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然的心智与计谋向来强出众人很多,之前他是不设防才被钻了空子,如今跳出来冷眼旁观,就发现了很多以前没留心的问题。
比如给天子诊病,太医院都要四人通行,每次商从河除了带着黄太医外,其他人都是生面孔,且从未让他们去接触朱然的脉案,多是询问一些药理。
这样导致他们只知道开了什么药,却根本不能发现对不对症。
朱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平日里药也照常端进内室,只是多被张寒英喂了盆栽,太医院风平浪静,商黄两人也未起疑,
张家把京城最有名的几位大夫私下请到了府中,一日午后,他们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来到了张家。
一共有三位大夫,其中两位并没有发现朱然身上的问题,也只说是普通伤寒,且因为体虚有些耽搁了,都开了药方
只有一位刚从蜀地过来的老大夫诊脉时神色有异,朱然打发了其他单独留下了他。
“老先生,有话可以直讲,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大夫让他伸出另一只手,他再看看,“我还不太确定,看脉象是有些奇怪,不知我能不能看看之前公子服用的药方?”
朱然对张寒英点头,这次出来她已经把所有用过的方子都带来了。
老大夫一张张翻开,翻到最初的一张,终于确认,“看来我猜的没错。”
朱然道:“还请老大夫指教。”
“观你的脉象应是自小体弱多病,有气虚之症,不过应该有大夫替你调养过,如今脉象看着才和常人没什么差别。”
老大夫叹了口气,让张寒英心都提起来了,不会是连他都治不好了吧。
“老先生,这病能治好的吧?”张寒英声音中还带着颤抖,朱然握着她的瘦给她安慰。
老大夫看两个年轻夫妇好似被吓着了,立马解释道:“当然能治,只是……”
张寒英最怕医生说话带后缀,什么只是、但是的很可怕。
“之前给你开方的大夫应是没有看出你自小带的弱疾,这药方虽然对症,可其中有几味药你不能用,用了倒是让之前调理好的身子更弱了,要是早个十来天发现也就好了,照理那个时候你应该会出现些反应才对?”老大夫有些狐疑
十来天,那不正是朱然忽然腹泻的那几天吗?
“他拉过肚子。”张寒英道,“这是不是老先生你说的反应。”
“这就对了,我看看……”他找到当时开的药方,“对,我看这药方也有过调整啊,”
他又往后看了几张,咦了一声,怒骂道:“后面怎么把这几味药又添了进来,真是庸医误人。”
张寒英心中咯噔了一下,囔囔句:“老先生。”
老大夫被她这么一叫,也反应过来了,神色有些尴尬,他怎么就当值病人和家属的面把话说出来了。
“没事没事,这病我开个药方,调理调理就好了,别担心。”他安抚着张寒英。
有了老大夫的话,果然张寒英脸上恢复了血色,眼睛都亮了。
老大夫开了药方,朱然让张寒英先去抓药。
并已经看好了,照理老大夫也该收拾药箱告辞了,可他并没有动作,朱然了然。
“看来老先生还有个但是。”
老大夫叹了口气,“我刚刚跟你媳妇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你这病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麻烦的是你用这几味药太久了,伤了你的根本……”
朱然虽然预料到了,可真听到这话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着声音道:“我还能活几年?”
老大夫被他问懵了,啊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话让人误会了。
他摆了下手,朱然心都沉了。几年都没有了吗?她和儿子该怎么办?他还没有安排好一切。
老大夫看他越想越歪,连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这药方损了你的身体,但好在如今发现也算及时。”
就算是刚救过他命的老大夫,朱然都没忍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老大夫医术是不错,可说话总是大喘气。
“到底会怎么样?”
朱然忽然散发的气势,让老大夫心都瑟缩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怕是不简单。他这不会又卷入什么了不得事情了吗?
他缩了缩手,他这是什么运道。
早知道不应该把他媳妇支出去的,之前他媳妇在的实话,这年轻人还是很亲和好说话的嘛,老大夫腹诽个不停
“你弱疾本来调理的很好,可如今却被药冲了,损伤了身体,怕是伤了寿数,不能如常人一般得享天年。”
忽然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喜,本来他一位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如今说自己只是活不了百岁,可不就是好消息吗?
“如此说来,我还是能看到我儿子长大的,能陪她很久了。”朱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老大夫见年轻人收了迫人的气势,他偷偷嘘出一口。
见朱然这么高兴,想到他也是可怜,被庸医误了病情,要是他没有碰上自己,那个药方再吃下去,怕是至多月余这年轻人也真的会死。
这么一想,对他有可怜了几分,他宽慰道:“不过你还年轻,说不定以后碰到医术精湛之人为你细细调养,别说看着儿子长大,看着孙子长大也是有可能的。”
朱然听了这话只是笑着点头,自己却不敢想,当皇上的都短命,他能有几十年就很满足了。
“老先生医术高超,我有心请你来我府上为我调理,不知可否?”朱然想着太医院需要整顿,他身边也需要一个医术高超的人暂时替代太医院。
“这……”老大夫有些意动,年轻人既然和张家有往来,怕也是高门显贵,想必给的钱也多,他们一家子匆匆离开蜀地,家私也大半都落下了,如今一家子就靠他在同和堂当做堂大夫糊口。
他很想答应,可想到自家的那些事情,又怕给别人惹麻烦,一时犹豫起来。
“老先生可是担心有什么担心?若是担忧蜀王的话大可不必,他还没那个胆子敢来找我的麻烦。”
他心神俱震,这年轻人口气可是不小,果然京城盘龙卧虎,这地方是来对了。
“公子知道我家得罪了蜀王?”
朱然点头,自然,既然是给他诊脉,这些大夫的自然也早就查清楚了。
“老大夫不用担心,我跟蜀王不一样,我只要你的医术为我所用就好,至于你家的秘方我不感兴趣。”他啊了一下,“还有,我和我妻子感情很好。”
蜀王那个老色鬼,见他不肯卖秘方就要强娶他女儿当小妾,他们一家也是因为这个偷偷离开家乡。
这年轻虽然有显摆他们小俩口恩爱的意思,可老先生也确实放心不少,在他心里他女儿还是长得挺好看的。
“去你府上也行,但你也要知道我有一家老小要养。”
朱然:“只要老先生答应,这些你都可以放心。”
他让守在门外的孙良玉进来,指着老先生道:“你去帮忙把老先生一家安顿下来,就住在城东的宅子里吧,方便。”
城东的宅子距离宫门不远,孙良玉明白了。
“这不急,我先给你扎上几针。”老大夫拿出一个针灸盒子,里面满满地一盒子银针。
张寒英回来的实话,朱然已经被扎的像个刺猬躺在床上。
“这……疼不疼。”张寒英一直一位针灸的针应该不大,可看朱然身上,有些针粗的看着都疼。
朱然正要摇头,老大夫在旁边道:“可不能动。”
张寒英眼疾手快把他脑袋又摆回去。
“我请了老先生去我们家当大夫,你觉得怎么样?”朱然问道
张寒英讶异看了一眼老大夫,难道朱然已经把自己身份说了,可看样子又不像啊,不会是朱然又哐人了吧。
“家里大夫不顶用,儿子还小,我的病也要调理,总要再请个大夫吧。”
朱然这话说的在理,张寒英点头,“那你可不能亏待了老先生。”
好歹也要和太医院供职的那些太医一样待遇吧。
这个时候的张寒英还不知道太医院的太医那待遇可算不上什么好。
不过老大夫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家人不小气,立马接话道:“夫人这话说到小老儿心里了,东家把我月俸银子多给点。”
时辰差不多了,老大夫把银针收了起来,又交代朱然一定要按时用药,过两日他再来诊脉。
“到时候我让人去接老先生。”朱然不可能又出宫,只能让人把他接进去。
老大夫离开前又留了句话,说是他有位师兄,医术比他高明,且喜钻研疑难杂症,只是他四处云游,若是能找到他,或能调养好他的身子。
张寒英听的有些糊涂,忙问朱然什么意思,难道他的身体还有什么后遗症。
“瞎想什么,就是日常调养而已,老先生说我身子弱,这病又拖了段时间,所以才说调养调养。”
日常调养难道那老大夫自己不可以吗?怎么还要专门找他师兄,张寒英不信。
朱然拉着她的手,开玩笑道:“也许老先生是想给师兄也找份差事,他年纪看着不小了,他师兄怕是更大吧,找个地方养老吧,反正我们也缺人。”
又促狭,张寒英没忍住笑,正好这时张父和米氏端了药进来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要看病的人是皇帝女婿,差点没把两夫妻吓死。
张寒英不欲把宫里的这些事说出来让他们担心,只说太医爱看些太平方,想请外面的大夫给看看。
两人听了放下不少心,米氏没怀疑女儿的话,因为在她心里,那些太医有时候还真不如民间的大夫。
“也是,上次你二妹夫他们家祖母病了,请了太医没看好,后面也是从民间找的大夫,几幅药就给治好了。”
“民间多高手吗?”张寒英道
但米氏这话却留在了张寒英心里,回宫路上,她一直在想,就连朱然都留意道她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
张寒英问道:“为什么太医院的太医比民间大夫都不如?”
朱然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他解释道:“我之前跟您说过太医都是来自医户,或是民间举荐,但其实真正医术好的大夫很少愿意进宫的。”
这是为何?
朱然继续说道:“太祖时就定下的规矩,就连院使月银才三两,院判一个月不过二两二钱,普通太医更不用说了。”
这些俸银不过是让他们饿不死,要想过的好就难了,何况给贵人治病也有风险,要是治不好还会获罪,又是还会连累家人,这样谁会愿意进宫,就连那些医户,家中的孩子都不愿意学医。
所以那些医术好的,宁愿在民间做大夫也不愿意进宫当官。
张寒英惊呆了,她没想到这些太医待遇竟然这么低,她身边的刘进,刚到东宫时都有四两,如今月银都有六两了。
难怪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干活不积极了,你这钱给的不到位啊,只能招来些混日子的庸医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商太医他们才……”张寒英脱口而出
今日已经证实了商太医确实有问题,朱然从小到大都是他诊治的,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身体情况,可他还是开了相克的药方。
这是故意谋害。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没这么不要命。”
那他们是什么因为什么呢?他们是太医,皇上要是真出事了,哪怕他们推脱的再干净,依旧会受到牵连,搞不好就是一个贬官流放。
什么动机才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也许他们只是一把刀呢?”
太医是最能接近他,也是让他不会设防的人,说实话,要不是她的忽然点醒,说不定还真让别人得手了。
张寒英:“你是说有人指使或是胁迫了他们?”
不管是主动还是胁迫,他们把救命的药变成催命的毒那一刻,就已经是背叛了,朱然本就不是个大方宽容的人。
朱然不敢想象,要是他们不是先朝他下手,而是对正儿或是她下手,事情会怎样?他甚至都不敢想,他有些庆幸那些人是朝他下手。
朱然歪靠在马车上,手紧紧拉住张寒英的手,心里全是后怕。
他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的,一个都跑不掉。
“那要先把商太医和黄太医抓起来审问吗?”
朱然冷笑了一声,审问,没有必要了,他不惊动太医院就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后口供又有什么重要的。
“这些事就让丁曲去办吧?他对付这些人最有经验了。”还没有什么人是西厂挖不出来的。
张寒英抬头:“其实……你要不要趁机对太医院进行些整改。”
这次定然会换大血,那就顺便提高下太医院太医的待遇,吸引一些新鲜血液,高技术人才进来。
就如今这些水平,她都没有安全感了,幸亏当初她怀孕时无知无畏啊,要是如今了解了太医院的水平,她都不敢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张太医也还行。
“好,听你的。”朱然经过这一遭,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做了。
两人回到宫中时,已经是傍晚了,远远地就听到了儿子那响亮的哭声,张寒英心中一紧,先抬腿朝屋里跑去。
小朱正昂着头嚎的正起劲,看到父母的那一刻忽然就委屈了,嘴一撇豆大的泪珠就一串串地往下掉。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之前还在干嚎,这是真委屈的哭了。
张寒英心都快疼死了,立马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哄着,又给他看外祖母给他准备的东西,他这转了笑颜。
小朱正开口好似叫了一声妈,张寒英兴奋道:“他是不是叫我了。”
朱然说他就是随便乱喊的,张寒英不信,这些天她私下确实偷偷教过他叫妈妈,肯定是,可她想在哄儿子再叫一声,小朱正却不理了,直抱着玩具吭,还举给他爹看。
“给我抱抱。”
朱然已经有些日子没好好抱过儿子了,之前因为怕给他过了病气,后面又因为病的严重,没有力气。
今天喝了老大夫开的药,又针灸了一次,身上舒服了很多。
“那你小心点,这小子可不轻。”张寒英轻轻地把儿子放在他怀中。
朱然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见他皱起眉头不耐烦,眼神中透着笑意,真好,老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儿子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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