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盖一开,属于普洱的陈香扑鼻而来,贺槿抬手为他斟了一杯。
她好奇地问:“知县竟然也要做这些?”
宋时祺端茶至鼻尖轻嗅,答:“自然是要的,维护治安、处理纠纷本就是我的职责。不过平日里是不需要知县亲自过来的,只是今年元宵我孤身在外,待在家中也无趣,倒不如出来走走。”
贺槿从小到大都没有离过家,但贺父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常会一走就是三两月,那个时候贺槿总是格外想他。
他外出做官,大抵也会像她想念父亲一样想念自己家吧。
“出门在外是不容易,幸好你身边还有宋文陪着。我听说他是你的家仆,年节时有人相伴心里总好受点。”
宋时祺轻笑一声,只点头而后垂眸饮茶。
其实就是归家又如何呢,国公府虽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自从生母过世以后,丁忧的三年里待在那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外人总以为他大哥忌惮他,其实不然,两人关系亲近并无芥蒂。
远赴青阳县,既有他大哥的意思更是他求来的。
其中的缘故他不便在两人还不亲近这个时候提起,只盼日后两人能有姻缘再让他向心上人好好吐露一番。
楼下的戏台忽然响了起来,琵琶声夹杂着吴语腔调透过门窗钻进了茶室。
宋时祺侧耳倾听,然后问贺槿:“这是什么?”
贺槿想起来他是北方人,应该没听过这个,于是耐心解释:“这是评弹,就是边弹琵琶边用地方话唱诗或曲。”
她也鲜少听这些,小时候常跟在大人身后出入茶馆,倒能多听。等长大了,既不好跟着去,也不能自己去,未婚的姑娘总是有诸多的限制。
现在再听儿耳时的声音,一时也有些入迷。
一个许久未听过,一个又从未听过。
两人一拍即合,索性推开朝向楼下大堂的窗子,倚窗共赏。
楼下人的琵琶技艺显然没有他从前在京都听到的好,甚至有些笨拙。
但或许是因为弹琴人的嗓音清脆悦耳,大堂下叫好声不断,又或许是因为身边人歪着脑袋捧着脸看向楼下的眼睛太亮,他又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琵琶曲了。
“你唱的是什么?”
“嗯?”贺槿竟没发觉自己跟着楼下人一起唱了出来。
她难免有些觉得微窘,可是宋时祺看向她的眼神太过诚挚,并无戏弄不说仿佛是真的只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怕扰了隔壁同样推窗听的人,贺槿刻意压低了嗓音道:“是‘燕儿飞,溪水清,采茶姑娘背竹篓’。”
宋时祺亦凑近了听,他问:“讲得是采茶的歌?”
她笑:“是啊,这首歌在青阳县很有名的,采茶的姑娘们都会唱!”
“哦?”见她笑得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宋时祺忍不住打趣她:“难道你也去采过茶?所以才会唱的这首歌?”
贺槿哼了一声,抿唇得意:“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也是跟着去采过茶的。去年我采的茶可是炒成了两罐呢!”
虽然只是她手掌大小的两个茶罐,但是当初她可是费心费力采了五六斤鲜茶才得了这两罐,胳膊肩颈都酸痛了大半个月呢。
“那可喝完了?”
“还没呢。”
这两罐茶来的太不易,至今还在她闺房里珍藏着,她娘总笑话她说想喝她的这两罐茶还得哄着她才有。
宋时祺悠悠摇扇,施施然对她说:“不知我可有这福气品一品?”
贺槿霎时有些后悔告诉他自己还有这东西了,但想着为人得对恩人大方一点,只好说:“那,那你下一次来我家再给……”
下次,一个曾经上门提亲的人下次再来自己家能是因为什么才会让她来泡茶?
贺槿突然又想到了那盏被迷迷糊糊端到他面前的定亲茶,她疑心是他故意让她想起,偏头去瞧对方反而疑惑挑眉,似在等她回答。
她攥着帕子转身,含含糊糊道:“那就有机会再说吧……林弟和宋文呢,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宋时祺合扇失笑摇头,她这打岔的功夫可不太高明。
一听她叫他,贺榕立马就推门进来了,还故作自然地打量了两人好几眼,见没其他情况才放心。
他虽然有意撮合姐姐的姻缘,但跟其他贺家人一样只是觉得宋时祺作为一个夫婿是好人选,可不敢真放两人独处,一直在门外听墙角呢。
宋文跟着贺榕后面进来的,然后又站回宋时祺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时祺大致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毕竟他实在太好猜。不过他也不想问,人家既然带你一起出去听墙角自然是不怕你告状的,又有什么好说的。
况且宋时祺也不在意贺榕的防备心,因为就像贺槿抗拒他一样,他也能明白他对她的情起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二十多年头一遭,宋时祺遇到了又能怎么办?若是以前他必克制,不断剖析,然后在一次次剖析后将它归于平静。
但自从高中以后,他心中再无烦忧牵挂,离京也是为了能真正的作为宋时祺过活,而不是那个胡姨娘争面子不输长子的儿子。
于是笨拙地提亲、相邀,一切只能从心,不愿错过。
在茶楼简单用了午饭,便想着循着山路上山顶。
山间梨花盛放,光是看这又小又粉嫩的花朵,任谁也难料到最后竟结的是涩口的果子,但好在现在是美丽的。
可能是因为昨天夜里起了阵风,梨园遍地粉色花瓣,置身此景人也显得格外姣美。
贺槿拎着裙边爬上山坡,再回头弟弟贺榕又和宋文落在了后头。
“来。”宋时祺在上面适时伸出手,却君子地握紧拳头。
贺槿眼眸微动,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他在往那边一用力她就借力爬上了一个较陡的坡。
“谢谢。”
宋时祺笑了笑,似是觉得她太客气了。
他见她额头有了层薄汗,提议:“在这歇一会儿吧,也好等等他们俩。”
贺槿边用帕子擦汗边点头:“嗯。”
至于为什么两个男人比他们俩走得还慢,两人默契地没说,左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原因。
贺槿主动问他:“你家那边也有这样的景色吗?”
“也是有的。”宋时祺摆弄起花枝,“不过京都多爱看‘大花’,不爱看‘小花’。”
“花还分大小?”
“花不分大小,不过我见京都人爱赏月季牡丹,青阳人爱看桃李花,所以我就擅自分了个大小。不贴切吗?”
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有趣的想法,贺槿抿唇轻笑道:“贴切,贴切。”
见她笑,宋时祺也跟着笑了起来。
因为贺榕宋文识趣,今日两人独处了许久,话说得虽不多,但胜在相处自在融洽,不说话时也多是笑的。
许是因为宋时祺走神,手上摆弄的花枝突然抖落下一枝花下来,恰好落在他手心。
贺槿见了故意笑话他道:“这花与你有缘,带回去养着吧。”
宋时祺不语,忽地上前了一步,贺槿下意识屏息。
等他再离开,她鬓间已插上了那支梨花。真花比绢花清秀、娇嫩,更衬她脸颊上的红。
宋时祺盯着她看,良久才道:“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我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花都插她头上了,还能是问谁的意思?
贺槿没料到他忽然会为她簪花,又说了这样一番话,下意识去看贺榕他们。还在身旁这颗梨花树繁茂,将二人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今日,已经是第二回了……”
宋时祺问:“什么?”
贺槿这人吧,有时单纯懵懂,有时又格外较真直率。
就比如她在意的事情就一定要弄个清楚,就比如现在眼前这人。
贺槿仰起头直直望进他的眼底,执着又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心悦我?”
宋时祺霎时打起了磕巴,他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直接,但与此同时胸腔中的那股感情又激涌而出。
他知道,如果这次相约他不能及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或许就不会有下次了。
他语气坚定:“是,我心悦你。”
一阵山风拂来,吹落满树梨花,两人肩头皆披上了一层素白。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贺槿却没有想象中淡定,她局促地眨了眨眼无果最后选择以帕掩面转了过去。
她紧张地抿唇,掩在帕子下的一双杏眼轻颤。
“你……”贺槿感觉背后的那双视线要将自己的后背看穿了,“你先转过去!”
宋时祺何尝不是一样害臊,二十多年来头一遭,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想说什么做什么全凭冲动了。
他也偏开身去,万幸她没有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怕是实在不潇洒。
贺槿觉得今天她脸红的次数得赶上几年的次数了,可能是因为渐渐有些习惯了,她竟很快的平静下来。
以前她听苏芸说起过她和大河哥之间诉说心意的事,没想到今天她也遇到了。
贺槿胆大地回头瞥去,竟见他也不知何时红了耳尖,她无声偷笑,原来不是只有她觉得难为情嘛。
她问他:“一见钟情?”
宋时祺回:“算是,但元宵夜之后我其实还见过你两次,只是你不知道。”
贺槿完全没有印象,“什么时候?”
“一次是你与一位姑娘在肉铺叫卖,当时你兴致高昂,看起来格外生动活泼。”
贺槿瞬间有些难为情,她记得那次。
苏芸爹是杀猪的,家里支了个猪肉铺。苏芸常要看铺子贺槿便时常到那找她玩,那次也是如此。
不过那时苏芸见她无聊,提议跟她打赌看谁吆喝过来的客多,要输了就罚一支绢花。
贺槿打小没少陪着她支摊,虽然长大以后就内敛了许多,但是见苏芸叫卖声越来越响亮,她也被带着喊出了声。
两个姑娘你一声我一声,声音格外清脆悦耳。虽然旁边其他摊主都笑话她们俩是猪肉西施,但是在那个地方她大声叫卖还置身于血淋淋的猪肉之间,这真的好看吗?
贺槿没忍住便问了他,宋时祺笑了一声答:“格外率真可爱。”
贺槿搅了搅手里的帕子,腹诽:油嘴滑舌。
“那还有一次呢?”
“第二次是在县学外,那次你应该是来接贺生下学的。”
贺槿也记得这次,毕竟今年她就接过贺榕一次。贺榕长那么大了,哪里需要人接着上下学,无非都是自己去自己归。
那次贺槿去接他是因为老家来了客,来的是贺父的前岳母。
至于为什么说是前岳母,是因为贺父当年其实是娶过一个妻子的,贺槿的亲娘其实是他第二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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