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煞有介事地说着，刀刃却在缓缓下放，根本不停。
对峙之下，衙役虽蠢蠢欲动，却无人敢上。
正如万千所说，李家势大，弄死一个衙役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就算最后李公子只破了点皮，万千虽必死，但贸然出手的人也别想活。
在刀刃即将抵上李公子咽喉的一瞬，栈道上的男子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抓到真凶，既往不咎。”
万千将刀停住，“我怎知，这不是缓兵之计？”
“我，宴云霆，以所任提刑官之职起誓，若在你抓到真凶的情况下，将你缉拿，蓄意报复，我自请辞。”
虽有一段距离，但万千还是能感觉到他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若是你三日之内，找不出真凶，便数罪并罚，打入大牢。”
听完他的话，万千爽快地将刀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成交。”
待宴云霆走下栈台，到了跟前，万千才将他看清。
宴云霆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眉眼锐利，神色威严又疏离。
他本就魁梧颀长，在黑底暗金的官服衬托下，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活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玉面阎王。
阎王面色沉得能滴水，“你打算如何追凶？”
万千思索了一会儿，“可以从物证、人证两个方向入手。物证可以让人下水先找着；至于人嘛，既然用常规方法找不到线索，那便用非常规方法试试，或许有意外收获。”
见宴云霆不抵触，万千便拖着铁链走到他的身侧。
可她站直也才到他胸口，只能仰着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凶案发生到现在时间很短，不如快刀斩乱麻，假装我们已经找到了东西，把凶手诈出来。”
办法虽然简单，但一无所有的她需要宴云霆的配合。
她顶着宴云霆的凌厉目光，等待他的许可。
“可以。”
低沉、没有温度的声音让万千松了一口气，却让周围衙役不甘心地偏过头。
“可若没找到凶手线索，你便是扰乱公务。”
刀疤衙役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宴云霆的后话拦住脚步。
万千看着他眼里愤恨的光再次燃起，那意思类似于“到时候落到我手上，有你好看！”
这种眼神她见过太多，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万千转眸看向宴云霆，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本就是绝处逢生，随你。”
**
夜空清明，圆月在漆黑的湖面拉出一段光弧，点点繁星映射其中。
翠微岛上无数火光，像是在湖中燃起了一把篝火。
万千刚从水里冒头，就看见身侧来监视自己的刀疤大哥。
万千也懒得多言，待体力恢复，便再次潜入水中。
片刻后，她浮出水面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快快，多找几个人来。”
兴奋的声音如坠水的石头，在湖上引起涟漪，向四面八方散去。
岸边下水的身影逐渐多起来。
少顷，万千周围就挤满了人，被吸引来的大汉就像捕猎的水鸟，着急地在水里翻腾。
“这这这！找到了！”一个大汉浮出水面，举着一个裹着油布的物件，大声叫喊着。
万千跟着他，一路回到岸上。
上岸以后她也不停歇，直接将油布盒子要过来，检查了一番。
是她丢入水中的那个没错，没有被调包。
万千抬眼观察周围。
宴云霆已经将信得过的人带去躲藏，剩下这三十多个衙役瞧着也没有什么异样，眼里多是激动与好奇。
她有些纳闷，按理说，预留的时间足够将消息传出去了。
万千不信邪，正打算拆开盒子检查内里，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宴大人遇害，特派我等前来保护！”
尘土飞扬，一名蓄髯的官僚领着两百来号官兵从石桥上奔来。
领头的官人刚下马便被刀疤衙役认出，“参见枢密副使。”
枢密副使神色慌张，疾步走到万千面前，“宴大人在湖侧中埋伏，我赶到时，他已几近昏迷，下令让我来此保护物证。”
万千故作恐慌，“好！快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说着，还紧了紧怀里的盒子，“我们刚看了，东西完好，得抓紧送去宫里。”
她作势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枢密副使却呆在原地，微微垂头。
“你们打开了？都看到了？”
万千先前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扯开油布，她捧着盒子举至副使面前示意，“都看到了，得检查一下啊。”
秋天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凛冬的气势，枯萎落叶毫无还手之力，飞驰而过，簌簌作响。
枢密副使在风中抬头，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就都死吧。”
他带来的步兵瞬间列队，将万千一行包围其中。
万千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竟然是你杀了李公子？”万千振声质问：“现在又要把官家的人杀了，你是要反了吗？”
副使似乎被她的天真逗笑，“就算是我杀的又怎样？今日我赶到现场击杀贼人，衙役保护罪证全员牺牲，我受赏还来不及，怎么会反？”
说罢，便直接下令，“杀！”
在官兵拔刀之时，刀疤衙役大吼，“放箭！结阵！”
瞬间，破空之声响起，数百利箭从树丛冲出，直指敌人后背。
明面上的衙役从栈道底下拿出长刀，与树丛埋伏形成夹击之势。
几百平的沙地上顷刻爆发激烈厮杀。
刀光剑影中，万千看见官兵向自己冲来。
他们红着眼试图抢夺她怀中的盒子，仿佛是在追求长生不老的神药。
万千刚拿起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宴云霆已经反手起刃，将人斩下。
官兵直挺挺地摔在万千面前，睁着眼，口吐鲜血。
万千拂过脸颊上的温热液体，垂手一看，黏腻的血液挂在指间。
虽有预警，但四五百人似野兽一般搏杀，确实给用惯热武器的她带来不小震撼。
看着那么多人失去生命，万千突然理解了这个陌生世界的突兀感。
这里不是法治社会，这里人命如草芥。
而且这个规则对于所有想活下去的人都成立。
万千紧握大刀，严阵以待。
但留给她出手的机会其实很少，因为宴云霆和身手不错的衙役都在万千身侧，他们手起刀落，将四面八方的刀剑一一砍下。
被斩杀的人越来越多，在万千周围积成小山，血液几乎淌到湖中。
官兵渐渐有了不敌之势。
枢密副使见状，只得咬牙怒吼：“撤退！”
宴云霆随即发令：“抓活的！”
他和周围的衙役一块提剑去追，杀进了树林。
战场逐渐远离，岸边安静下来。
回过神来的万千松开大刀湿润的手柄，往离岛的石桥一看，威风凛凛的衙役已经将其拦住。
那是离岛唯一的陆路。
枢密副使没抓到之前，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水路的话，现在的万千也没这个体力。
逃跑无门的她只得安慰自己，好歹出现了一个比自己嫌疑更大的人。
天蒙蒙亮之时，靠着树桩休息的万千听见湖面传来激动的声音。
“快，快报告宴大人，真盒子找到了！”
万千瞬间睁眼，可刚起身到一半，便头晕目眩，两眼昏黑。
她被迫摔回地面，闭眼养神。
等低血糖这一阵过去，万千听见有人走到自己跟前。
“不好奇盒子里有什么？”
是宴云霆。
她稍稍睁眼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它垂落身侧，里头包裹着一块杏子大小的石头。
宴云霆另一只手上则端着已经打开的一个**的木盒子。
万千突然回忆起初中实践课里的久远知识。
那时候，老师举着的石头和宴云霆手里这块一模一样，光泽一样，结构一样。
她老师说，这个东西叫铜。
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人的死亡，万千估计也不会那么确定。
这案子背后的人怕是将主意打到了铜矿上！
矿产可是国之重器！
很容易牵连九族的。
原本还想问一些细节的万千哽住，一时无语。
插嘴这种能让国家震荡的案子，对于身份成谜的她来说多少有点自不量力了。
万千忍着异样情绪缓缓抬头，发现宴云霆高大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其中。
他说：“我说到做到，你走吧。”
已经把枢密副使抓到了！？
什么时候？
人证、物证俱全，可以放她走了？
万千往四周一看，尸山血海之上只剩下五六个衙役在盘查。
而离岛的石桥上，无数人抬着担架、拖着板车正在远去。
这是已经将枢密副使送入大牢了？
“你也算破案的功臣，我送你一匹快马离开。”
万千听见宴云霆的话语，回头一看，视野里只剩下他远去的背影。
短短几分钟之内得到的消息太多，让她思绪纷飞。
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她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不多时，万千便起身去与宴云霆道谢。
简单寒暄之后，见真的没有人阻拦自己，她便骑上衙役牵来的马匹，扬鞭走了。
离开的路很通畅。
万千骑得快，没一会儿便将步行的衙役落在后面。
虽然不认路，但她也不担心，因为路只有一条，还是沿湖踩踏出来的泥泞土路，视野开阔，没有迷路的可能。
可就在万千沿山坡登上湖边峭壁之时，不安感越来越明显。
太阳还未升起，太空是海水的蓝色。
这般清新的早晨，林间却没有虫鸣鸟叫。
万千不由收紧缰绳，正想要不要等一下后方的衙役，就看见树林间冲出二十多个浑身浴血的官兵，拿着不知砍过多少人的长刀，将自己包围。
而为首的人，正是枢密副使。
危局之下，万千莫名关注到他们的衣衫——都湿透了。
看来这些人是从水路逃出来的。
先前，她只看见宴云霆对陆路严防死守，但那么宽广的水路是怎么防的，她一概不知，也不敢亲身去试。
“下马！将盒子给我！”
万千顺着枢密副使的视线看向身前，是宴云霆为了感谢她而挂在马背上的粮食盒子。
盒子大小和宴云霆手里那个真盒子几乎一样。
万千：……
万千恍然大悟，原来她是鱼饵。
搞半天，水路是用她来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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