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谕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有点冒冷汗,毕竟他可是教谕,学子进学不利,他难辞其咎。
他忙不迭解释道:“承蒙州府垂念。青阳县这些年确是时运不济。古语云:民以食为天。宋大人初来乍到或许不知,青阳县从前穷困潦倒,百姓多经商谋生入了商籍。这两年光景稍好,才渐有送子读书之风。”
宋时祺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核对了县里历年税收,里面确实商税居高。
他不鄙商贾,但是从长远看,还是要振兴文教。是以从去年年末上任之后,他勘察了县里诸多方面,都有不足,但办学之事事关社稷必须抓牢。
除州府拨款外,宋时祺更有意广设乡学。这些年青阳县商贸日盛,库银充盈,早已具备办学资格。
不过要想遍地开花,还需要些时日,宋时祺深知急不来。
辞了王教谕,像不知道对方还想要攀谈些其他的想法,宋时祺领着一行人就要走。
穿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冲他们这边探头探脑,身后宋文刚要呵斥其失礼,宋时祺却抬手屏退身边人,继而朝那人招了招手。
贺槿傍晚到家以后,竟意外看见贺榕也回来了。
“林弟你今日怎下学这么早?”
当年两人一块出生,依照习俗一起去请人算了八字,两个都五行缺木。
贺父贺母爱子心切,也没什么大讲究。于是儿女不仅大名要带木,小名也是,一个木木,一个林。
贺榕走到她面前,脸上一本正经声音却掩不住兴奋,他小心地将一张请帖递给她。
“姐,宋公子想邀你去凤山上赏花。”
贺槿感觉自己胸腔中开始剧烈地跳动,迎着弟弟身后母亲似笑非笑的神情,强装镇定地接过了那张烫金贴。
她轻咬着唇心中却惊疑不定,恩人在她眼里应当是举止稳重的,虽青阳县里男女之防不重,却也没见过如此郑重还下贴相邀异性踏春的……
翻开帖子,贺槿心想:字迹如人之容貌,端庄秀逸。
站在一旁的贺榕朝母亲一阵挤眉弄眼,对方以帕子掩嘴并飞过来一眼刀。
贺槿正要细看内容,却见到了抬头,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贺生亲启”。
接下来的也不用看了,贺槿的脸越发红了,啪得一声讲帖子扔回给贺榕,又羞恼又委屈。
“你们都戏弄我!”
徐氏笑着过来安抚她:“我的乖女,娘跟弟弟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之前不还不乐意和他说亲,可刚才说他要邀你出游,心里却是愿意的,是不是?”
贺槿别扭地搅着手里的帕子,说起话来磕磕绊绊:“我刚刚……除了他求娶的身份他也是我的恩人啊,我只是想当面向他道谢而已。”
“那就去赴约!”贺榕从旁边插话,嬉笑着说:“既然要道谢,凤山僻静闲雅岂不是更好?”
凤山遍布果林,到了春季自然是一山果花香。青阳县里最不缺有头脑的,早早就在上面建了茶楼、雨亭,是个踏春的好去处。
她还生着气呢,语气闷闷地说道:“他下贴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贺榕又笑:“姐姐你尽犯傻,往日里我可与宋公子没交情,请我干什么?再说了,这帖子是他亲手交给我的。要请我当面说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贺槿哼了一声,“那也是你的猜测。”
他煞有其事的一顿唉声叹气,“这有些话不好明说,但是人家送完帖子可是关心地问了你的近况。还特别诚心地让我代他表示昨日惊扰你的歉意呢,且委婉地跟我说:可携亲眷。都这样说了,你也不去?”
向她的家人询问她的近况,已然超出了平常的距离。可携亲眷……总不能是让贺榕带上爹娘吧。
贺槿不可能再压下心中的猜想了。
“娘,您的意思是?”她心中无措,只能下意识去征求母亲的意见。
徐氏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鼓励道:“你不是说想要向他表达上次救你的谢意吗?那就去。”
自她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她就鲜少与男子接触了,因此心中还是有些顾及。
她低声询问徐氏:“是不是不合礼数?”
外面常说,男女不得同席,外出相近也是格外惹眼。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又有多少都是圣人?当真都克己复礼,慎独而行?
不过名头还是要有的。
徐氏理直气壮:“不过是与自己的恩人道谢罢了,正合礼数!”
贺槿觉得对又好像觉得不对,缓缓点了点头,只是隐约感受到了大人的世界。
那张帖子最后还是到了贺槿手里,原本她不要的,可是贺榕义正言辞地说:“虽然名字是我的,却不是写给我的,我留着它干什么?”
说完就跑,一转眼影子都看不到了。
“小姐,这个请帖放哪合适?”
说话的是下午徐氏刚买过来的丫鬟,不过十三岁,贺槿见她乖巧可爱就留了下来,取名玉瑶。
说是请帖,但是是去凤山春游,自然是没必要带着帖子去的。
贺槿道:“给我吧。玉瑶你去看看有热水了吗?我想沐浴。”
“哎。”小丫头含着个脑袋,转头出去了。
贺槿翻开帖子,终于正经地阅览了一番……
最后,它的归处是她的妆匣。
县衙知县宅内。
入夜之后,风格外地凉。
门被轻敲了两声,而后宋文抱着一件外袍走了进来。
屋内有些昏暗,唯有那张案桌前有两盏油灯,案桌前坐着一男子,桌上堆着高高的纸山。
宋文上前道:“公子还是披上衣服吧,这南方的天气也是古怪。白日热得冒汗,到了晚上却恨不得穿棉衣。”
宋时祺搁下笔,起身穿衣也不忘笑话他:“你这是身体太虚弱了,要不再让大夫给你开一贴补药?”
宋文是宋家的家奴,自小便跟着宋时祺伺候。
这次他上任,宋文自然也跟着来了。或许是水土不服,到了以后宋时祺没什么症状,他倒是又晕又吐,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
哪有人爱吃苦药的,宋文赶紧拒绝:“公子,我觉得我已经大好了,用不着吃药!”
宋时祺笑了一声,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避疾讳医可不好,若不舒服,就去看大夫。”
话说完,转头又坐下埋首伏案,十分不得闲。
上一任知县为官不仁,被扒了乌纱帽,宋时祺好巧不巧就接了这烂摊子,千里迢迢从京都一路到了这青阳县。
昔日的国公家的贵公子,终成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小知县。
宋文也算是跟着他一块长大的,既见过了他十九岁便高中打马游街的盛况,哪还受得了他坐在这风一吹木门便吱吱作响的县衙。
说起来也是大公子心狠,二公子虽只是他的庶弟,但也是一个父亲所出啊。
竟暗中作梗将二公子打发到这种破落地方来,二公子生母一死便这样落井下石。
宋文每念起便气不顺,又想起今日公子递给那个小公子的帖子,有些犹豫地问:“公子,您是真打算娶这里的小姐吗?”
宋时祺抬笔沾了沾墨汁,面色如常抬头看着他问:“哦?怎么,青阳县的小姐不好?”
衷心的宋文忽然急了,像是没料到自家公子竟这么愚钝,第一次出口反对了起来。
公子一定是之前用心读书,从未近过女色才会被青阳县的女子迷住了。
“您要是娶了这的小姐,就当真在青阳县扎了根啊!您想想,大公子娶的可是侯爷家的女儿。您要是真娶了那个茶商家的千金岂不是矮他……”
宋时祺却忽然一搁笔打断,颇为忧愁地叹了声气道:“宋文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上任不带伴我已久的书童反而带你吗?”
从衷心上,还有其他人。论可用自然也要是他的书童,可他偏偏带了一直伴在身边理俗事的宋文。
宋文挠了挠头,忽而拍掌笑道:“是不是因为我聪明?公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无半点耽搁!”
宋时祺明显被噎了一下,而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并将砚台往他那推了一点。
“你还是磨墨吧,明日还要去凤山,得早些批阅完。”
“哦。”
宋文下意识拿起墨条研磨了起来,良久才反应过来,公子的意思是要他多做事少说话?
那就是说,他的话并没有说到公子心坎上。可是在京都风头无二,见识过繁华的贵公子就当真甘心窝在这小小的青阳县吗?
第二天难得是个艳阳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本还有层浓雾,但不一会儿就散了。
露水挂在嫩叶上映照着红彤彤的朝霞,空气也格外的清新。
宋时祺打完一套健体拳,接过宋文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心情颇佳地笑道:“今日正是个踏春的好天气。”
宋文在一旁心想,今天哪怕是个阴雨天您都要夸它凉爽怡人呢。
“热水备好了吗?”
他赶紧回神,“备好了!”
另一边贺宅。
贺槿和贺榕也是早早地起了,因着宋时祺知县的身份贺父虽盼着女儿与他喜结良缘,但这种事跟做生意都是一样的,万事不到定下总有千万种变故。
故而纵使贺父心里有千万种想法,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只叮嘱姐弟二人要礼待,不可失礼。
这番话徐氏也说了一遍,夫妻二人都难得豁达,只想着纵使做不成亲别结仇就好,完全忘了之前有多盼着。
姐弟俩不知父母心中所忧,临了要见面了突然感受到了踏春的喜意,高高兴兴地坐进马车走了。
贺家做茶叶生意,运输上只讲究省钱能干,故而只养了驴、骡。今天姐弟俩出行的马车还是特意雇来的呢。
马车上,贺榕将姐姐贺槿完完整整地打量了一遍,忽而咋舌:“姐姐,你今日未免太素了点,到了花丛里可如何争艳啊?”
今日贺槿穿着一身湖绿薄裙,许是因为早上还有些凉,上身还搭着一件鹅黄短衫。脸上略施薄粉,发髻上只戴了一两只素钗和一朵粉色绢花。确实是出行的好行装。
贺槿不理他,只说:“我是去赏花,又不是去当花,要什么艳啊。”
“我的姐姐哎,你就看着吧,等到了你就后悔了。”
她问,“什么意思?”
是了,贺槿鲜少到凤山游玩,哪知现在的凤山可不仅仅是踏春那么简单了。
贺榕故作神秘,“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出了城门却不见荒凉,反而越发热闹起来了。
贺槿长大以后在人多的地方难免总有些羞怯,故而早早地戴上了裹上了薄纱的帷帽。
等靠近凤山的时候,外面更热闹了,除了叫卖声还多了不少嬉闹声,让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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