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起沙沙的风,斑驳的光影随之跳跃闪动。
张向松这个样子非常奇怪,皱着眉又欲言又止的,赵臻直觉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一个念头跳出来。
难不成是齐澍的伤很严重?
那个时候的赵臻,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一语中的。
赵臻眼珠转了转,迅速否定了自己这个毫无理由的想法,齐澍的事怎么会特别告诉她,别的……还会有什么事吗?
张向松站在赵臻侧面的过道里,赵臻侧过身与他面对面,她再次提醒张向松:“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张向松推了推眼镜,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说:“赵臻啊,我看了你的贫困助学金申请书。”
张向松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赵臻听见了,离得最近的李露许也听见了,李露许手中的笔停在半空。
她都不知道博雅中学还有贫困生助学金这种事,原来赵臻家庭情况不太好吗?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赵臻的方向瞟。
赵臻感受到了李露许的视线,这就是她不会主动提起她家里事情的原因之一,过多的关注,负重前行。
余光里,赵臻恍惚觉得齐澍也在看着自己,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她心中浮现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她不敢回头确认,她宁愿齐澍不在。
理智与情感,她整个人像是被几双手来回撕扯着,赵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本来谁都不知道的,怎么偏偏是在和他见面的第一天。
“我不知道你是单亲家庭,怪不得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爸爸。”张向松唏嘘感慨:“你妈妈生病,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赵臻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她快速回答:“赵世杰。”
赵世杰?张向松用鼻子往上顶了顶眼镜,他总觉得有点耳熟,但这种名字太常见了,他一时间没多想,又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了半天。
唏嘘,感慨,怜悯,劝学。
大概是这些主题。
最后,张向松拍了拍赵臻的肩膀,终于说出他的来意:“就是今年这个助学金,咱们班的名额实在有限,你成绩好能拿奖学金,所以这次的名额就先给别的同学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赵臻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翁声说了一句,“嗯。”
助学金是为了帮助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本来就是要给最需要的人,只是张向松老师这个理由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
张向松又拍了拍赵臻的肩膀,嘱咐了好几句,“赵臻,既然你家庭情况不好,那就更要好好学习......”
这种类似的话是赵臻平日里听到的最多的,她点点头转过身,右手捏着笔,在试题上写下自己的解题思路。
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她不想被打扰。
张向松果然没再打扰赵臻,他又在教室转了两圈,只不过班里实在没什么人,没什么事他就自行离开了。
李露许忍不住看向赵臻,她看着赵臻身上的校服,脚上洗得发白的鞋子,心情有点复杂。
怪不得假期旅游她从不去,周末逛街也约不出来,她为着自己曾经在赵臻面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感到懊恼。
赵臻察觉到李露许微妙的情感变化,她不想这样,但事情的走向是她不能控制的,更遑论别人内心的想法。
慢慢的,所有的同学都吃过午饭回到教室。
大家都注意到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面容清俊,轮廓清晰,眉眼出众,浓密的头发微卷,微微上扬的发梢给他添了几分不羁与昂扬,身材高挑匀称,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他短袖下的肌肉线条。
过分显眼。
或者偷偷的看,或者正大光明的看,班里同学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这人的出现就像是枯燥乏味生活中的褶皱,是为数不多的新鲜事。
游泳不是那种全民关注的运动比赛,齐澍也不是人尽皆知的运动员。
一开始只有个别认出他是齐澍,然后信息像爆炸一样瞬间铺张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人是齐澍,是世界冠军。
甚至有别的班的同学也假装路过,隔着窗户来看。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游泳比赛,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齐澍,但是所有人都喜欢新鲜的热闹事。
而话题中心的齐澍,他坦然自若地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叼着棒棒糖懒洋洋地打呵欠。
赵臻手中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对比自己刚刚慌乱的样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自己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少年啊,恣意又昂扬。
突然出现的张向松叉着腰大声斥责:“都在这干什么呢!哪个班的呀,都赶紧回教室上课!”
教室外的学生立刻作鸟兽散,高三七班的学生也瞬间收回视线,只剩下一些窸窸窣窣的低声谈论。
张向松拿着书走进教室,他不满地撇起嘴,重重地将书摔在讲台上,大发怒火。
“你看看你们,你们这些学生哪有高三学生的样子,高三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一点都不知道上心,你们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未来放在心上。”
当初分班的时候,他就不想让齐澍分到自己的班里,这种学生有性格,不听话,最难带,今天一看果然这样。
乌云如层层堆浪,厚重的压在天边,整个世界都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暗黄色。
哎呦呦,老张发火了,连天气也跟着风云突变呐。
高三七班的同学缩着脑袋假装学习,低着头眼神交流,眉毛眼睛乱动。
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是上课时间,老张就是爱小题大做,高三的学生也是人啊,又不是机器。
张向松当了好几年的班主任了,学生的小伎俩他熟悉得很,他一眼就看穿了底下的这些学生是在假装学习,其实一点都不服气。
一个个的都不好好学习,还不知道反省,他更气了,整个班里也就赵臻是认真在学。
看到赵臻,张向松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了。
中午跟赵臻说完话,从教室里出来之后,他越想越觉得赵世杰这个名字很熟悉,拿出手机在浏览器里搜了搜。
点击搜索的时候张向松还觉得自己可笑,学生的家长都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能在浏览器里搜到。
正当他想关掉浏览器的时候,一条消息跳到他的视线中,张向松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赵世杰,死亡。」
他只知道赵臻是单亲家庭,不知道她爸爸是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她爸爸去世了,张向松突然想起来赵臻助学金申请书中的那句话。
「关于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好人,但他没办法,也不可能给我提供任何生活费。」
因为他死了。
张向松当时只以为这是赵臻为了申请助学金夸大了一些事实,就算离婚了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女儿,但他没想到她爸爸居然死了,而且是作为英雄死去的。
赵臻这孩子,申请书里怎么不写明白。
他饭都没吃,想去修改助学金的审批结果,想要将赵臻的名字报上去,但是上面已经登记公示,没办法更改了。
想到这,张向松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同学们呐,你们都已经高三了,一定要抓紧,尤其是家庭情况不好的同学,更要抓住高考这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学生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大家都懂,这种老生常谈的话,大家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无聊得打哈哈。
“贫困生助学金的审批已经结束了,所有申请到助学金的同学要好好珍惜,努力学习。”
张向松顿了一下又说:“赵臻申请我都没有批给她,你们更要好好珍惜,你要知道赵臻家里是什么情况。”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听见铃铛声,本来正在埋头做题的赵臻下意识地抬起头,用力太快太急,她的颈椎发出“啪嗒”的清脆声响。
风越来越大了,树上的叶子都被吹了下来,空气潮湿,大概是要下雨了。
张向松停顿了一下又说:“赵臻单亲家庭,妈妈多病爸爸去世,家里情况非常差,但你看人家的学习状态。”
他叹息:“所以说啊,有条件的同学们一定要珍惜,没条件的同学一定要更加努力。”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后半句话是老生常谈,但前面半句话大家都听见了,并且听进去了。
赵臻是年级第一,人又很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她很低调,一点八卦轶事都没有,很难得听见与她有关的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臻身上,赵臻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发烫。
她的情绪驱使她埋下头,来躲开所有人的目光,但她的理智又不允许她的逃避。
赵臻目不斜视地看向张向松,她想知道张老师到底想做什么?把她的所谓“悲惨”的经历化成鸡汤来唤醒同学们的上进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真的假的?”有同学避开赵臻,小声问李露许。
李露许不说话,脸皱成一团。
且不说臻臻根本没评上助学金,就算评上了,老张凭什么把别人的**拿出来乱讲,当着所有同学的面?
“咱们W市有一个英雄。”张向松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他卖了个关子:“你们现在还拿这个人当作文素材呢,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你们知道是什么故事吗?”
几乎是瞬间,赵臻就明白了张向松想说什么。
英雄的遗腹子,母亲的唯一指望,所有人的期许,构成赵臻出生以来的生活。
只有在学校里,她才是毫无负担的。
赵臻看着自己滑入黏腻的沼泽,耳膜轰鸣,视线模糊,眼里的亮点连成一片。
但同时赵臻无比清醒,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应对自己今后的生活,才能尽可能的减少改变,维持原状。
“这位张老师,别太过分了。”
一片鸦雀无声里,一个清冽的声音打破这一切沉闷,就像是幽谷冰泉,将赵臻从恍惚中捞了出来。
齐澍从自己的座位上移出来,一边说话一边走向最前面的讲台,路过赵臻座位上的时候,他将手放在赵臻的脑袋上,将她直愣愣的头按了下去。
赵臻的头被迫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在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一瞬,她的脸上倏然多了几道温热的泪水,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她哭了。
赵臻愣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齐澍的影子遮住赵臻的慌乱无措,他说:“老师,别太过分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底下的同学恍然大悟,原来老张口中的英雄是齐澍啊,“英雄”这个词用的太奇怪了,不过老张是物理老师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张向松耸鼻子皱眉,他想说的人当然不是齐澍了,虽然他是世界冠军,但还算不上英雄,他解释“不是,我说的是……”
齐澍再次打断张向松的话,细长的眼盯着张向松,略微上扬的眼角冷淡而疏离,“差点以为您是在内涵我。”
张向松被噎了一下。
齐澍站在讲台上向大家做自我介绍:“还没向大家做过自我介绍,我也是高三七班的学生,齐澍,也是一名游泳运动员。”
他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众人欢呼,然后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张向松想说的话接二连三被堵回去,他脸部肌肉紧绷,气不打一出来,就算是世界冠军也不能不尊重老师,哗众取宠!
有一个同学突然出声:“冠军,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齐澍挑眉斜睨看向正在生气的张向松老师:“看起来不太行,咱们这位张老师又要生气了。”
“噗。”
无情的嘲笑,张老师的愤怒。
高三七班重新热络起来,而赵臻完美地藏在热闹中。
过了许久,赵臻缓和了情绪,微微颤抖着抬眸看向齐澍,他一个人站在台上,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在所有的风暴和争执中心。
下雨了,秋天的第一场雨,萧瑟的凉风里裹着噼里啪啦的潮湿雨水,将他额前的发吹得纷飞。
怎么能不令人心神摇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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