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力道忽然一松,赵惊鹤将他的手放开,眼睛仍旧盯着他,漆黑眼底似有浓墨,厚重沉郁。
裴霁狼狈地移开目光,自顾在抽屉找来温度计,用力摇晃几下后,递到他手上,“先量下体温,我去让廖叔叫医生来。”
赵惊鹤沉默片刻才接过体温计,抬手解开丝绸睡衣最上方两个扣子,将温度计贴到了腋下,紧绷过后缓和下来的面容露出一丝疲态。
裸露在空气的肩膀线条结实硬朗,距离过近,因呼吸带起的皮肤颤动都一并落在眼里,裴霁眼睑微微颤动几下,侧过脸去。
片刻,电子体温计不断发出滴滴滴的尖锐响声。
裴霁接过来看,38.1度,他眉毛一拧,立即起身,“我去叫医生。”
“不用,吃药就好。”赵惊鹤却一把将他拉住,滚烫的热量自掌心贴覆在他手腕处,烫得他指尖微微蜷缩几下。
他回头,赵惊鹤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态度不容置喙像是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边说着边松开了他的手腕,撑着床沿就要起身。
许是刚睡醒身体无力加之发烧的原因,让他动作迟缓连弯腰都稍显吃力。
裴霁折返回来,双手绕到后背轻轻搭在他腰间,一套动作自然娴熟,但隔着衣物触碰到腰间那片滚烫时,他后知后觉地身体微顿。
抬眸一望正撞进赵惊鹤幽深眼睛里。
身体贴着身体,眼睛对着眼睛,四下寂静,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
裴霁敛了敛神色,故作镇定,“我扶你起来。”
赵惊鹤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沉默片刻后,他抬手搭着裴霁胳膊处,借力站了起来。
*
坐在一楼餐桌上,一直到赵惊鹤走至他身旁的位置落座,裴霁才感觉到方才混沌迷蒙的思绪终于在此刻稍稍回笼。
他已经沐浴冲洗过,发丝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潮湿,随意打乱地垂在额间,换了一套黑色冰丝睡衣,身上散发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清茶香。
偌大餐厅只有他们,旁的人上完菜后都已悄无声息退去。
营养师得知赵惊鹤生病,是以桌上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肴。
赵惊鹤面容冷倦,扫一眼桌上食物,侧头看裴霁一眼,见他迟迟不动筷,“怎么不吃?”
裴霁轻轻摇头,“来之前吃过了。”
赵惊鹤闻言不再言语,低头喝了几口粥,筷子动过几下后,便像是没什么胃口地放下了,玻璃瓷器在桌上轻磕发出一声细响。
接着拿起餐巾擦拭嘴巴,随后目光落在右手旁,动作自然地拿起静置一旁的汤碗,低头抿了一口,忽然动作一顿。
不知为何裴霁的心也跟着轻轻颤动。
赵惊鹤抬眸看他一眼,目光沉静,眼底并未有情绪流露,短暂停顿后重新拾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喝完了。
见他放下汤碗,裴霁适时将准备好的退烧药和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赵惊鹤拿起药片,就着温水仰头一口闷了,下巴微扬的时候脖颈处青筋凸起,喉结上下滚动,裴霁盯着那处微微晃神。
在赵惊鹤低头的瞬间,裴霁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余光瞥见他眉宇微皱,拇指在太阳穴处摁了摁,面色苍白疲惫。
“吃过药容易犯困,上楼休息一会吧。”裴霁看着他轻声说。
赵惊鹤坐着不动,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眸光冷淡,沉默着没说话。
裴霁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抬眼与他对视,头顶的水晶吊灯微光洒落,寂静弥漫在这一隅方寸。
最后是裴霁率先将目光移开,他起身将桌上碗筷收拾叠好,砂锅里还剩一些药汤,裴霁拿过盖子妥帖盖好。
期间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裴霁掏出手机,没有避开赵惊鹤,当着他的面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工程师碰到一个无法解决的技术问题,而裴霁在这方面颇有研究,是以电话请教裴霁。
裴霁三两句替他解开疑惑,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不过两三分钟。
电话挂断室内又恢复寂静,裴霁收了手机站着就没再坐下,他看着赵惊鹤宽阔沉默的后背,低声开口:“我......”
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便被赵惊鹤一下起身的动作打断,因为站起来得太急,他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裴霁就站在他身后,眼疾手快地两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有事你可以先离开。”赵惊鹤低头看着胳膊那处,冷淡开口。
“没什么事,我扶你上楼。”裴霁抓着他的胳膊没放开,摇了摇头。
赵惊鹤眼睛闭了闭,只是脑袋有些昏沉,不至于无法独立行走,但他也没有拒绝裴霁的搀扶,任由他扶着自己一路上楼。
一直搀扶着赵惊鹤到床边躺下,替他掩好被褥,裴霁才松开手。
已经是下午时分,阳光被遮光窗帘阻隔,屋内光线昏暗,裴霁坐在床边柔软的棉质沙发里。
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一室静谧,赵惊鹤平直躺着,眼睛一开始是睁着的,没多久便缓缓阖上,呼吸也逐渐平稳,胸膛一下一下均匀起伏着。
裴霁半张脸隐在昏暗中,只剩下一双眸光清亮的眼睛,眼底波光流转暗流涌动。
他肆意打量着赵惊鹤的面容,从眉骨到鼻梁再蔓延至那片总是凉薄的双唇,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时而眼皮轻颤,剑眉时不时微蹙。
裴霁找来退烧贴,撕开包装袋,先是用掌心贴着他额头试了下温度,还是有些烫,他动作缓慢而轻地将退烧贴稳稳贴至额间。
期间,床上的人像是有所感应,嘴唇动了动,头也微微偏向一侧,裴霁生怕将他吵醒,于是呼吸微窒,一动不动。
距离太近,他灼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喷薄在裴霁掌心,裴霁眼睛眨了眨,盯着那片湿润的嘴唇,鬼使神差似地不断朝那处靠近。
在即将贴近的那一刻,他睫毛忽然急促颤抖几下,裴霁恍如从梦中清醒,身体退后一下从他身上移开。
室内寂静,心跳犹如擂鼓撞击怦怦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胸膛而跳出,裴霁重新靠回沙发椅背里,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竟浸出一层薄汗。
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黑沉,裴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过十分,他竟然就这么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屋内一片漆黑,裴霁轻手轻脚地摸黑绕到床沿的另一侧,将台灯打开。
昏黄光线中,大床中央凹陷那处,赵惊鹤身体从平直换成了半侧着,眼睛紧闭,未有转醒的迹象。
裴霁小心翼翼将他额上的退烧贴拿掉,掌心贴上去探了探温度,总算退下去一些。
重新换上新的退烧贴,赵惊鹤睡得深沉,一直到裴霁完成一系列动作也没有被惊扰到。
裴霁坐在床沿边,安静地看了会,便起身脚步放缓离开房间。
轻声将门合上,路过隔壁时,裴霁脚步停下来,目光不自觉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短暂停留片刻,而后才继续往楼下走。
一楼客厅,廖叔正和营养师一起往桌上端刚出炉的菜肴,看到他的身影,廖叔停下来,语气和蔼问道:“赵先生怎么样了?”
“还有些低烧,估计还得睡一会。”裴霁走到餐桌旁,扫视一圈,没看见那一锅,目光顿了顿。
“平日里赵先生不太喜欢我们进出他的房间,幸好今天有您,不然可不知道如何是好,”廖叔看出他所想,笑了笑接着说:“您的汤药在厨房,我让厨师重新温热。”
裴霁只是浅笑地点了点头并未作答,他迈步往厨房走去。
营养师正将砂锅往炉灶上端,裴霁走过去,对她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接过汤勺说了句,“劳烦,我来就好。”
营养师是个和廖叔年级相仿的阿姨,面容慈善,眼睛时常弯着,让人看着亲近。
廖叔走过来同裴霁介绍说叫她“容姐”就好,裴霁于是微笑着叫了声容姐。
“您就是裴先生吧,”容姐欸了声,笑眯眯地看着他,“长得可真靓。”
头一次面对他人这么直白热烈的夸奖,裴霁耳尖微烫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笑着谢过容姐,汤勺专心在汤锅里一圈一圈打转。
廖叔声音爽朗地插进来,他微微一笑看向容姐,“我们就先退下吧,不要打搅裴先生。”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走到门外还模糊传来容姐对廖叔低声说着些什么,裴霁没太听清,专心盯着火候。
时针转到八点,裴霁已经将药汤温热,并舀了一碗放在赵惊鹤座位上,做完这些,裴霁迈步上楼。
屋内一片寂静,裴霁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至床沿才发现大床上被褥掀起一角,床上并无人影。
裴霁皱眉,目光飞快在屋里扫了一圈,并无异样。他转身往外走去,想到客厅看一看,却在转身的瞬间,肩胛骨处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揽住,紧紧勒着他的脖颈,裴霁呼吸变得困难。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裴霁抬起未被禁锢的那只胳膊,拳头握紧,手肘往后伸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
鼻尖闻到一股清冽的木质香以及贴在他脖颈那处熟悉的滚烫温度。
“裴霁,”赵惊鹤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你退步了。”
滚烫的气息喷薄在他颈后的那一块皮肤上,裴霁身体微微轻颤,手上绒毛颤栗着竖了起来。
裴霁想起了从前每逢他下学回来,只要有时间,赵惊鹤便会抽出一会空教裴霁一些防身术。只是因为有一次赵惊鹤无意中发现了裴霁衣服里头藏着的一片青紫。
裴霁那时不爱说话,性子冷,旁人觉得他高傲,于是总想要锉一锉他的锐气,他不想惹是生非便能忍则忍。
后来赵惊鹤发现,那些人就再没出现在裴霁面前。
脖颈处的滚烫渐渐松开,裴霁得以透气,思绪也回过神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我知道是你。”
裴霁从回国后,除了第一次见面剩下大多数时间里对他都是直呼大名,回国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赵家,若不是赵纵赫想必他也不会主动回去。
赵惊鹤心里清楚,裴霁是要与赵家划清楚河汉界,也许希望最好与赵家的一切再无瓜葛,也是,赵家从来不是他的家。
所以他的那句“不认识”也说得那么轻松淡然。
“裴霁,”赵惊鹤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松懒和一丝低沉,在寂静黑夜里无比清晰地沉沉响起,如鬼魅般森冷,“我们认识吗?”
裴霁浑身一僵。
那天赵惊鹤如寒霜刺骨的眼神无法抑制地再次浮现在眼前,裴霁感到心脏好似再一次被戳了个大窟窿,一股一股的冷风不断往里灌,冻得他手脚冰冷。
他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毫不躲闪地与赵惊鹤对视,赵惊鹤比他高出半个头,裴霁需要微微仰着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此刻那双深邃眼眸里蕴含着平静的淡漠。
裴霁看着那双眼睛,仿佛要透过那抹幽深看清自己,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开口:“赵惊鹤,我不想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想永远只做那个需要依附你才能生存下去的寄居蟹,更不想你......看不起我。”
赵惊鹤记性真好( ̄へ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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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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