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白原本只是觉得,温宁这回病得不算轻,让她一个人在病房到底有些不放心,既然她男友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不妨等到人来再走。
可当他重新回到病房门口,手放上门把手,还没推门,就隔着门上的探视窗看到里面的人。
她明明微笑地跟他们道别,此时却一个人,目光空洞地躺在床上,无声落泪。
初白的手一颤,从门把手上离开。
他透过那块小小的玻璃窗,静静注视着这个,占据他整个青春记忆的女孩。
十年不见,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宁是江城本地人,父母双职工的家庭,条件哪怕不算好,可绝对说不上差,至少祈安还在读书,就有了自己的车。
她怎么会独自住在那样狭小破败的阁楼里?
她又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这一切,初白不得而知。
他心绪复杂地凝望着,直到巡查病房的医护过来,才装作路过的样子,在外面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想,温宁显然有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内情,他便不问,等她男友过来,他就离开。
可是,直到查房的医生都转了一圈走了,那传说中的男友也没出现。
江城很大,又是早高峰,堵车也正常。
初白又等了一个小时,温宁的病房始终没有任何人来。
……
温宁病得难受,心里也难受。
这两种难受彼此助长火焰,击溃她本就疲惫不堪的心理防线。
身体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无限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手机从枕头底下抽出,无比平静地打字:分手吧。
她看着输入框里的字,想发送,却又胆怯。
他今天看门诊,假如因为自己的信息,影响了他给人看病怎么办?假如遇到了难缠的病人,他心情烦躁,会不会又因此责骂自己?假如……
她一想到陈帆可能有的反应,想到那些可怕的后果,又按下了删除键。
温宁盯着对话框出神,一条条对话,疏离到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她能感觉到,陈帆对自己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连基本的情绪都欠奉,却偏偏不肯分手。她想逃离,又畏惧他的反应,不敢再提。
温宁闭上眼睛,她太累了。
这时,病房的门轻轻响了一下。
她轻轻睁开眼,以为是护士来送药,却看到了初白。
“你……怎么又来了?”温宁有些惊讶。
初白站在半推开的门边,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嗯,补了会儿觉,没什么事,就来了。”
“只睡这么一会儿吗?”何况还有路上来回的时间。
“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不太睡得着。”他环顾病房,不经意似的问,“姐姐,你男友呢?”
“噢,他……他们医院有事,刚把他叫走。”温宁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睛,怕被识破。
好在初白似乎并没有多想:“啊,好可惜,刚好错过,不然还能见见姐姐的男友。”他的目光落在温宁床头那碗没有被动过的粥上,“不过,那我来得正好。”
温宁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谎言让她的脸有些发烫,胡乱应着。
初白走近了她:“姐姐,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继续慌乱点头。
初白拿起已经冷透的白粥,去找护士借微波炉加热,回来,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她床边。
舀起一勺,吹到温热,送进她嘴里。
“我可以自己来。”温宁有些不自在。
“温宁姐姐,我好久没见你了。”初白又喂了一勺,“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温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怎么会,你对我来说,就跟祈安一样。”
“那就好。”初白像是放心地笑了笑,“我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说。对江城也陌生了,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带我多逛逛,就像从前那样,嗯?”
白粥的温度,似乎暂时驱散了她内心的严寒。
温宁心中的不安难得散了些,她轻轻地说:“只是,我对江城,也有些陌生了。”
她被喂着喝了大半碗白粥。
从前几天开始发烧,她就什么也吃不下,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才咽下去,就又吐了。今天竟然没吐。
最后一瓶盐水挂完,初白叫来护士,封上留置针,又把她抱上轮椅,推她去做检查。
他什么都帮她处理好了,丝毫不用她自己操心。
温宁不知道,假如他没有正好倒时差,又过来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这些事该怎么办。
幸好他来了。
做完单子上的项目,重新回到病房,已经中午。
“姐姐,我要一个人吃饭了。”初白笑着说,“哇,这个饭好像有点太香了怎么办,会被我馋到吗?”
温宁被他逗笑,苍白的脸上透出些许生动:“快吃吧。”
初白打开外卖盒:“今天只能吃独食了,下次再请姐姐一起吃。”
温宁靠在床头,安静地看初白吃饭。
他与祈安同龄,今年该有二十六岁了,可不知为何,温宁看着他时,总想起他们小时候,这是对着祈安都极少发生的事。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跟祈安一起长大到了现在,新的记忆自然更迭了旧的记忆。初白却出国整整十年,对他的记忆,只有往昔。
在这一刻,温宁似乎久违地回到了儿提时光,短暂地忘记了所有苦痛,就在这样宁静的中午,看着他吃饭。
初白感受到她的目光,睫毛微颤,却不动声色,静静地咀嚼食物。
这是家乡的饭菜,他却一时分辨不出味道。
“温宁姐,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下吗?”初白收拾好饭盒,重新回到她床边,“现在是我在国外时的睡觉时间。”
“不回去睡吗?”
“回去也只有一个人,不想回去。”初白说,“还是,你男友要过来,你担心他看到误会?”
温宁早上说了谎,现在提起不免又心虚了一下。陈帆在上班,白天根本不会过来。
她跳过那一茬,只说:“这里没法睡。”
初白趴在床头柜上:“就这么睡,就一会儿。”
温宁拿他没办法:“这样睡多累啊。”
他好像闭上眼就能睡着了,含含糊糊地说:“来回也很累的。”
温宁对着他静谧的侧颜,没有再说,其实他回去就可以不用再来了。
初白在他的异国生物钟里睡得很香,温宁一觉醒来时,天都快黑了,但他还在熟睡,乖巧地趴在床头柜上。
她没去吵他,习惯性拿出手机,发现有好几条新消息。
一条是祈安发来的,他下课了,问她怎么样,晚上要不要他过来,或是让她和男友独处。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又去看陈帆的信息:
【今天主任请客聚餐,我只能去一下,等下聚餐结束就来看你。】
还有一条是隔了十三分钟后:
【宁宁,你生气了吗?主任请客,大家都去,我没办法。你知道的,我最近要评职称,不能得罪主任。】
又隔五分钟后,他说,这个聚餐我真没想到,主任也是今天才说,我结束了一定马上来看你。
温宁看着这些字,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她潜意识里觉得,陈帆有事来不了,才是正常的。
他总是会有各种各样意外的事要去处理,而她永远排在这些事的后面。
在不知多少次的失约后,她慢慢学会了,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她甚至不想回复任何一个字。
但她知道,他的话到这里,已是极限。
她害怕自己任何超出他预料的行为,都会引来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忍着厌烦逼迫自己写道:【没关系,你结束后来就好,好好聚餐。】
其实,她并不想要他来了。
过了那个烧到喘不上气、几乎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的时刻,他的到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一个人,就可以。
紧接着,她又点开祈安的对话框,告诉他不用过来了,男友会陪她。
温宁发完消息,一转头,才发现初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赶紧关上屏幕,没开灯的病房陷入一片昏暗。
她不知道那些对话,初白有没有看到,假如看到了,又看到多少。
手机铃声打破沉默,温宁一看,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那边初白已经接起电话:“嗯,祈安,怎么了?”
“喝酒——?”初白站在紫霭弥漫的暮色中,看向温宁,眼中莫名的深邃,让温宁心虚不安,“我今晚想休息一下,改天再喝吧。行李不用送来,暂时放你车上,我到时候去找你拿。”
他挂断电话,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温宁看向窗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意识到,初白真的长大了。
他不再是她记忆里,和她一起在街巷里奔跑,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小男孩。
在她看不到的大洋彼岸,他和祈安一样,长大了。
病房的灯忽然被打开,温宁猛地醒过神,初白显然也受了一惊。
“怎么不开灯啊。”护士走进来,给温宁量了体温,把药交给她,又嘱咐了一些事,随后提了一句,“陪护床你们租了吗?要早点去,迟了就被租完了。她现在这个情况晚上肯定要有人陪。”
初白直接问:“去哪里租?”
护士就带着他出去了,等再回来时,他是带着折叠陪护床回来的。
“等会儿你男友过来,肯定也要用,万一到时候租不到就麻烦了。”初白说。
温宁就知道,那些对话,初白可能都看到了。
她的男友竟然为了聚餐,迟迟不来看望她,这样的事,就这么暴露在了久未谋面的儿时玩伴面前。
只庆幸陈帆早上那一句是语音,他看不到内容,这才得以避免自己拙劣的谎言被当场戳穿。
“嗯,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刚睡醒,一点也不累,就是有点饿。”初白说着,扬起几分笑,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要不姐姐再陪我吃个晚饭?吃完我就走。”
医院的药没白上,很神奇地,温宁也难得有了饿的感觉。
初白一看她的神情,就凑过来,问她:“想吃什么?我帮你点。”
“想不到吃什么。”
“那就只能吃我喜欢的了。”初白说。“我看着办了?”
温宁点头,他很快地点好了饭,又扶她起来,喝了一次水。
等外卖送到时,温宁对着一盒盒清淡的菜肴不由失笑:“国外的年轻人,喜欢吃这些吗?”
“别的年轻人不知道,我就喜欢吃这些。”初白动手给她夹菜,“就算姐姐不喜欢,也将就我一次?”
温宁慢慢摇头,她没有不喜欢。
她只是记得,他中午吃的饭,都还带辣椒。
这些分明都是特意给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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