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机事件过去一个月，赵惊鹤出院这天，和裴霁去天坛寺的时间撞在了一起，他紧赶慢赶一路从小屿山匆匆赶回。
刚踏进赵宅大门陈伯便立刻出现在面前，拦住他上楼的脚步。
“阿霁少爷，”陈伯神色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赵先生请你去书房一趟。”
裴霁透过他布满皱纹眼中的担忧，隐约嗅到一丝风暴降临前的紧张。
二楼书房内。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赵纵赫轻轻推动皮革椅的转轮面向他，一双幽黑的眼睛看过来时盛满冷意，眸光锐利，像是要将他盯在原地动弹不得。
裴霁脑袋微微低着，赵纵赫面无表情的神色让他越发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他规规矩矩地站着，沉默摇头。
空气凝固片刻，赵纵赫目光沉沉，仍然一瞬不错地盯着他，从喉咙挤出一声冷哼，
“赵家之所以答应庇佑你直到你完成学业，完全是看在你爷爷同我父亲的情谊，这一点我想你心里清楚，”赵纵赫说：“我自认为赵家未曾亏待过你，我也从不曾要求你什么，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动了龌蹉心思！”
赵纵赫言语间情绪渐渐变得激动，眼中布满盛怒的火光，他从抽屉掏出一张照片，大手一扬，丢在他脚边。
照片破风而过，先从裴霁胳膊处擦过最后翻转几下向上摊开，裴霁低眸，清楚看见了照片上的内容。
八月末的港岛，暑气炎热，裴霁却感到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背后犹如蛇身缠绕，冰冷黏腻的凉意从脚底向上攀延。
赵惊鹤受伤住进医院的第二天，裴霁刚从考场走出，得知消息后立即往医院赶去。
出事前他与赵惊鹤已经长达一个月没见面，也是他与赵惊鹤第一次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那时赵惊鹤刚接手置纵没多久，集团内部激流暗涌，竞争对手进攻势态凶猛，他身居高位各方豺狼目露凶光、走错一步不小心就落人把柄。
裴霁知道他工作繁忙，连去书房的次数也随之减少，每日按时上学下学，做卷子做到深夜，只是因为他和赵惊鹤说过要考去港大。
但那时父母去世对裴霁打击很大，学习退步许多，他自认为在学习上并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唯有不留遗憾地全力以赴。
他们之间像是达成无形的默契一般，在各自的领域夜以继日不断向上攀爬。
他曾在无数个深夜从书堆中抬起头的一瞬想，也许有一天等他站得再高一些就能与赵惊鹤并肩而立了吧。
只是没想到再次看到赵惊鹤竟是在病床上。
许久未见的人躺在病床上，面色消瘦苍白，眼睛紧闭仿佛了无生气，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赵惊鹤的脆弱。
说不清是劫后重生的喜悦还是后知后觉的害怕，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像海水涨潮涌上心头，眼睛被潮湿的雾气裹住。
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对赵惊鹤的在意和想念以及想要将这个人占为己有的情绪此刻如同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
傍晚的黄昏从窗外落进来，将病床上的人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光晕，裴霁抬腿轻声迈步向他走近。
目光自上而下从眉骨沿着挺直的鼻尖最后落在那片紧闭的薄唇上，他弯腰缓缓凑近，胸膛如擂鼓的心跳声剧烈得仿佛随时破膛而出。
裴霁盯着他唇边细小的绒毛，睫毛轻颤，将唇贴了上去。
吻如蜻蜓点水般短暂。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人拍下照片并送到赵纵赫手里，他低垂着双眸，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我太容忍你才会让你在我屋檐底下做出这种荒唐之事，”赵纵赫从皮革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脸上带着高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你也成年了，赵家恐怕再也留不下你，不要怪我不念及长辈旧年交情，正正相反的是，若不是念及旧情你现在恐怕已经不能完好无事地站在我面前。”
后半段话是威胁是警告，也是赵纵赫给他的最后一丝仁慈，意思已经再明了不过了。
赵纵赫要他离开赵家，最好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霁剧烈跳动的心脏奇异平息，手也停止了颤抖，事已至此，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只是他的无事牌还没来得及送到赵惊鹤手中，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的欢喜，他的心意。
金属打火机咔哒叩响，康德吸一口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裴霁回过神，装在口袋的五指拢紧，指尖沿着木质纹路在佛像上轻轻抚过，想起刚才康德那双手也在这上面碰过，忽然皱眉，眼中露出一丝嫌恶，目光陡然变得森冷异常。
“脏。”他缓缓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康德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置信，他抽烟的动作一顿，诧异地望向裴霁，“你说什么？”
“我说你脏。”
在康德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几步冲上前，拳头对准他的脸狠狠落下一击。
这一拳用足了力气，手臂上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凸起，眼底染上一片嗜血的红，他恶狠狠地盯着康德。
一下还不够解气，第二下裴霁落在了他眉骨那道狰狞的伤疤处，第三下时康德终于回过神，开始挣扎着反击。
局势瞬间转变，他和康德你一拳我一拳扭打在一起。
反应过来的康德并不太好对付。
“你他妈发什么疯？”康德躲开一拳，嘶吼着声音，“裴霁你跟我玩阴的是吧？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
“我说了答应你，”裴霁盯着他，“但这跟我揍你不冲突。”
康德操着国粹大骂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接着抬脚对着裴霁的腹部凶猛扫过，“怎么？恼羞成怒了？”
裴霁早有预料，他侧身躲开这一击，趁康德还来不及防御的瞬间快速上前，抬手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人逼至船沿边。
康德还想挣扎，裴霁从后腰迅速掏出一把行军刀，轻轻弹开刀盒，抵在他喉咙处。
每动一分裴霁力道就紧一分，冰冷的刀尖贴上皮肤时，康德忽然不动了。
“疯子。”他咬牙切齿。
裴霁面无表情，黑夜中眉眼下的双眼，仿佛蛰伏一只凶猛野兽随时破笼而出。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抱有敌意。”
康德舔了舔唇，忽然咧嘴笑了笑，说：“我们天生就是敌对的，从你父亲踩着我父亲的血汗往上爬时，就注定了刀兵相见的这一天。”
裴霁父亲和康德父亲曾经是交好的朋友，亲如手足，两人一同创业成立公司，在共同努力下，公司事业蒸蒸日上，眼看着终于盼上好时日。
但噩运降临得总是突如其来，公司新买入的一批货船出海时出了问题。
货船在公海发生事故，整条船沉入海底，船上几十条人命因此丧生。
这件事母亲和他说过，出事的那批货船由康父负责订购，但康父动了其它心思，贪污其中一部分货款，购入长久未投入使用并未经检查的二手货船。
买船的是康父，签字的也是康父，当初开公司，康父是公司第一法人。
事件最终以康父监禁5年结束，两人因此心生嫌隙，出狱后尽管裴父有意与康父握手言和，但康父不领情，宣布与他断交关系，再无往来。
裴霁紧了紧手中的刀刃，眼眸微微眯起，一字一顿地说：“当年的事是你父亲的错就该由你父亲承担后果。”
“放他妈狗屁！他裴元海就真的高风亮节？要不是我父亲背锅，当年进去的就是你父亲！”
裴霁五指收紧，狠狠盯着他，“嘴巴放干净点！”
康德挺起脖颈迎上刀刃，咧嘴笑了，“好在老天有眼，恶报自有天收……”
“啊！裴霁你他妈疯了！”
利刃伴随康德的惨叫刺进他肩膀，瞬间皮开肉绽，猩红的血喷涌而出，溅在了裴霁白皙的五指上。
一滴温热的血溅在他眉间，他盯着康德，眼白布满红血丝，眸光透露出一种兴奋的暗光。
像是与周围所有事物隔开了一层氧气罩，失去听觉和嗅觉，眼前唯一能看到的颜色只剩血液的猩红。
犹如财狼见血，红色血液成为捕猎者的兴奋剂，裴霁感到浑身血管喷张一样爆炸开，他面色扭曲掐着康德的脖颈，将利刃从他肩膀飞快拔出，再猛地刺进。
力道之大，压迫着康德整个脑袋悬在海里。
那仿佛要置人于死地的神色，竟将康德吓得眼皮直抖两下，他惊恐地看着那双嗜血的眼睛，迟钝地反应过来，裴霁可能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但很快康德便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掐在他脖颈处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前的人面色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惨白，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康德眸光微动，他抓住这个机会，抬腿一脚猛地踹在了他腹部，接着挣脱开手上桎梏，反手一把夺过行军刀。
裴霁身形踉跄后退几步，康德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劲，他摇晃几步才勉强站稳，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双眼牢牢钉在康德手上，抬手去抢刀。
康德捂着肩膀闪身避开，偏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跟我玩命是吧，老子奉陪到底！”
海上风大，裴霁手上抓了空没站稳，他捂着腹部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后腰抵在了船杆上，耳中万籁俱寂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到康德一张一合的嘴唇，扭曲的脸和他肩上那片猩红。
脑子嗡嗡作响，像是狂风灌进只觉得胀得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炸开。
眼前一片寒光闪过，在那道寒光即将落下时忽然猛地一偏，利刃从他耳边擦身而过，跌落海里。
巨大的嗡声消失，耳边变得奇异安静，天地旋转间，裴霁好像听到有人叫他。
那道声音带着急促，担忧和一丝慌乱。
下一秒赵惊鹤的面容落入眼中，他皱着眉，沉着脸，面色极差。
裴霁抬手，想要去抚平他眉心皱起的小山，但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手抬到半空便无力落下。
跟上来的唐修明和霍时谦一人架住康德一只手，将人制服得再不能动弹。
康德面容扭曲着嘶吼：“他妈的裴霁在我身上扎了两刀，这事我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唐修明和霍时谦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康德恼羞成怒仍然不停叫嚣。
“唐修明，你搞清楚是他先动的手！”
唐修明掏出手帕轻轻丢在他肩上，心说你别跟我囔囔，早知道闹出这事他就不该让康德上这艘船。唐修明看向此刻面如罗刹的赵惊鹤，心道，真是作孽啊。
赵惊鹤接住裴霁垂下的手，怀中的人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浑身泛着不正常的颤抖，虚弱得像风一吹就要散去。
“你他妈不要命了？不知道自己晕血吗？”
赵惊鹤抬手抹去他眉间的血渍，用自己的白衬衫擦干他指缝中残留的鲜血，声音含着隐忍的怒气又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裴霁意识混沌，没能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担忧，只觉得这人好凶，又想到自己当初因为康德一张照片不得不背井离乡与他分开这么多年。
他不信鬼神却跑去天坛寺求人拜佛求来无事牌，当年因为康德没能送出去，如今又因为康德差点弄丢。
赵惊鹤凭什么凶他？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鼻子一酸，泛红的瞳孔立即蓄起酸涩的水意，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滴在了赵惊鹤手背上。
赵惊鹤立即感到手背那处凉意仿佛烧灼一般变得滚烫，他看着裴霁湿润猩红的眼睛，感到心口好像冲进来什么东西在里面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令他呼吸有一瞬的错乱。
“你知不知道”裴霁气若游丝，看向他的眼神绝望而破碎，“他害得我和你......”
裴霁咬唇，闭上干涩的双眼，他感到筋疲力尽，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赵惊鹤眸色黑沉，静默地看着他一会，最终什么也没问，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让他靠着挡风处坐下，脱了身上外套盖在他身上，最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动作而缓地遮在他眼睛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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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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