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宴看见森冷的大殿里,从一侧走出一个身着黑色华服的女子,她很精美,五官轮廓鲜明,比他认识的那个人长得更漂亮。
她像他,但却不是她。
从脚趾到头发丝,从言谈到举止,找不到任何一点和她有关的气息,她甚至都不仔细看,随手一指,点到了他的头上,“本座就要这个了。”
淮宴衣袖遮掩的手指,正紧紧地攥着那根祈水簪。
他曾经在阿灼的身上下过一道术法,可以随时感知到她的下落,如今簪子里的萤虫跑了,那道术法也消失了。
尽管他的心头涌现出一股难安,他不知道这异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安抚。但面前这个陌生的人,竟然奇异般将那股心头难安的异样安抚了下来。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从早晨到傍晚,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也不见门从里面打开。
他站着,目光幽微,妖界的天是没有月亮和太阳的,夜是一无所有深不见底的黑,日是蒙着一层灰白破布的亮,此刻,天色暗淡,他的身影几乎再次被融进黑色。
“吱呀”一声,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光亮从里泄露出来,照在淮宴洁净的衣袍上,他蓦地抬头看去,眼瞳里映着门边站着的身影。
她略微露出些惊讶,但这情绪很快就被平静取代,她站着,目光冷清又寡淡地扫过他,她问:“你一直站在这?”
淮宴望着她,点了一下头。
阿灼视线朦胧,虽然经过调息,她不至于直接瞎了,至少在三步以内的东西她是能看清晰的,但越远也就越模糊。
她看不清那张脸,只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身高有多高,是胖还是瘦,穿着一件什么色的衣裳。再细处就经不得仔细观察了,再看就要眯着眼睛了,会很轻易地暴露自己。
阿灼淡淡收回自己的目光,知道他动了一下头,应该是点头,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不过也难怪,毕竟是魅妖送来的人,大概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问话,只是道:“本座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去偏殿找人安顿。”
阿灼说完,脚还没迈出一步,一个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红潋。”
是弩结的声音,阿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朦胧的黑暗处站着一个人影。
“这里是本座的寝宫,魅妖二少主未免太不识礼数了吧?”阿灼冷声。
弩结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她:“我就是来找你的。”他说话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着急:“我听小道消息说,你失……”失踪了,最近还好吗?
“胡说。”阿灼截断,“本座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用不着一个外人插手。”冰冷的,甚至刻薄无情的话,阿灼的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掌心。
弩结被打断,听见这一番话,明显是失落的,但他很快又像粘人的小狗一样转移了一个欢快的话题:“红潋,我最近新学了一个戏法,要不要我表演给你看,是很搞笑的那种,你看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灼不忍,眉头蹙了一下,她将视线转移到另一旁那个白色的身影上:“二少主,你的良缘不在此处,以你的身份尊荣,本座此处怕是容不下两只虎。”
弩结嘴角的笑凝固:“红潋,我不是虎,我也不会成为威胁你的那只虎。”
“既然你不能成为那只虎,就更没有资格站在本座的身边,与本座并肩。”
弩结的唇颤了颤,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阿灼微微侧过身:“本座很中意你大哥送来的人,正要与他一同远门一趟,二少主若无事,还请退下。”
阿灼转身便离开,看也没看身后的那个方向,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出弩结的表情和此刻的心情,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但是,对不起弩结,你很好,值得拥有更好的人。
淮宴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时没动,直到面前背对着他的人微微一顿,声音透着绝对的主导:“还不跟上。”
他没问要去哪里,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淮宴盯着那道背影,对刚才自己的念头产生怀疑,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位妖主伤心而落寞。
他何时变得如此擅感和多情?
……
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太多。
-
妖界的结界已经薄如蝉翼,虽然仍罩护着妖界,但早已式微。
不管是少沧君耗尽全部妖力,还是阿灼想方设法修补,三万年前妖主白泽建筑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不久后,妖界地域就会暴露在三界之中,以仙妖三万年前的恩怨,以及散布出去的传闻。天界一定会遣兵攻打妖界。
穿过妖界结界,阿灼回身看着那道脆弱而不堪一击的结界,再次心头一凛。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真的不多了。
淮宴也回身看那道结界,根本不需要他传信给天帝,从结界渗透出的群妖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天界应该很快就能注意到,找到妖界地域是迟早的事情。
他微微回头,眼角的余光是那道黑色的身影,仙妖之战终不可避免,谁赢谁输,破局的关键又在哪里?
透过云端的间隙,低头便能看见一片繁锦的人间。
正值紧要关头,妖主不好好待在妖界,却跑到了人间。
阿灼走在热闹喧哗的街市,淮宴跟在她的身后,俩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灼微微环顾四周,竟然觉得自己敛去外貌又失忆的那段时间,是这最后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日子。
天界高高在上的栖月仙君,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杀妖就像人间宰猪杀鱼,那段时日也常常提心吊胆,但确实是安稳的。
有的时候,连依靠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街市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路的前方被一些人围着,人群叽叽喳喳,喧闹得有些过分。
有几个人一边大笑一边大嚷着,忽然从那些人的身后又冲出来一个拎着酒壶疯疯癫癫的人,直直朝着阿灼撞过来。
阿灼微微一让,与那个酒鬼擦肩而过,她淡漠地瞥了一眼,便绕了另一条路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金林春。
这一次,阿灼只是稍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焦急地迎了出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杏林娘。
她不可思议,语气诧异,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妖……妖……”
就在她要说出妖主两个字时,阿灼径直往前走,路过杏林娘的身侧道:“既见客人,金林春为何不迎客?”
杏林娘赶紧回神,笑着结巴道:“这……这边,贵客这边有请。”
推开门,杏林娘卑躬屈膝让到一边:“这是金林春最上等的包间,客人请进,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
阿灼四处打量,雕梁画栋,精致的装潢摆设,但这些在她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眸中就是像船行水面倏忽而过的影子。
她道:“门外还有我带来的一个人,也好好安顿下。”
杏林娘连声应道:“好好,这就去。”
“等等。”阿灼侧头,“杏林娘,你留下。”
杏林娘吞了吞嗓子,声音干涩:“好。”
待所有人都退下,房间只剩下阿灼和杏林娘时,阿灼起身,想要伸手拉开窗子,杏林娘抢先一步打开。
看了她一眼,阿灼坐下:“你也坐下吧,不用紧张,传闻里本座血盆大口,滥杀无辜,凶残至极,是没错,但本座今天来不是取你性命的。”
杏林娘犹豫着坐下,“不知妖主所为何事?”
阿灼看着她:“你不觉得本座很眼熟吗?”
杏林娘噎了一下,确实很眼熟,像待在天界栖月仙君身旁的那只小狐妖,但仔细对比,就会发现妖主的五官显得更精致,更协调。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杏林娘瞬时犹如五雷轰顶,当即就要滑跪在地面上请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那是妖主。”
阿灼笑笑,不置可否,过了会儿才道:“本座今天不是来问罪的,而是要去见白泽。”
杏林娘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妖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灼直言:“本座的父君少沧君麾下,曾有十八个妖力强大的大妖组成的十八座,你母亲就是其中一位,你是大妖绯莲的女儿。至于你为什么隐姓埋名,到人间谋生计,尤其你背后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是谁本座都不在乎。本座只问,你可知白泽在金林春的地宫下?”
杏林娘张开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兀自瞪着妖主好一会儿才道:“金林春下面的地宫,是为了祭奠我母亲而修建的,上古妖主白泽我倒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不奇怪,这……”阿灼话说到一半,从打开的两扇窗户外,传来震彻的嗓音。
“杏林娘呢?今天怎么没人?今日的酒是不是掺水了,怎的这般没有味道?”
接着就有其他人的声音一哄而起,嘈杂的声音顿时犹如菜市场。
杏林娘往窗外一看,顷刻脸一沉,又是那几个难伺候的公子哥来了,她略有歉意地看着妖主,阿灼却是淡然挥挥手:“先去处理这档子事,本座也想静坐片刻。”
杏林娘退了出去,将门关好,又再三叮嘱门边的小厮不准任何人进去扰了那位客人的雅致。
阿灼侧头,借着这间包间得天独厚的位置,楼下的场景一览无余。
带头起哄的正是之前在街市上,差点和她迎面相撞的那个酒鬼。
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她多日未见的盈花娘子,此刻正嚷嚷着往一边躲,小声抱怨着:“这个阮公子真是着了魔了。”
她一边嘟囔,一边极力不想引起那群公子哥的注意力,在阮公子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之前,她一紧张推开了一扇门。
推开门,她顿时倒吸一口气,觉得天地都在倒转。
不……不是吧,世上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她一定是在做梦吧。
淮宴正在倒茶,房门突然被推开。
而金林春的大厅中央,一群公子哥喝的醉眼迷离,却还在叫嚷着酒不够,东倒西歪躺了一大片。
公子哥的中央,那个阮公子腰间挂着一把剑,他从地上折腾着站起,扬声:“今日我要给大家演一出戏,望诸位君子美人赏脸观看。”
他的脚边躺着一个公子哥,扯了两下他的衣角,醉醺醺道:“阮长秋,你又整什么好玩的。”
阮长秋看着地上的人,目光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想知道?这就让你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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