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至秋在重岭城内的产业有很多。粮食茶盐、客店酒肆，甚至于钱庄，开一家新的商号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上，重岭城内，云至秋最大的产业是与外邦进行交易的居云商行。
檀成王朝的上层既不鼓励也不禁止与外邦的通商，但从外邦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儿，无论哪个朝代的富贵人家都喜欢。不过，与其他同类的商行相比，居云商行的优势在于居云商行不仅能够进口这些新鲜的玩意儿，也能很快地仿制。居云商行的工匠，一直以来都是各大商行想请的对象。但他们还是比不过居云商行，原因是居云最为核心的那些工匠很少会从居云商行辞职，而在当下的环境里，也只有居云商行能够给他们这些手艺人以最好的待遇。
云至秋半个月前与杜蘅她们离开了海边的宅子，来到重岭城里，住进了云至秋在重岭城城东的宅院里。宅院里提前得到了消息，云至秋的大管家沈之瑜带着人先过来准备。这两年重岭城虽然有所恢复，但此前战火留下来的伤痕还在。好在云至秋在重岭城郊也有庄园，因此她们到这里来，生活方面不用发愁。
休息了一天之后，云至秋便带着杜蘅开始在重岭城里走动，让她认识手下各个商行的主管。
街上很热闹。云至秋和杜蘅两人坐在马车里，安静地透过窗子望着外面。今天她们要到居云商行去，云至秋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居云商行交给杜蘅了。
“理事长，重岭城是什么时候被绿林军攻占的？”杜蘅把目光从街上收回，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云至秋。
“三年前。绿林军起事是在宁州，但他们在夏国很多地方有响应的队伍。重岭城不比越州的其他郡县，驻守在这里的檀成骑兵多少还有些战斗力，所以绿林军一开始打得很艰苦。但后来他们蚕食了周边的郡县之后围住了重岭城，越州州牧……也就是河西王什翼峻看守不住就跑了。”云至秋说道，“他们北上的队伍一直打到了雍州，与朝廷算得上隔江而治。”
杜蘅点了点头：“那南海郡王守住越州是真的吗？”
云至秋把一份资料递给杜蘅：“绿林军从宁州起事之后就开始北上，越州这边一开始并未卷入战火。但在宁州、和州都守不住之后，永熙帝命令越州也必须出兵。不过，作为越州州牧的河西王完全不懂军事，一直躲在重岭城里。直到绿林军打过来，他顶不住压力就选逃跑了。南海郡王萧延之在被逼无奈之下接过了他的担子。因为南海郡王只是一个虚衔，没有实权。郡王手下没有兵，也指挥不动檀成的驻军。因此他只能招募那些饥民来与绿林军对抗。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他都还在率军跟绿林军作战。”
“原来是这样……”杜蘅点点头，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北定王的新火器是什么？”
“是这个。”云至秋从身边的一册书册中，将一张图抽出来拿给了杜蘅看。
“哦。”杜蘅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再关心了。
“怎么？”云至秋好笑地问。
“这是燧发枪。”杜蘅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外邦使用的也是这样的枪吗？”
“是的。北定王的神机营全部都装备这样的武器，是北定王专门向外邦订购的。”云至秋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理事长，清宁知道怎么改进它。”杜蘅只回答了这一句，停了一下，她又问：“您反对吗？”
“我不反对。”云至秋的眼神很平静，她是看过太多战争了，“如果你真的想改变这一切的话。”顿了一顿，云至秋又问道：“你想什么时候进行改进？”
“现在还不着急。”杜蘅摇头。
说话间，马车已经在居云商行后面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主君，到了。”车夫站在马车门边恭敬地通报。
“我们下车吧。”云至秋低头出了马车，杜蘅随后跟上。
“主君。”商行的管事一早就等在门口。见马车停了，云至秋和杜蘅先后下车，便立刻迎上前来，先向云至秋行礼，之后又转向云至秋身后的年轻人：“见过杜主君。”管事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跟在云至秋身边的杜蘅，恭谨地行礼。
“我就是杜蘅。”杜蘅落落大方，毫无怯意。
“阿蘅，这是居云商行的管事秋石，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他。”云至秋说完，就带着杜蘅往商行里走。她其实不太跟商行这些管事直接见面，但像居云这样的重点产业是例外。秋石管理居云商行已经十年，但这十年来见到云至秋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今天云至秋带着杜蘅过来，他不敢怠慢，一早就做足了准备，等在后巷的门口。
“秋石，以后居云的事务就由阿蘅来管，阿蘅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云至秋带着杜蘅走进了居云商行的后院，“阿蘅，我们去枕霞阁。”杜蘅点点头，跟上了云至秋。
“小的明白。请云主君放心，小的一定会好好服侍杜主君。”秋石躬身说道。他已经在云至秋手下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至秋自己带人到居云里来。而能够和云至秋同车而至，还被云至秋这样仔细对待的人，一定不是平庸之辈。秋石因而对杜蘅抱持了一种谨慎的态度。
杜蘅听到秋石的话，只是点点头：“秋管事，那就劳烦你了——等下你能先给我讲讲商行里的主要业务吗？”
“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秋石恭敬地回答，一边偷偷观察着杜蘅。
杜蘅平静地站在云至秋身边，低声和云至秋说话。她说得有点快，秋石离她们两人有几步远，因此并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云至秋听着杜蘅的话，不时点头。不觉间，两人已经转过后院的回廊，来到了枕霞阁前。
“秋石，你把账本拿过来给阿蘅看看——居云长年的主顾的记录。”云至秋吩咐道，随即带着杜蘅上了二楼，两人进了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
“是。”秋石转身马上回去取账本了。
杜蘅虽然平时沉默，但为人温和。在秋石抱来商行的账本之后，她道了声谢，便接下来慢慢翻看，有那么一会儿之后，她若有所思地抬头。
云至秋已经让秋石离开房间，见杜蘅抬头，便问道：“怎么样？”
“原来，居云商行的客人有这么多达官贵人？”杜蘅放下了账本，“很有意思，除了居云之外，其他同类型的商行也是如此？”
“是这样没错。朝廷对这些并不是很关心。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可是也不能完全不和外邦通商，但他们又对和外邦通商一事没有太大的兴趣。”
“嗯。那北定王的火器是从哪些商行进的？”杜蘅问道。
对于杜蘅的敏锐，云至秋一下子就笑了：“那些，在这里。”她起身走到房间里面的一个柜子前，从中取出了另一批账本：“这是北定王订购的火器数量。”
“南海郡王手下的人呢？”杜蘅翻看着账本，一边问道。
“你想从这方面着手？”云至秋并不惊讶，从账本上抽出一册，交给杜蘅。
“无论是北定王还是南海郡王，对他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决绿林军的问题。西北战事已起，北定王既然在绿林军这方面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难道真的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杜蘅笑笑，“理事长，您收集情报很齐全。北定王被召回京师，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分精力去应对那位南安王吧？”
云至秋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她停了一下，“能这么快得出结论，是那个人工智能帮你归纳整理的？”
“嗯。”杜蘅点头，“也多亏雷神愿意提供这些情报给我们。”
“以后我会让雷神将情报同步给雨苍。”云至秋说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第一步，我们要先和南海郡王府打下交道。郡主是您的学生，但她不认识我。”杜蘅想了想，“贸然前去也不行……我们需要从郡王府那边用点心思。”
“你有机会。”云至秋告诉杜蘅，“前几日刚收到消息，郡王的母亲去世了，郡王必须回来。”
“哦……”杜蘅想了一下，点点头。
云至秋耐心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位郡王什么时候回来？”杜蘅想了想。
“今天早上的消息：他已经回来了——你要去吊唁？”云至秋问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办法直接接触到南海郡王，那么，就只能使用迂回战略了。”杜蘅笑了笑，“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那么，你还有一个机会。”云至秋笑笑，觉得冉然的这个学生实在很机灵：“郡王妃的父亲战死了，灵柩刚刚送回来。”
“郡王妃的父亲？老人也要上战场？”杜蘅皱了下眉头。
“上至六十，下迄十五。这是服军役的规定，王妃的父亲今年五十八岁。”
杜蘅想了想，又觉得这不算意外，但还是说了一句话：“连自己的丈人都跟着上了战场，那位郡王大人，看来真的很缺人。”
“郡王只是虚衔。南海郡王其实只是朝廷的一个摆设，至于其他……”云至秋没有再说下去，杜蘅也没有多问，但她默默地记下了这件事。
这时，秋石送来了最新一批货物的单册给云至秋过目，云至秋叫住了他：“秋石。”
“主君？”秋石立刻回转身来。
“杜蘅最近会主持这边所有事务，你对重岭城的情况比较熟悉，就跟着杜蘅吧。”云至秋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商行的事我会亲自管。”
“是。”秋石立刻回答。然后，看向了杜蘅：“杜主君。”
“秋管事，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杜蘅就可以了。”杜蘅抬起头，笑了一笑。
“这怎么可以？杜主君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请您吩咐就好。”秋石赶紧回答。
“阿蘅，你还是顺一下他们的习惯吧——秋石，阿蘅以后就是居云商行的主人，你可以称她为‘少主君’或者‘东家’。外人若是问起，你就说她是‘东家’。”云至秋想也没想就这么说道。
秋石吃了一惊，但他还是镇定地看向那两个人：“是。那么，东家，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听说南海郡王的母亲去世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去吊唁。”杜蘅说道。
“这……”秋石没想到杜蘅一过来就要做这样的事。
“有什么顾虑吗？”杜蘅问道。
“不知道东家您打算以什么名义去呢？”
杜蘅想了一下：“商人。”
“商人？不写商号？”
“不用写。”杜蘅摇头，“现在是非常时期，郡王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操办丧事。你去安排一下，先以云主君的名义送些慰问过去，告诉郡王府的人，我会去吊唁。”
“是。”秋石躬身回答，然后，他看向杜蘅：“东家，那奠仪要送多少？”
杜蘅想了想：“泰云钱庄……”她看向云至秋。
“当然。”云至秋笑笑。
秋石倒吸一口气：“主君？！”
云至秋的意思……是决定将泰云钱庄也给交给杜蘅？
杜蘅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让秋石拿来纸，用随身带着的芦苇笔，写了一张条子，然后交给了秋石。
“这……”秋石还是有些犹豫，他看向了云至秋。
但云至秋只是笑着点头：“没事，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一直等到秋石出去，杜蘅才松了口气：“理事长，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关系。”云至秋笑得很开心：“总归是需要让这些资源发挥作用。阿然她不也总是放手让你们去完成任务？”
“我没花过冉理事长那么多钱。”杜蘅幽默地说道，“还有，我还得给郡主准备份礼物才行。她和您身边什么人比较熟悉？”
“我让乔晞帮你吧。”云至秋大方地说。要不是她还要处理探索者号的事情，倒是真的很想看着杜蘅怎么开始她的计划。
“我们时间很紧迫，理事长。”杜蘅说道，“光阴易逝，我想冉然理事长也一定希望我们能尽快回去。”
“嗯。”云至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秋石接了杜蘅的命令之后，马上就去执行了。
他为云至秋服务了二十来年，当上居云商行的管事十年，却从没见过一个年轻的后生有这样的气魄。最近从主君的本邸里传出来消息，主君四个年轻的孩子回到了她的身边，有一位正主持最近新开的“马铃商行”，有一位改进了庄园里的供水，又在弄什么不用火的灶台，又有一位一直在田间帮助庄园的农人们。还有一位一直被主君带在身边，那位小东家，很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当家主君。
而秋石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最早见到杜蘅的商号管事，也因为他的忠诚而得到了杜蘅的信任。
不过，现在他只是对杜蘅开出的这张条子感到头疼。
这位小主君，手笔未免太大了吧？！
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赶紧去办。
他派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伙计，先到郡王府上去打点。给王府的下人直至管家，按等级不同送些吃食、礼品，乃至送红包，这些下人比他们的主子更会看人，也只有打通了关节，小东家要办的事情才能顺利办成。作为居云商行的管事，秋石很明白这些关节重点。因此，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了：因为战乱和其他原因，郡王府一直在为老郡王妃的丧事头痛，居云商行不失时机以云至秋的名义送了慰问金，王府里的事情这才顺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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