“遇到活死人要怎么办？”席非关上角落里保险柜沉重的柜门，转身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
“跑。”一高一低两个声音自窗边响起。
“跑不了呢？”
“呃嗯……等你们来救我。”席小加望着窗外默不作声，苏莉转过头嬉皮笑脸。
“……你说呢？”席非无奈地摇摇头，转向席小加。
席小加转过身思考片刻，“嗯……首先，要判断目标距离，根据目标距离进一步判断逃生可能；如果目标距离较远，就可以寻找逃生出口并谨慎逃生；如果目标距离较近，则首先寻找隐蔽点进行隐蔽；如果情况紧急无法隐蔽，就消灭目标；消灭目标时……”
“哎呀，说人话行不行，”苏莉不耐烦地打断席小加，“不就四个字嘛，随机应变。以我们的水平，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就躲，躲不了就……嘎……”她用手掌在脖子上一笔划，白眼一翻软倒身子向后跌坐了过去。
“怎么……嘎？”席非举起自己的手，学着苏莉的样子在脖子上一抹。
苏莉从窗户边直起身，“这就比较复杂了。”她看看席小加，后者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总而言之还是一个随机应变的问题。不管有没有武器，有什么武器，都要确保正中它们的心脏。我爸说了，这是最重要的。”她举起手指做了个开枪的动作，眯起一只眼睛，“叭！”
“嗯，说得不错。”席非点点头，又看向席小加，“你觉得呢？”
席小加看看旁边得意洋洋的苏莉，清了清嗓子，“苏莉说得对，要消灭活死人，就要针对它们的弱点。人类在活死人化之后会逐渐丧失意识，但心脏却会变得无比强大为它们的身体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甚至出现了没有头颅的活死人仍能长久存活的个例。所以，要消灭活死人，彻底摧毁它们的心脏是非常有必要的。还有就是苏莉不久前说的，活死人最怕日光，也害怕特研所里面的灯光。这是因为它们身体的病变使得它们的皮肤变得异常脆弱，太阳光中对于人类来说属于正常水平的紫外线辐射，对于它们却会造成致命的损伤。所以，如果遭遇了活死人，可以把它们引到紫外线强烈的地方。如果是白天，则把它们引到日光……”
“那刚刚那个活死人是怎么回事？”苏莉突然插嘴。
“它不是被射死了吗？”席小加不明白苏莉为什么这么问，“我看那人用的激光枪，投射的就是高能量的紫外线，是专门用来对付活死人的。”
“可是明珠塔不就是模拟日光，在夜里守卫塔山城的吗？那天活死人突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珠塔被熄灭了，可现在，明珠塔明明是亮着的呀。”苏莉的眼中现出困惑，转身向窗外望去。明珠塔高远地亮着，却依旧耀眼。
“诶？”席小加转回窗边，盯着看似明亮却像是远在天边的明珠塔看了半晌，向苏莉问道：“你说活死人为什么害怕紫外线呢？”
“因为……”苏莉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因为它们的身体发生了病变，皮肤变得脆弱不堪，经受不住紫外线的辐射。”
“对喽，”席小加坐回到窗台上，“你觉得你能晒到它光芒万丈的紫外线吗？”
苏莉愁眉不展地盯着明珠塔看了看，又低下头望向院中刚刚活死人出没的地方，轻轻摇了摇头，“根本连个屁都照不着啊。”
“对呀。”席小加拿起地上的瓜子袋拈出一粒塞到嘴里，“都说明珠塔是塔山城的太阳，现在看来，原来只是塔山上城的太阳呀。”
苏莉拿过席小加手里的瓜子袋，倒了一把在手里，“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城倒是走在哪儿都躲不开那光。”她若有所思地放一粒瓜子到嘴边，“可这也太不公平了，刚刚在楼下面出没的活死人只有一个，如果有一大群的话，那住在这里的人岂不是遭殃了？”
“咳咳，”坐在旁边地毯上一直默默听她们说话的席非突然咳嗽了一声。
苏莉像突然想起她的存在似的奔过来，“姑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明珠塔对于下城来讲完全就是个摆设，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呢？难道他们没有发现吗？这不可能啊！”
席非坐直身子，向面前看起来困惑不已的两人一一望去，“是谁跟你们说明珠塔模拟日光，守卫塔山城的呢？”
苏莉被这问题问得愣了一愣，她想了想望向席小加，“是学校的老师吧？”
席小加点点头。
“那你们有没有从别人嘴里听过呢？”
“有啊！离我家不远就有一个老头是明珠塔吹，天天都坐在家门口自言自语，跟来来往往路过的人说明珠塔多牛多厉害，说什么要不是明珠塔，塔山城早就完蛋了。”
“那他说过明珠塔的厉害之处在哪里吗？”
“这个……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只说明珠塔是人类最后的希望，都是因为明珠塔人们才能在塔山城苟活几十年。别的，好像就没有了。”
“所以他也没有提过模拟日光的事？”
苏莉摇摇头。席非又看向席小加。
席小加撅起嘴巴想了想，“模拟日光的事我好像也只在学校里听过，仔细想想一直都是生活老师跟我们说这些。她一直说明珠塔是夜里的太阳，我们从小听，想都没想就全盘接受了。”
“她说明珠塔是夜里的太阳，是类似于‘沙漠里的绿洲’这样一种修辞呢？还是，太阳的那个太阳？”
“当然是指会发出类似太阳光的光线的意思，这可不是我们发散思维。”席小加转向苏莉，“是吧？”
“是，她明明确确地说了，就是在跟我们普及活死人相关情况的时候。”
“这样啊，”席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据我所知，从来都没有任何官方言论说过明珠塔的存在是为了物理意义上地护卫塔山城。所以，很有可能是这位生活老师的一家之言误导了你们，蒙蔽了你们的眼睛。进一步讲，如果她说的确实是真的，那就是你们长期以来没有注意到，明珠塔从设计之初就只为上城照耀，对于下城的人们来说，它不过是灯塔一般的存在。虽然那对他们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三人一阵沉默。
“可是那天活死人大入侵的时候，明珠塔分明灭了。这当中一定有情况！”苏莉愤愤不平。
“是啊。明珠塔一直都整晚整晚地亮着，从来都没有熄灭过，怎么偏偏就那天晚上灭了呢？如果明珠塔不会放射紫外线的话，为什么会有人把它熄灭呢？可是熄灭它的又是什么人？既然明珠塔的光伤害不了下城的活死人的话，难道，是有活死人跑到上城去了吗？”席小加的问题连珠炮似的，越说眉头越皱在一起，她走到席非身旁，“姑姑，好混乱啊。”
“是啊，”席非将身旁两个人揽进怀里，“我也觉得很混乱。”
“姑姑也觉得混乱吗？”良久，苏莉懵懵然开口。
“是啊。”
“可不是说塔山重建之前的世界才更加混乱吗？你都见识过那样的世界并且顺利生存下来了，还会觉得现在的这些事情理不清吗？”
“会啊，”席非苦笑道，视线直直望着前方像是陷入了回忆深处，“混乱永远都是混乱，就像痛苦永远都是痛苦。你不会因为经历过深深的痛苦之后，再经历难过的事就觉得轻松。痛苦是不分轻重的。就像从前的混乱，那是乱石嶙峋挡在你眼前，处处尖牙利爪要夺你的命。而如今的混乱则是走在迷雾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走到哪里就会跌落下去。可终究，都让人战战兢兢找不到出路啊。”
“啊？我好害怕啊。”苏莉抱紧席非。
席小加也往席非身上蹭了蹭，小声说：“姑姑，你也害怕吗？”
“哎呀，”席非大笑一声，“我怕什么，你姑姑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到今天还从来没怕过什么！”
“真的吗？”席小加小声嘟囔。
“当然是真的啦！哈哈哈！”
“可是刚刚席小加问的这一串儿问题，真的很恐怖啊。塔山城该不会要完蛋了吧？”
“没事没事。”席非摸摸两人乱蓬蓬的头发，从地上站起来，“你们看，”她指指明珠塔，“那灯塔不是还远远亮着吗？它既然亮着，就说明那一晚无论上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到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她又走到窗边，指指楼下，红蓝相间的警灯正在院中的警车上闪烁个不停，“你们听，现在距离刚刚的活死人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外面一片安静。这就说明这个活死人只是个孤例，它没有造成大的伤害并且已经被制服了。所以不用害怕，好歹塔山城重建了，在危险全面爆发之前，还有你爸爸这样的人挡在我们前面呀。”她将手搭在苏莉的肩上，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真的吗？”苏莉看起来依旧很泄气的样子，“他连我丢了都不知道，最好在做一些有用的事。”
“当然是真的呀。”席非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嘴角抽了抽再次望向窗外的沉沉夜色，眼中有化不开的哀愁。
三人各去卧室睡觉。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席非看到天光大炽而外面又风平浪静，把两人从床上薅起来便直接奔上了海遥大桥的方向。
然而汽车越是逼近大桥，前方的路面便越是混乱，车流越来越慢直至拥堵在一起，而对向车道却不断有汽车返回。
席非心叹不妙却还是拿出几人的证件准备到关卡处碰碰运气，没想到昨天还在盘查的路口今天已全面关闭。
“海遥区对外进出口暂时关闭！请市民们有序返回！”穿着荧光绿工作服的交通警员站在路口指挥着交通，身后是穿着月白色制服的荷枪实弹的月华军。
“姑姑，发生什么事了？”席小加满脸好奇。
“海遥区暂时不能进出了，我们再想办法。”席非扭转方向跟着前面的车拐上了驶向对向车道的小路。
“可是他们怎么能出去啊？”苏莉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高架桥上一辆孤零零正高速行驶的汽车。
“谁啊？”席非背对着无法看清。
“不知道。”席小加也摇摇头。
“好像是，那个赵奕的车。”苏莉喃喃道。
————
“下面那是怎么回事？”
高架桥上，一辆飞速行驶着的电车内部，虞爻一脸冷漠望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路口。
“听说海遥区内出现了活死人，特管局奉命处理，暂时封闭路口。”赵奕微笑着回答。
“但是阁下却可以自由出入。”虞爻轻轻笑起来，转身看向赵奕，她的长发盘在脑后，看起来比前几天发油了一些。
赵奕面不改色，脸上仍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虞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在塔山城，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你既已答应我留下，无论有什么要求都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赵所长说哪里的话，塔山的条件比起光港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虞爻依旧客气地笑着。
“那试验品呢？刚刚从绿毛那儿搜来的，没想到竟全是些抗体人。不过看样子状态好像不太好了。”
“确实没有保存好。”虞爻脸上现出遗憾的神色，顿了顿又道，“以前我还想为什么拥有抗体的免疫人群这么少，现在看来，可能大部分都被他们这些猎人抓去然后高价出售了。”
“也不知道他们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卖给我呢？”赵奕恨恨地咬着牙关，“甚至都偷猎到我的研究所里来了。”
虞爻作出困惑的样子，“谁知道呢？”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个绿毛呢？”
“怎么处理？”赵奕用手指敲击着车门上的工具台，越敲越用力，“我还没想好，不说他和研究所前天的乱子有没有关系，他明明带走了席小加又搞丢了，我必须要问个水落石出。”
虞爻映在车窗上的影子晃了一晃，她像下定决心似的咽了咽口水，接着转向赵奕，一本正经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赵奕被她严肃的神情吸引住了。
“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他的眼睛？”赵奕想了想，“好像是浅瞳？四十年前的那场小行星撞击导致的大规模传染病过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还有他们后代的眼睛大多都变成那样了，不是吗？”
“是，”虞爻缓缓看向他的眼眸深处，“那样的眼睛不会让你想起什么吗？”
赵奕望向虞爻，接着视线随着思绪飘荡到远方，良久猛地转回来，“你是说活死人的眼睛？”
虞爻点点头。
“居然还有这一层？”赵奕抓着虞爻的肩膀摇起来，“这是我此前从未想过的思路。你肯留下来帮我实在太好了！”
虞爻轻轻推开紧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其实光港那里的研究思路与我不合，我很早就想离开了。能留在塔山和赵所长一起工作也是我的荣幸。”
“哪里的话？”赵奕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嘴里不自觉嘀咕起来，“有了这个思路，有了这个绿毛，还有席小加和那一车的抗体人……没想到是峰回路转，一切都有希望了！”
虞爻却不知何时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倚靠在车窗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心事重重，“你还要去找席小加吗？”
“当然要去，”赵奕望着窗外滔滔东流的碧河水，“当然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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