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严实,留了一丝缝隙,清晨的阳光便从这细细的缝里钻了进来,恰巧照在周艺霰脸上。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
过了两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要送初谈上学!”她诈尸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恰好到了报时时间。
“现在时刻: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温度24.5摄氏度……”
机械的声音如幽幽泉水中的石头一样,让周艺霰的心瞬间凉透了。
初高阳特地嘱咐过,初谈八点半去学校,他七点要上班,让她代替他去送孩子上学。
然而她一下子睡到了这个点——真的太阳晒屁股了。
事已至此,她只得飞快地穿好衣服,飞也似的冲向浴室,茫然地看着镜子里因熬夜而油光满面、气色不佳的自己。
我不是定闹钟了吗?她懊恼地揉了揉杂乱如鸡窝的头发,抿着嘴打开手机,首先弹出的是司机打来的一堆未接电话,全部清除以后解锁,手机还停留在闹钟的界面。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晚太迷糊,把七点半点成九点半了。
三两下洗漱完,她急急忙忙地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虽然心里愧疚得很,但她仍然要维持冷艳的形象,淡淡地问道:“把初谈送到学校了吗?”
表演得有点过火了,听起来像是人家欠她钱十年没还。根据多年接送夫妻两人的经验,司机小孟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在装清冷以掩饰自己的羞赧。
小孟扶额叹息:“初谈下楼可早了,看你没醒,就让我先送她,八点整的时候已经进校门了。这会儿可能在宿舍整理内务吧,应该还能赶上,但我不清楚没有学生陪同,家长能不能进去。您要是想去,我正好在停车场……”
[物理大王:初谈跟我说你睡过了]
[物理大王:你还是继续睡吧,不用来了,我们已经开始上班会了]
“……算了,到公司帮我跟初高阳道个歉。没照顾好孩子。”万念俱灰的周艺霰把手机搁在了梳妆台上。
小孟看着挂断的通话,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想笑又不敢笑,想同情她又觉得自己管太宽。他看着后视镜映出的初高阳五味俱全的表情,敬业地问道:“老板,我们现在去哪?”
初高阳没好气地道:“回别墅吧。”
初高阳想接近女儿关心下她,但拉不下脸,只能把这任务甩给只花钱不工作的周艺霰——可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他和初谈再怎么说也是一起待过几年的,周艺霰却是真真正正的和她素未谋面。当周艺霰也太难了!小孟兀自感慨着,又想起了初谈流鼻涕的照片,回过神来才发现差点闯红灯了。
事实上,另一边并没有在开班会。
“终于轮到她丢人了,快哉快哉!”发完消息的程论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放下手机的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潇洒剑客。
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只有程论和初谈两个人在。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乖学生代表,要求几点到就几点到,不仅不迟到,还要提前到。初谈比程论更乖一点,严格遵守“入室即静,入座即学”的校规,这会儿已经默不作声复习起暑假背的单词了,根本没听程论的自言自语。
许久没得到旁边人的回应,程论疑惑地转头看去,初谈正咬着下唇,捏着单词本的手指有些泛白,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按理来说,马虎的后妈被嘲笑了,应该是件让人忍俊不禁的事,初谈怎么这个表情?难道两个人其实关系不好?程论盯着她,脑内自动上演了一出恶毒后妈和可怜女儿的八点档大剧。等她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用怜悯的眼神盯着初谈看的时候,一下子回过神来,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欺负继女这种事,她敢想,周艺霰也不敢做啊!
正当她为自己的狗血想法而羞耻的时候,初谈刚好看了过来:“你干嘛呢?”
程论连忙把手机塞进书包里,顺手拿出一本《高中化学知识点》,胡言乱语道:“就说总感觉忘了什么事,敲打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是开学考试啊!怪不得你这么用功!”
紧接着,叽里呱啦的一堆方程式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她嘴里往外蹦。
初谈:“……”
听她念了好一会儿经,初谈才茫然地出声:“什么开学考试?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考初中的高中的?”
程论憋了一脑门汗,为自己拙劣的说辞深感懊悔——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略一思考,她就换上了不久之前隔着屏幕捉弄周艺霰的阴险脸,一本正经说:“我骗你呢,哪有什么开学考试……”
半个小时后,她们的班主任亲口承认了开学考试这一重大安排。满教室都是哀嚎之声,唯有这对同桌一个勉力憋着笑,一个捂着自己的大红脸笑。
班主任越看这两人越觉得超凡脱俗,于是大手一挥就将二人所在的两竖排倒霉蛋安排去了办公楼搬书。
程论看见一摞一摞花花绿绿的书就感到头晕目眩,还没动手就四肢乏力,动手以后更是走三步就气喘吁吁地歇三十步,回到教室已是汗流浃背。
抬头一看,她的同桌早已端端正正坐在了座位上,除了额头一点汗以外,神色如常,呼吸均匀,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偷懒少抱了。
“是人吗?”程论喘着粗气趴在了桌面上,似乎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尽了。
初谈眨了眨眼:“跟我平常挑的水差不多重啊,没什么感觉。”
程论:“……”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母亲大骂她“眼里一点活都没有”的画面,脸烧的更红了。
初谈吹完牛就立即噤了声,和扫视过来的班主任对视了0.01秒。
她肯定要找说话说得最欢畅的人干苦力了。初谈想着,转头看向角落里嘻嘻哈哈的一堆人。班主任露出一个不甚慈祥的微笑,指着那一片吩咐道:“你们六个来发书。”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程论一脸懵地把头从臂弯里日出似的慢慢抬起来,先是小声问了一句“咋了”,然后发现“六个”跟她没关系,又倒头歇去了。这一倒,她一下子就沉入了世外桃源,一个发书的女生故意拿书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她也没反应。
女生疑惑道:“睡着了?”凑近一听,细小的呼噜声猝不及防地跑进她的耳朵里。
“睡着了。”她笃定地说道。
程论昨晚其实比周艺霰睡得还晚,设置闹钟时迷糊的程度比周艺霰更甚,设到了十点半。还好她妈对她比较重视,今天特意请了个假送她上学,要不然她能一觉瞪到十二点。
本来就没睡够,还耗费了所剩无几的体力,一沾桌子她就困得想升仙,这会儿是硬被热醒的。
程睡神一抬头,便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刚睡醒眼前有点模糊,她眯了眯眼才看清台上身着迷彩服的教官,一下子精神了,脊背挺得比旁边的初谈还直。
而这动作毫无悬念地引起了哄堂大笑。
程论趁乱问道:“现在几点了?他来多长时间了?”
初谈平静地说道:“还有两分钟就吃中午饭了。教官话讲了一箩筐,你的口水也是流了一箩筐,人家拿着话筒唱歌也没叫醒你。”
程论尴尬地笑了笑。
初谈又道:“恭喜你荣获睡神称号。”
程论更尴尬了。
接下来的军训启动仪式,教官像是48个人就记住了程论这一个似的,逮住她一点小动作都要当众处刑,搞得程论感觉自己真要成兵了。
她的感觉确实准得可怕,当晚她就获得了第二个称号——“兵王”。
还没开学就连获两个外号,让人想不记住这人都难。她的初中同学跑过来贺喜了她百八十遍,一开始她还乐在其中,过了一节晚自习就觉得有些羞愧,回宿舍之后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让她非常欣慰的是,她的三个舍友都挺礼貌,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一进门就兵王长睡神短,只是看了她一眼以示友好——连自我介绍环节也没有。
宿舍以后就是心灵的港湾——她如释重负地笑了,把书包扔在自己桌子上,爬上去铺床了。这安乐的氛围还没持续几分钟,就有人一边喊着“睡神睡神”一边踏进了她们宿舍。
程论的笑容一下子崩塌了,颓然转头看去,正是今天拿书拍她的女生,她的初中同学——姚幽默。
程论以为自己已经很外向了,但姚幽默总能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我更胜一筹”。其他人挑座位都是尽量挨着自己认识的人,她不一样,专门往陌生人堆里扎,十句话以内,最内向的人都能被她撬开紧闭的嘴——程论当年就是这么认识她的。
姚幽默打眼一看,整个宿舍只有程论一人正满头大汗地铺床,其他人白天报到的时候都把事干完了,这会儿正对着晚自习刚发的初高中衔接手册发愁。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个时候就应该礼貌地滚出去,给人家留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可惜她是姚幽默——程论绝望地想,今天这脸是不得不丢到底了。
“什么床还要睡神亲自铺?”姚幽默的语气格外刻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仇人。
程论回头装模作样地瞪了她一眼:“你是来帮我铺床的?快请快请!”
“正有此意。”姚幽默不由分说地把她拽了下来,自己则上去鼓捣起损友那不忍直视的床。程论看着她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一定是把尿漏床上了,要不然她怎么一脸见到粪便的表情?
三个舍友看着姚幽默骂骂咧咧地收拾完了程论半天都没弄好的床,不知该夸姚幽默还是该笑程论。程论若有所感地一转头,就看见三双躲闪的眼睛。
于是,她眼珠一转,说出了一句让姚幽默笑了她半年的话:“把睡觉的功夫炼到了巅峰,其他的事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军训第二天,由于教官心情不甚美好,全班被罚了十个俯卧撑。
这点运动对初谈来说实属小菜一碟,一分钟不到她就站了起来,旁边的程论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平时灵活自如的胳膊这会儿像个棉花一样,耗尽全力也没办法撑起重逾千金的身躯。
见状,初谈又蹲了下去,认真地盯着她看,边看还要边给她讲解俯卧撑的动作要领。尽管她并无此意,但程论还是认为她是在挑衅自己。
姚幽默此时也一身轻松地爬了起来,一看程论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珠子沿着眼眶转了三百六十度,对初谈说:“我看她是有点儿力不从心了。哎,这就是成神的代价吗!”
程论一脸的苦大仇深:“你快闭嘴吧!中午请你吃饭行不行!”
姚幽默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果然整个上午都没再取笑她“力不从心”。
看了那么多电视剧,还是第一次在学校这种地方见到以钱封口的,初谈很是震惊——原来“艺术来源于生活”是真的。
话说第二晚程睡神正放下手机准备进入梦乡,就被来串宿的姚幽默生生摇醒了。
被人打断修炼进程的神十分恼火:“什么事啊?”
姚幽默神秘兮兮地招手让她凑近一点,小声在她耳边说:“咱班有人谈上了。”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放得很低,可三个看似埋头学习的舍友却像长了顺风耳,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2号床的女生最先发问:“谁啊谁啊?”
程论对这些八卦不怎么感兴趣,只啧啧称奇道:“真是风驰电掣般的爱情——他俩要能谈一个月我吃十斤。”
“理是这么个理,但你别这么脱口而出啊!”姚幽默说完,转头看向两眼放光的2号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坐中间组最后一排那俩,一个姓徐一个姓齐,叫啥……忘了!”
三个女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徐明宇和齐缨!”
“哦……对!听说是徐明宇给齐缨表的白,写了个800字抒情文,文采怎么样且不说,表白信的内容我不清楚,反正远远地看了一眼,字迹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姚幽默说着,还伸展双臂学起鸟来了。
程论没忍住笑出了声,犀利地评价道:“他这是送了一幅鲲鹏振翅图啊!”
五个人笑作一团,姚幽默硬是在这宿舍里待了一个小时,话题渐渐从龙卷风似的情侣转移到了绘画艺术,又从绘画艺术转移到了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实用,其间不知怎的还穿插了程论撞到消防栓导致甲沟炎的往事,弄得程论脸一会绿一会红。临到走时,姚幽默这货还美滋滋地憧憬起了国庆假。
“还有一个月就放国庆假了,我真是太激动了。”她摸着自己的下巴,俨然一副明天就放假,正在规划行程的模样。
程论翻了个白眼:“这老师还没见全呢,你激动个什么?”
姚幽默撇了撇嘴,她前脚刚走,宿管就敲了敲她们的门:“里面别说话了,同学都睡了!”
程论:“……”
这宿管和姚幽默绝对有点关系。
次日一早,整个五班教室都沸腾了——除了小情侣,更让人高兴的事当属雨天。雨点哗哗地打在窗户上,不一会地面就积了浅浅的几个水潭,仔细听还能听见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
“这生活真是太好了,想当年陶渊明归隐山林就是这种感觉吧——”终于逃脱教官魔爪的程论悠哉悠哉地看着天花板,对旁边人说,“能在军训的时候看上一早上电影,我真是幸甚至哉,恨不得歌以咏志了。”
初谈实在受不了了——这人已经念叨了快半个小时了,满嘴都是初中古诗文,听得人异常头大。初谈终于纡尊降贵地合上了语文书,定定地望着她:“程论。”
“说起这个田园……嗯?怎么了?”
“你像是中举了。”初谈伸出手,按住了同桌晃来晃去的古代书生似的脑袋。
多媒体上放的是个武侠电影,此时恰好播放着土匪打劫落榜书生的情节——那土匪说着大差不差的台词,什么栽树什么买路财,一言不合就准备行凶。
程论忽然感觉有点冷,拢了拢外套领子。
男主角路过听到这边异动,立马过来行侠仗义,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只听得一声惨叫,主角紧张地冲到前线,结果竟是书生把土匪撂倒了。两人一番自我介绍过后,主角对他的落榜表示同情,同情就罢了,还毫不吝啬地给了人家一锭金子。
初谈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记她的手还摁着程论了。
程论则对着主角的脸竖了个大拇指:“知道打土匪没帮到人家,就拿钱补偿,真乃吾辈楷模!”
随着剧情的推进,“楷模”主角莫名其妙修炼起了歪门邪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其实在初谈看来,现在放弃完全是来得及的,只是这主角太持之以恒,觉得半途而废不好,什么“来不及了”“没发现”都是借口——于是锲而不舍的主角就很自然地被大家嫌弃了。
主角觉得很委屈,每天只能跟树说话。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树变成了一个美女,把主角吓了一跳。两人相互陪伴、日久生情,一块行侠仗义,直到快修成正果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配角跟刚想起来正邪势不两立一样,突然使出比邪本人还邪的花式技能追杀主角。
“我的天,早干嘛去了?”程论一捶桌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刚义愤填膺地骂起人来,树美女就领盒饭了,于是男主很自然地进行了了“黑化”这一经典任务,和这群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因为低血糖倒下了。
初谈脸上爬满了问号,程论也噎住了。
本以为还有什么反转,结果演员表直接滚动了起来,搞得大家骂声笑声混做一团。
程论看着那演员表,竟意外发现一堆她来这学校前就认识的熟人——全是高二摄影社成员。随即,程论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学校拍的按时吃饭宣传片。”
初谈正要问她怎么看出来的,转头只见演员表放完,屏幕上出现了几行醒目的大字: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孩子们,希望你们不要像他一样,为了一点事而拒绝进食,以此显示自己的深情。即使是大侠,不吃早饭也会面临低血糖的危险,最终含恨而亡,何况同学们呢?按时三餐,从我做起!濯水中学摄影社、医务室宣。”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骤然爆发出比雨声还大的笑声。角落里看了一节课烂片的教官皱着眉头,一边在心里暗骂“这都什么跟什么”,一边清了清嗓子拿出一沓作文纸。
坐在他旁边的姚幽默脸色瞬间一绿:“不是吧……”
教官好整以暇地走到教室前面,中气十足地宣布道:“学校要求每人写600字观后感,下午收上来!”
姚幽默脸彻底绿了——这也能写观后感?
真实经历……感觉学校放个小猪佩奇都能要求写观后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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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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