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的夜幕依旧暗沉，世界被巨大的黑幕严严实实的包裹，警车车灯如同利剑刺破浓稠的黑暗，三三两两灯光交汇照亮了周围，然而只是一片污秽昏臭的垃圾堆。
樊鹏带上手套，又拿过了一双递给柴恒毅，“柴队，负责运垃圾的人说昨天清理的垃圾就扔在这了。”
“而且，负责人说周围酒吧的垃圾都会集中堆到这儿……”
成山的垃圾堆浮现在所有人眼前，是足以让人仰视的程度。
“所以，工作量巨大！”樊鹏缓慢的说出最后一句，然后胆寒的咽了口水。
“……动手吧。”柴恒毅也没办法，他也不禁因为周围的环境紧皱眉头。
但就是吃这碗饭的，就得尽职，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有无线索，都会全力搜寻。
唯有一点柴恒毅谨记——他们，不是超人。
这也是他在樊鹏和丛逸新入职时作为忠告告诉他们的。
还记得樊鹏追着问他需要注意的事项，柴恒毅只是认真的叮嘱他说了一句话：
“干好这一行，需要注意的很多，别把自己看的很全能，大家都不是超人，尽职尽力，不违本心，就可以了。”
*
楼宇与楼宇之间环境的闭塞让这里的空气并不流通。
不清新的空气混杂着垃圾多年累积腐臭的气息，莫名让人感到胃里翻涌的酸臭，这样的工作环境真是难以让人苟同。
现场手电的灯光不断穿行，从远望去像是不断更新重新交织的巨网。
倏然一声哕吐声传来，樊鹏使劲掐着自己的鼻子，生怕一点气息窜入他的呼吸道，另一只手伸直的捏着一袋不明状物体，“我去，谁吐的这么恶心啊，哕~”
成堆的垃圾搜寻过半，想找到的线索依旧没有出现，柴恒毅从一开始的自信都变得不确定了，难道真的没有凶手吗？
房间布局的那张照片在柴恒毅脑中挥之不去，从我进门到里屋……
进门！
“丛逸，你跟我来。”柴恒毅从垃圾堆上跳下来。
“剩下的人接着搜寻。”
樊鹏刚眼前一亮，刚想丢下手上的垃圾，以为也会叫自己，结果听到接下来的话，老老实实把刚才那袋垃圾又捡起来。
在一片“是”的应答声音中，唯独出现了一个异声。
“哦。”樊鹏生无可恋的发出一声。
毕竟没有哪个下属不想跟着老大做重点任务。
去的路上，丛逸跟在后面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在想什么？”
丛逸没想到柴队竟然会直接开口，虽然他确实想问来着，“凶器真的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吗？”
柴恒毅察觉到他的想法，“如果出现，不正常，不出现，也只能从这儿查起。”
他的眼神锐利，“究竟是玩弄心理，还是犯人的肆意妄为，今晚就得以见出分晓。”
看着眼前的柴队，丛逸心想，尽管很多前辈都说柴队没几年前拼命了，甚至有说是因为他升官所以不用更加努力了的说法。
但柴队依旧是柴队，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样的尽职尽责，人们只记住了他拼命的样子，却忘了是人总会累。
有些理解那句不是超人的意思了。
丛逸：“您是位好上司。”
柴恒毅：“？”
没头没尾的为啥夸他。
*
案发现场被黄色警戒线封上，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酒吧这几天都会停止营业，往日充满喧嚣的地方，也终是按下消音键，寂寥无声了。
低头弯腰穿戴一次性的鞋套时，丛逸随意的问了一嘴，“柴队是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有哪里漏掉了？”
柴恒毅手撑着门框，低着头盯着门槛，“搜查工作的警察干活都很细致，只是这里，没点偶然还真发现不了。”
“这……”丛逸疑惑的语气，门框是暗棕色的，平淡的显得质朴，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显眼。
“你听。”柴恒毅伸手敲了敲，每一下干脆利落，果不其然透出一种空洞的回响。
“看来那些人里，有人并没有说实话。”
两人检查了所有的房间，然而只发现在201和202有这种暗格的设计。
“201和202房间设计的十分相同，连这种暗格也是。”
“可里面的东西没了。”丛逸紧锁眉头，很显然现在暗格中的东西很重要。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的场面，柴恒毅拿出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樊鹏的来电。
“有人来送答案了。”
电话那边，嗅探犬发出狂吠的声音，凉风中樊鹏的声音不清晰的传来，“柴队，有发现。”
“嗅探犬发现了疑似毒品和注射器的东西，还有一把沾染血迹的刀，您要过来看看吗？”
“不，你带几个人和一只嗅探犬过来就行，剩下的把东西带回警队交给李法医，受不住的就该休息的休息一下。”
*
“哈~”樊鹏呆愣的盯着黑屏的电脑，连一旁丛逸递过的咖啡都没注意到。
丛逸将热咖啡贴到他脸上，笑着说：“电脑把你魂吸进去了？”
丛逸虽然也是一脸疲态，感觉眼皮酸累，但好歹没像樊鹏这样像魂魄离体一样。
“……快了~”樊鹏边打着哈欠，眼睛半睁不睁。
“不过真没想到，那酒保看着乖乖巧巧的，性子怎么那么恶劣。”
“怎么说？”丛逸好奇的问道。
看丛逸想听，樊鹏悄悄挪动，悄声说：“小高不是去带赵峥回来了嘛，我就去接了一下，那小子盯着我的脸就嗤笑了一声，说我熊猫眼！”
“哪有这样的啊。”樊鹏撅着嘴，“还不是这几天连轴转，要不我能这样嘛。”
“熊猫眼。”丛逸小声嘀咕。
樊鹏：“……”
樊鹏一副“我跟你吐槽，你竟然笑我”的表情！
“不笑、不笑了。”丛逸十分识相。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不过，柴队打算什么时候审人？”
两人默契的同时转头看向躺在椅子上乘着初生的阳光熟睡的人，呼吸均匀而舒缓，胸膛随着每一次的吐纳，有节奏地起伏。
樊鹏放下咖啡，“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毕竟那一白板可都是柴队的杰作。”
正对整个办公室的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人物线索和物品整理，线与线之间的关系条理有序，仔细看一遍一遍的修改和抹除的痕迹还隐隐可见。
丛逸和樊鹏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柴队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替别人着想，要不是柴队，他俩昨晚还能睡一会，不然早就撑不住了。
“早上好呀各位！”田悦和两手拎着咖啡进来。
“嘘。”丛逸和樊鹏一起做噤声的动作，让田悦和的话一下子熄声了，连脚下落地的声音都降低了。
她瞬间小声的说：“……出事了？”
“昂，田儿，你去市局培训的还行？”
“挺好哒，学了不少知识，而且，市局的郑姐人可好了！”
“呐丛哥，咖啡。”
丛逸举起自己刚喝完的咖啡，“不了。”
“那……鹏哥？”
“哈~有了。”樊鹏控制不住打个哈欠。
“啊，我买了这么多啊。”田悦和一脸愁容，总不能这些都她自己喝吧！
“小田，给我两杯！”躺在椅子上的人闭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
“好啊！”她嘴角轻轻上扬，两颗俏皮的虎牙若隐若现，为她的笑容添了几分纯真，连是谁说的话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应和上了。
“哎柴队，你醒啦？”
“嗯呢，干活，干活。”柴恒毅站起身来，拿着两杯咖啡慢悠悠去蒋局长的办公室。
“当，当，当。”柴恒毅口述敲门的动静，然后一秒都不多待的推门而入。
“哎蒋局，忙着呢。”
蒋局从签署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怎么？想干副业当口技演员啊？”
“哪能啊，这不给您送咖啡没手了吗，我也不能拿脚踢啊，那多没礼貌。”没等蒋局说话，柴恒毅手上咖啡一撂下，屁股就不客气的坐下了。
“就你，你小子能给我买咖啡。”蒋局摇着头，“我是一个字都不带信的。”
“想干嘛说吧，弯弯绕绕的。”
“就等您这句话呢，虚头巴脑的话我也不说，酒吧那案子……我还想跟。”
“咋，你还执着上了。”蒋局上下一打量，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语气带着追忆，“你这劲头多少年没见着了。”
“那案子跟毒品牵扯挺深，市局那边有一个案子没准也牵涉其中，整个移交大家都放心些。”
“那凶手呢？不管了吗！”柴恒毅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嘴唇紧紧地抿着。
“没说不管，咋个可能不管。”蒋局扯出一沓文件，“咱们的线索详细清晰，上头表示今天就可以抓捕那个酒保，再说，不是你找出证据说那个赵峥给死者注射了大量毒品导致死亡，而且人家也认罪了，你还有啥子不满意？”
柴恒毅猛的站起身，他想说些什么却有种张口的无力感，他深吸一口气，“蒋局，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问题，我们不能只抓住表面。”
“垃圾堆里的那些证物显然是有帮凶，他有能力将证物带出现场，而且他就扔在离现场最近的垃圾堆，这显然是对咱们公安部门极大的挑衅。”
“帮凶？”听到这话，蒋局一秒严肃，眼神锐利的凝视他，“柴恒毅！我问你确定吗？”
“我……”柴恒毅确实无法完全确定，种种罪行赵峥全部认下，也没有监控摄像能够证明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确定。”
“你也不用激我，你的办案能力就连市局都是一向肯定的。”
“但我总不能因为你一句直觉办事。”
他双手支撑在蒋局的桌面上，“没得商量？”
蒋局抬起头对视他的眼睛，不带丝毫犹豫的回复：“没得商量。”
话音刚落，两杯咖啡直接就被柴恒毅端走。
“哎，不给我的吗？”
“你还是喝茶吧，咖啡不健康！”柴恒毅没好气的说道。
蒋局摇头，“嗐，都当队长的人还这么小气。”
刚从审讯室出来，身穿警服一身板正的老赵就被柴恒毅塞了咖啡，他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的保温杯，和右手的咖啡，“这，不喝咖啡，年纪大了喝不惯这个。”
“尝尝鲜。”柴恒毅随口答到。
老赵也不在意了，毕竟他经常给自己胡乱塞东西。
“柴队，这该审的都差不多了，你还进去吗？”
“进，当然要进。”
*
酒保赵峥，头上虽然染着黄色的头发，但却很难从他身上感觉到小混混似的吊儿郎当的感觉，也因为吸过毒的缘故，让他原本漂亮的眉眼变得凹陷。唯有一点让柴恒毅很难不注意到，那就是跟死者身上如出一辙的黑色圆形耳钉，但却又有些许的不一样。
黑暗的空间内，只有一盏黄色的灯能够照亮方寸之地，赵峥面色平静，似乎对于自己杀害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柴恒毅坐在审讯警察的旁边，却什么也没问。
“柴队？”小警察探头示意柴恒毅是否要审讯。
明晃晃的目光投在柴恒毅身上，不是他的错觉，赵峥的样子显然想要让他问些什么。
——你想要我问什么？
——为什么？
柴恒毅对这样的眼神感到疑惑。
“你和死者张迁……是什么关系？”柴恒毅缓缓的说出这句话，当然他也注意到了，赵峥的眼神从强烈的凝视我变成了失望。
那种眼神，柴恒毅只在毫无怨言就认命的杀人犯身上见过，可唯一不一样的，他是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才表现出来。
赵峥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但柴恒毅反而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和张迁是什么关系？”
赵峥这才抬头，看向那个坐在台灯能够照亮范围之外的人，“……床上关系。”
“不过，”赵峥露出一丝狞笑，“柴队长这样的人一本正经，不会不知道什么叫作床上关系吧？”
“那你还真是小看我了，我知道。”柴恒毅淡定的点头，丝毫没有被激怒到。就警局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鱼龙混杂，喝醉酒说荤话的也不是没有。
“切。”赵峥一副觉得无聊的样子。
“说说，你犯案的过程。”
“你没长眼啊，你旁边那小警察没记吗？”
“嗯，没长。”
这话一出，有一种让赵峥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的感觉。
“……我，趁着他犯浑，想做的时候，将他给我的毒品全都！扎进他体内，然后……”赵峥一字一顿，盯着柴恒毅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着，“咔！”他伸出手，配着声音摆出砍断的动作。
砍断的哪里不言而喻。
“我是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双手一摊。
“你们也不用觉得很惊讶。”
“我对他做的事，不及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的万分之一。”
赵峥从头到尾说过的话，没有歇斯底里和情绪的激动，明明是为自己报了仇，可却并没有看见喜悦这个词在他身上出现。
没有，他少了一种情绪，一种罪犯非常常见的情绪——恨。
对于这种情绪，柴恒毅能很敏锐的感受到。这个人他并不恨张迁，为什么？
他看见过赵峥刚上大学时的照片，虽然只是标准的证件照，但从眼神中能看出来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
不是张迁把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李璐洁跟他说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有放松过。
“赵峥的身体常年累月受到毒品的侵蚀，他最近在医院的检查报告显示脏器破损衰竭，可能活不了太久了，这还是他大概在三年前再也没有吸食过毒品，没有进一步造成危害的结果。”
一旦吸食毒品，毒瘾发作的痛苦和挣扎如同在深渊里无法解脱一般。
说完，李璐洁又拿出了一沓照片，上面全都是赵峥：蜷缩在墙角的，眼神空洞涣散的……
甚至有一张照片，怼在了赵峥的脸上，他的面部都扭曲变形，五官似乎都在痛苦地拧作一团。柴恒毅紧紧的捏住这几张照片，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拍摄照片的人揣怀着怎样残忍的恶意。
“这些都是从张迁家里找到的，而且还有很多。”李璐洁缓缓说道，“张迁家里有一个屋子，特地是挂满他口口过的人的照片，但奇怪的是都被拿走了，墙上只有贴过照片的痕迹。”
李璐洁给出了恰当的比喻，“就像战利品一样。”
案件进展到这里，已经相当顺利了。
所有的证据出现的都很及时。
就好像有一张大手，看见我们缺什么，他就递过来什么。他想让赵峥的罪名板上钉钉。
这种让人牵制的感觉，柴恒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恐怕，就连案子会被并入市局可能也是被提前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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