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开始，周呼呼千叮咛万嘱咐，“妈，我不喜欢淡盐水，给我准备点红茶就好了。”
黎昭正拿着量杯在计算比例，说：“那么热的天，又出汗，人体盐分缺失那么多，你小心晕倒在操场上。”
周呼呼走过去看着她，“我说了我不要淡盐水，我都不需要你给我准备水壶，我就喝学校的纯净水。”
黎昭的脸冷了下来，“周呼呼，有你这样的人吗？我什么时候都是为了你，都想着你，你不仅不感恩，还跟我作对？”
周呼呼直接把半杯盐倒进量杯，“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
“砰啪”一声。
玻璃勺被扔在量杯中，黎昭直起了身子，本来就是婀娜身段，抬头挺胸气势更盛，把周呼呼压了一个头。
黎昭容貌俏丽，生气时面罩寒霜，五官精致而冷厉，愈发反衬神情威严。
“周呼呼你……”水晶灯下的母亲，周身带着刺一般的光芒。
周呼呼根本也不给母亲机会，语速更快，“我不会妥协，你要是给我准备淡盐水，我就一星期不喝水。”
“三天不喝水你就会死。”
“我宁愿死。”
军训中途歇息，周呼呼只觉得身上热黏黏的，想要洗把脸，顺便洗水壶。
足球场边就有一排水龙头，像她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少，大家洗脸洗手，偷懒八卦看足球训练。
八卦中也有提及北照的地方。
“最近总有女生来找北照啊。”
“不就上次那两个吗？”
“后面还有啊，听说闹到教务室去了。”
“哇靠，就算他长得帅，也不必这么多人追吧！”
“我感觉那些女生不像是……，好像是来找茬的啊！”
周呼呼眼观鼻鼻观心，水流泼到脸上，并不打算加入其中。
哪怕她莫名其妙算是那个八卦的全程目击者。
第一次。
夜间军训比较轻松，教官和学生们，多是表演才艺或者拉歌。
周呼呼回教室接水，路过走廊，一个女生仓皇惊吓从她身旁窜过，差点撞掉周呼呼的水壶，北照随即从教室走了出来。
站在黑暗里的男孩子，身形如墨，周呼呼镇定问：“那个女生，是不是之前泼你汽水的那个？你干什么了？”
北照平静得像是给人打了个招呼，“下马威而已。”
“哦。”周呼呼不知如何回应，扯着水壶带子，便想到自己的目的。
刚走一步，水壶带子被人扯住。
教室里的灯没有打开，走廊下的过道灯散发惨白的色泽。
北照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缓慢，“不要说出去好吗？”
他分明没有任何威胁的语气。
周呼呼觉得，就是这太像恐怖片的场景氛围，这才给他说话的神情姿态，渲染出了某种恐怖感。
周呼呼夺回水壶带子，“当然。”
这之后的第二天，又有一个女生再度向北照告白，遭到拒绝直接对北照连打带骂，不巧教务主任路过，两人一锅端都被叫进教务室。
不知女生说了些什么，北照开学还不到一周就拿到检讨，这在传说中也是相当传说了。
第二次，乃是放学时候。
周呼呼的回家路线，还剩最后一班公交车，公交站台设在一片梧桐树下，白天阴爽清凉，晚上便有点森森。
叶影交错的街道，隐约有些拳骨相撞的闷声，周呼呼路过时，一个人正把另一个人按在地上，偌大的拳头正高高扬起。
周呼呼拿出随身手电照了照，“北照？”
扬拳者像没听见，迅疾一拳揍在地上那个人的脸上，松开压制，起身时又稳准狠多踹了一脚。
昏暗的手电光线移到北照身上，同桌自己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路过者，温然无害，一手还牵扯着书包。
他和她对视一眼。
北照浓眉深目，白昼时乃是一派正气的俊秀，这夜间的路灯混沌不清，他的周身萦绕了某种灰暗的雾气。
北照走过来，周呼呼浑身防御机制本能开启。
北照抬起的手在半空停了下，最后放下，只说：“不是我先出手的。”
地面的伤者这时候都还没爬起来，也没出声。
周呼呼唯一确定，这人应该还没死。
这次事件对应的后续，便是北照次日又被叫进教务室。
理由是“校外斗殴”，记大过一次。
中午休息时，周呼呼甚至看到一个满脸泪痕的艳丽女人也去了教务室，站在了北照身边。
周呼呼拿起水壶，打开盖子，面无表情将透明的淡盐水哗啦哗啦往水池里倒。
脑海中纷杂浮现这样那样的画面，旁边扯淡闲聊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北照走到周呼呼身边，这一排水龙头，就只有她身边还剩一个空的。
天气太热，很多人休息时都脱掉了外套，蓝色的军服斜斜搭在男孩子肩膀上。
只不过是军训的临时同桌，周呼呼从来没想过多管闲事，对方恐怕更是懒得和她多做解释。
周呼呼不知北照是否看出她的心思，两人对视一眼，北照沉默无言，低下头，打开水龙头，唰唰冲洗着头发。
北照手长腿长，洗头时手肘弯折，下半臂舒展着少年劲道的肌肉。
周呼呼难以忽视他这线条流畅充满力道的手臂，昨夜何等凶狠挥过夜空，重重肘击了某个挑衅者。
北照洗完站到一边弄干头发，看着周呼呼继续朝水池里倒水，好像没事人一样开口：“怎么把水倒了？这水不能喝吗？”
周呼呼扯了下唇，“这个是淡盐水。”
“哦？”
“我不喜欢。”
争吵的最后是妥协。
有时候周呼呼想，自己和母亲究竟是应该永无止境吵下去？还是永无止境妥协下去呢？
可是，为什么每次妥协的，每次认输的，都必须是自己？
为什么她每次都会输呢？
她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感觉。也不是输给母亲，也不是输掉，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困住了她，她像溺水中的人，无法自救，亦无法被救。
“唉，小心！”不远处北照的声音骤然凑近过来。
周呼呼被人从背后抱住，湿润的水气和汗气混合笼罩鼻息。
一道沉闷声响在某处响起。
北照似乎受到某种冲击，一弯身，周呼呼也连带被压了一下，手撑在水池中。
“喂，没事吧？”
更远处传来球场上的喊声。
北照放开周呼呼，
“你没事吧？”这次是北照发问。
北照一脚踩在滚到旁边的足球上，皱眉摸着受到撞击的后背。
再度对视，两人还是站得很近，似乎还有些水雾萦绕，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昨夜与今朝，黑色与白色两张面容交叠，似乎眼前白色的男孩子更加真实一点。
周呼呼安静，也有些窘迫……捞起一件湿透了的外套。
“那个，谢谢你。还有，对不起，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
方才北照抱住她的一瞬，周呼呼慌张挣扎时随手扯住了北照放在水龙头高架上的外套，在后续的外力作用下，北照的衣服，就直接被她怼进了水池里。
北照也立刻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妙，“……”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当上午军训终于结束，大家回到教室，周呼呼看到同桌脱掉那一身黏在身上的外套时，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有点不能想象，北照是怎么挺过这个上午的，周呼呼偷偷摸了一把他的外套，从这个湿度结合天气数值，大概还需要晒一个中午。
“你还好吧？”周呼呼有点小心翼翼。
北照拿卫生纸擦掉手臂上的汗，“还行。”
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英语书。
体力耗尽大半的高中生们，现在大都累到瘫在桌上，只想静静吹空调。
北照拿着笔，在书上写写画画，从周呼呼这最近不经意的几次瞥见，他至少已经将高一上学期的英语书预习了三分之一。
周呼呼不是不疑惑的，又爱学习又爱惹祸，这是什么路数？
周呼呼这时看到，北照的右臂上有处淤青。
基于简单的推理，伤口绝非足球所致。
周呼呼注视着他的伤口。
像是预判了周呼呼的反应，北照扫了两行英语阅读后，沉着脸：“不要八卦，我不想解释。”
“那个，”周呼呼试探了下开口，“痛不痛啊？”
水蓝色的波浪线在纸页间中途截断。
北照微然抬眼，周呼呼不知道，这一刻北照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她。
他的表情，无法言语。
军训结束那天，周呼呼拿到了得来不易的第三瓶汽水。
下午放假，她现在对北照有点心理阴影，总觉得这汽水不能在有他的教室里存活，她不打算回家，所以带着汽水去学校图书馆。
图书馆建在后山，路过一条人迹寥寥的小道，周呼呼被人叫住。
树影沙沙，看到阴暗处的身影，周呼呼其实困惑了一瞬。
两个男孩子面对面站着，身形相同，校服相同，眉眼也很是有些相同。
站在右边那边那个，招了下手，“周呼呼，你过来一下。”
“北照？”
周呼呼走近几步，还在辨认这两人的五官，北照猝不及防伸手，直接从她书包外侧口袋，拿出了某个东西。
“喂！”
北照拿走了她的姜汁汽水。
周呼呼不明所以。
另一个男生则显然意识到了危险，还未后退，北照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对方衣领。
接下来，正如周呼呼看过的电影。
大哥冷峻狠厉，一开口，牙口森森，汽水盖在牙齿间崩然开启。
他随即冷淡调转瓶口，褐色的液体哗啦哗啦倾泻而下，精准冲洗着男生的天灵盖。
汽水四流，一如北照之前那张“四分五裂”的脸。
周呼呼猜测对方之所以没反抗的原因，很可能是——
这种时候要是乱动一下，下场就不是浇头，而是直接开瓢了吧！
北照霸凌完毕，便把瓶子塞还给周呼呼。
再度对视，北照像是刚做完国旗下演讲，说了声，“谢谢。”
此时此刻，即便呆如周呼呼也发了飙：“你妹的……”
北照说：“我会赔的。”
“所以，后续呢……就是……”
这座沿海城市入秋失败，店里开了空调，壁挂风扇也还呼啦啦转动，一缕凉风吹到脸上。
周呼呼有点难以启齿。
第一瓶汽水是姐姐的勇敢，第二瓶是她的坚持，第三瓶是两人的过界。
第四瓶……算什么呢？
如果黎昭发现姐姐一个星期之内连续给了周呼呼四瓶汽水，这是天才如周呼呼，也无法构想出来的后续。
周呼呼不打算说出来了，只在心里捶胸顿足痛骂某人。
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就在闲聊中过去，黄昏将近，周呼呼穿过林荫小道回家，在路上又被人叫住。
“喂，周呼呼？”
周呼呼忽然开始觉得北照无处不在。
北照戴着一顶蓝色鸭舌帽，书页般撑着一身宽大白T，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件啤酒，不缓不慢从路边走过来。
周呼呼有点头疼头晕，“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住同一片小区。”北照简明扼要。
北照把手里的啤酒小箱抱到胸前，“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你现在带回去，方便吗？”
十二个整齐划一的铝盖，印刻着姐姐家的铭牌logo，在夕阳下光泽变幻。
这并非是啤酒瓶，而是汽水瓶。
“啊？”
周呼呼不及感叹，北照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算了，你家在哪，我给你搬过去吧。”
本来只是个三次毁掉她姜汁汽水的临时同桌，本来只是段孽缘，这货还想找上门来。
周呼呼低头，抬头，再低头，再抬头。
重复纠结最后屈服。
“如果我说不方便，可以先放你家吗？”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的学习周，不知有着什么样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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