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息,她看见他掀开被衾,奔向她。
锦被翻飞间,那人已掠至身前,臂弯箍住纤腰将人狠狠按入怀中。月白中衣下,蒸腾的体温裹挟着皂荚的气息,竟使怀晴心尖一颤,惊呼声堵在喉间。
“妍妍,是你。”
“啊?”怀晴有些不明所以,挣扎道:“大人?”
怀晴垂眸望着深陷在腰际的指节,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在对方襟前。一层薄薄的月白里衣,是两人身体的屏障。
裴绰恍若未闻,掌心烙铁般嵌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眸间碎冰沉沉:“妍妍,听我的话,快逃。”
见裴绰神志不清,怀晴顺手抱住他的蜂腰,仰头问道:“好,我听话。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这声轻问似敲碎琉璃盏,裴绰蓦地松开桎梏。修长手指抵着眉心揉按,凤目渐复清明,眸光落在怀晴身上时,“记不清了,偏又觉着顶顶要紧。”
因他骤然松开,怀晴□□的酮体毕现。扑通一声,她扎进浴桶里,水漫过胸口,激起层层涟漪。
“站起来,我看看你。”裴绰道。
风流好色鬼!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怀晴在摇曳的烛影中缓缓站起身。
风流尽收眼底。裴绰伸出手,隔着浴桶,目光沉湎地盯着她的胸口。然后,微茧的指尖拂过羊脂玉般的肌肤,引得怀晴一阵颤栗。
动作亲昵至极,裴绰的眸光却是冰冷的,半点风月也无,声音略有怅惘:“你没有胎记。”
“一直没有的。”怀晴摇摇头。
裴绰定定道:“有没有去过玄女祭坛?”
“没有。”怀晴回道。
“从未?”裴绰追问道,“那里离十里坡不远的。”
“从未。”话是真话。
裴绰眸光一转,落到窗外浓稠的夜色,夜枭啼鸣撕开寂静,他广袖一甩背过身去:"罢了。"转眼已恢复平素矜贵模样。
“芜夏说大人每至玄女庙,便魇症频发,今日可又如此了?”怀晴攀着桶沿轻声问道。
裴绰系玉带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鎏金铜扣撞出清脆声响:“且歇着罢。”
“大人,你在找什么人?”怀晴长长的青丝半干半湿地垂落,胸前风光层峦叠嶂,在水波中若隐若现。裴绰怔愣地瞥了一眼,视线又迅速落荒而逃。
“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问。”裴绰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几分,背对着她:“你要清楚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怀晴挑眉,“大人,你的外室么?”
裴绰不答。却见怀晴登时从浴桶中走了出来,水珠顺着柔美无边的曲线落下,在木板上留下艳鬼的水渍,停在裴绰身后:“既是大人的外室,大人怎么不敢看我?”
“你方才,在梦中还在喊妍妍的名字呢?”少女的暖香拂过男人耳后,帐顶悬着的香囊轻轻摇晃。
裴绰连退三步,皂靴碾过满地月华:“荒唐!你以为,我做的是春梦?”
怀晴紧随其后,顺势抬手,圈住裴绰蜂腰,“我只知道,大人梦中唤着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如梦似幻。
“不知羞。”裴绰踏着满地清辉推门而去,只留下很轻的一句。
窗棂被夜风吹开,裴绰一走,怀晴被冷风一激,完全霸占了那张舒适的木窗。更漏声里,衾被间残留的兰麝香挥之不去,怀晴却再也睡不着了。裴绰噩梦初醒时的眼神萦绕在脑海。
那眸子如同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人,忽然看见绿洲听到驼铃,有些不可置信,兴奋而狂热。更多的是惊喜,珍宝失而复得。底色却是沉痛的,因为寻回的珍宝破损了一角。
裴绰将她错看成了谁?
怀晴百思不得其解,心念转了个弯,不管许多了,反正白茶一喝,人死灯灭,他去黄泉地府寻人吧。这般想着,倒果真沉沉睡去。
……
次日,破晓鸡鸣,怀晴难得有了个安稳的睡眠,精神抖擞。沉香烧了大半截,剩余半截落在瓦片里。怀晴心情颇好,一早借店家的小厨房煮好白茶,等裴绰回来。
然而,白茶都快冷透了,裴绰也未回驿站。
芜夏不知从哪儿找来葵花籽,与怀晴一起嗑,道:“公子爷老毛病了,去过玄女庙就是这样。”
怀晴试探道:“他从前噩梦缠身后,会不会醒来也神志不清?”
“正是呢!我记得刚发病的时候,公子爷还抱着江流不撒手,说江流人还活着真好!你说说看,江流这身手,全天下有几个能杀得了他?”芜夏笑道,“好在,游方道人给了个方子,公子爷回京后喝上几副药,也就好全了。”
“这样啊,着实是怪病。”怀晴呐呐道。
说曹操,曹操到。江流踩着窗棂,飞身而入,面色沉痛:“公子爷在避难村,让大伙儿直接去,不用等他回了。”
说是村庄,也就十来户人家,时人称之为避难村。鸡犬相闻,阡陌纵横。避难村地势偏高,站在村头,举目便可望见十里坡树林的动静。怀晴一面走一面想,难怪裴绰会来此,也许这里可以寻到一些挖骨人的线索。
没走几步,怀晴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喊声,犬吠声。几只鸡趁乱溜出村头,也无人追赶。
遥遥望见裴绰一身玄衣,迎风猎猎如神邸。几个农人或跪或躺,哭声震天。
待走近,才见一妇人脸色惨白,躺在木担上呻吟不断,鲜血不停从耳朵、鼻子、眼角渗出来,颈部缠绕着一圈蓖麻布,下巴处一小块深红色的肿块,肿块中央一个又亮又大的白点,形状可怖,腥气扑鼻。
一旁,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面色焦急,磕头道:“大人,给我们放行吧!我们要去镇上找郎中!”
裴绰冷道:“我说了,不行。”
“救救我的老娘吧!大人,要不然,能不能派人去请郎中来啊!”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木担上,大娘剧烈地咳嗽,一股黑血涌出。怀晴迎上前查看,一股温暖而蛮横的力量将她往后拽。裴绰广袖忽卷,铁钳般扣住她腕子:“别靠近,是天麻。”
众人闻之色变。连方才哭泣的农汉都止住了哭声,松了手,逃也似的撇下木担。“怎么会是天麻?天麻不是早已消失了?”话是这么说,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农妇。
怀晴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天麻——前朝覆灭的直接原因之一。
大晋末年,旱涝灾害不断,前有北方大旱,后又江南水患,更糟糕的是,百姓还未从大灾祸中得以休养恢复,一种可怖的瘟疫在九州大陆无声蔓延。人们染上天麻后,先是全身皮肤溃烂,之后七窍流血,到最后,眼珠会平白脱落,死状可怖。
“从病发到此刻,你们碰了这位大娘吗?”裴绰厉声问。
其中一个哭道:“大人,我叫王大福,这是我老娘!怎么会是天麻呢?我老娘身子不好,连出门干农活的力气都没有,平日门都出不了的,怎么可能染上天麻呢?”
“你碰了你娘吗?”裴绰脸色严峻。
“我今早帮她擦了擦脖子,包裹了一下伤疤。”王大福抹抹眼泪,老实回道。
话音刚落,裴绰略一颔首,江流扯下迎风飞扬的旌旗,上面印有大大的“裴”字。旌旗飘落,缠住王大福,将他双手捆在其中,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粽子。
另一个农人连忙跪下求饶:“大人,我真没有碰过王大娘!”话还未说完,眼角落下一颗泪,黄豆大小。泪水混杂着鲜红的血液。再一滴,便是纯粹的鲜血。
裴府扈从们有了经验,拿出绳索之际,那人撒丫子往避难村的方向逃跑了,“追!”一队人紧随其后。
“小心点,天麻是靠血液、眼泪、汗水甚至唾液传染的,一摸就准完蛋!”扈从们相互叮嘱。
裴府护卫分为两队,一队进村搜寻其他疑似天麻患者,一队留在原地保护裴绰。
此刻,人人脸色阴云密布,如临大敌。
“救……救……”王大娘半睁眼眸,上气不接下气。
王大福撕心裂肺地喊道:“娘,不怕,我会求大人去附近村庄找郎中,你再撑一撑!”
众人既不敢上前施救,也看不了这样的惨状,只静默地垂眸低头。
“救不了的。”裴绰忽道,“你们娘俩最后还有什么话交代,赶紧说吧,没时间了。”
王大福起初不可置信,面色痛苦地看向王大娘,嘴唇微张:“不会的,大周初年,天麻最后都消失了,说明有的救!我见过身上带有天麻印记的客商,他们还活着,怎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裴绰道,“当年出了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医。他发现了传染的路径,举朝野上下之力,方使得天麻瘟疫不再蔓延。至于救人,哪怕是他,能救下的,也是万中挑一的幸运儿。”
王大福似乎看到了希望,“那!那位神医呢?”
“他就是前朝太子少师,陆九龄……后来,他……”
哪怕裴绰的话没说完,王大福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传闻,陆九龄与其弟子昭明太子,双双葬身火场。
听到“陆九龄”三个字,怀晴蜷缩了一下手指,心脏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
与口口相传不一样的是,陆九龄并未葬身火场,而是失踪了,公子修派慕宁暗中打听陆九龄的下落。两年前,怀晴最后一次见慕宁,是在江南酒楼,慕宁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高兴极了:“终于找到他的踪迹了。明日我便要去找陆九龄。”
那时,怀晴还打趣她:“这个任务都交代咱们好多年了,偏偏你这么上心。”
“嗯,万水千山,我要找到他。”慕宁已经不胜酒力,这句话重复了好多遍。
后来,慕宁再也没有回暗云山庄。
“分花拂柳”从此只剩下三人。
江流忽地拍了拍脑袋,“不对啊,那时,陆九龄当初只在嘉祥一带活动,可是其他郡县也有陆续治好天麻病人的例子啊。那说明没有陆九龄也可以啊!”
怀晴抑制不住心头的疑云。
前朝,嘉祥,天麻。
这些反复出现的线索,已经拧成了一团乱麻,她身在其中,早已挣脱不开。
裴绰淡淡地看了怀晴一眼,弹了弹江流的脑门:“不该动脑筋的地方,你偏动了?”江流不服气地揉揉额头。
日影斜斜,王大娘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怀晴数着林间鸦啼,忽听裴绰长叹一息。
“是有的。”裴绰如同冬夜荒原上的孤狼,决绝而强硬:“可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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