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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上和朝臣们正在宣政殿议事,首领太监便领着豫王夫妇前往皇后所在的凤仪殿。

“凤仪”二字本取自有凤来仪,是宫殿修葺落成之日皇上亲手书写,寓意着皇后之位无上的尊贵与荣耀,只是如今的凤仪殿却多了几分落寞与静谧。豫王顾言恕由太监领着走过殿外一条由青石铺成的小径,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花木,尽管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殿外植被仍是长得郁郁葱葱。殿门外,汉白玉壁上雕刻着翱翔九天的凤凰,它仿佛在这久不迎圣驾的宫殿之中,依旧有展翅欲飞的雄志。

皇后正坐在翠玉镂空的榻上,身旁的婢女正在为她捻着新采的茶。她现下虽不得圣宠,但身上依然散发着母仪天下的威仪。关氏身披一袭朱红色的华袍,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纹样,每只金丝绣成的凤凰都栩栩如生。凤冠上镶嵌的宝珠如晨露般晶莹,映照出她的肌肤白皙胜雪。面容虽然比之前略清减了些,但眼中却依旧保持着她独有的睿智和沉稳。

豫王妃入宫前曾提醒夫君道,“正月里皇后因年节事务繁忙,以致操劳过度小产了,现在还在调养中,我们在她那儿略坐坐便走罢。”

顾言恕深深的躬身对皇后行了大礼,神色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湖水,“臣弟豫王顾言恕携王妃李氏进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昔日的照拂。”

关皇后轻轻抬起头,仍然以皇后的尊贵和优雅回应道:“豫王无需多礼。你如今深得皇上恩宠信任,当真是世所罕见。如此殊荣,本宫自是要向豫王和王妃道贺的。”

顾言恕微微一笑:“皇后娘娘盛赞,臣弟与王妃深感荣幸,此番入宫也是为皇后娘娘带来了一些补品。”

皇后身边的宫女接过豫王献上的鹿茸和党参,关氏看了一眼确是极珍贵的上品。“豫王和王妃的心意可贵,“关岱然又有些叹息般的轻抚了自己的脸庞,”可见本宫如今真的是憔悴了许多,如今妯娌们日常往来,都是送些补气养血的药材。”

李玉壶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找补一句:“皇后娘娘风姿更胜从前。”

关氏目光从李王妃身上划过,凝视着狸奴绝世的容颜,他脸上当真一点都没有年华逝去的痕迹,只见他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双唇微启,嘴角总是挂着一抹谦顺的微笑,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如同初升的朝霞。

关皇后无奈的叹息道,“奈何岁月匆匆不饶人,王妃可知本宫从不在容色上下功夫。从少年时我就常感慨,若能身为关家男儿,便可上阵杀敌,安邦定国,不必囿于深宫以色事人。如今本宫只是清瘦了些许,可那些妃嫔命妇们看本宫的眼神当真是……罢了,不提也罢。”

豫王听到“以色事人”四字,又看到关后上下打量自己,心中不免十分不平,“沙场刀剑无眼,臣弟经历方才知道。皇嫂还是在宫中安养身体,少操些心罢。”

关皇后捻起手边的新茶,轻轻嗅闻了其中茶香,神色平静的说道,“本宫听说了豫王舍身救护燕王的事迹,当真是兄弟情深,天地可鉴。只是可惜了乌海城中殒命的八百赤霄将士,不知道他们看到两位王爷毫发无伤的在帝京受尽封赏,心中作何感想。”

豫王心中闻此言甚是不悦,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皇嫂身在深宫,没想到消息却如此灵通,皇兄知道了也一定感慨皇嫂能干,多来看看皇嫂。”

“豫王也是极能干聪慧之人,凉州上下无不称颂豫王‘选贤任能,不拘一格’,皇上爱惜看重豫王这般‘良才’当真是大雍之福。”关后见他暗讽自己无宠,也不掩饰心中的真实想法,直刺他风流浪荡的男宠作派。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想来皇上也快忙完宣政殿的事了。”豫王妃见情势愈发焦灼,想赶快结束二人间含沙射影的对话。

雨滴随风落在宫窗之上,带着一丝寒凉之意。关皇后轻轻望了一眼殿门外,窗棂上的雨珠滴滴答答地滑落,朝她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捧回一座精美无比的送子观音像。

那观音像是用上等的白玉雕琢而成,通体晶莹剔透,光泽温润。观音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面容宁静慈祥,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众生的痛苦与欢喜,手中托着一个寓意着吉祥平安的莲花。

关皇后站起身来,轻轻取过观音像,目光柔和的缓缓走到豫王妃李氏的面前,“豫王妃,这尊送子观音乃是我当年怀成漓时,从一位高僧手中求来的。据说此观音有着保佑早生贵子、母子平安之功效。你我是帝王家的媳妇,最重要的便是延续皇室血脉,希望这尊观音能保佑你早得子嗣。”

玉壶听后,面露感激之色,双手接过观音像,“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妾身定当虔诚供奉,祈求菩萨庇佑。”

关氏又转身面向豫王,语气倒极为和气:“当年的缂丝衣和猫鬼案,是有宫人蓄意挑拨豫王和太后间的误会,但并非本宫主使。豫王身为皇室宗亲,本不必委身于人,自可立一番事业。”她望着眼前凤仪宫内的雕梁画栋,却无比落寞的慨叹道,“俗话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若豫王能体谅深宫女子的不易,这些旧事便当恕则恕吧;若不能体谅,这笔帐就算在本宫头上。”

豫王从皇后的凤仪殿离去之时,心中对关氏的不满又深了几分,她一句“当恕则恕”将顾言恕架在道德高点,似乎只有不追究当年离宫风波中那些排挤他的污糟事,才算是她心中的“真男儿”。狸奴心里想着:“她既然如此提了,我偏要将当年往事细细查明,看看到底是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却说宣政殿内,除了日常的政事,倒又添了一桩让顾言懋头疼的事,德妃窦香雪的父亲奏请将窦家的三女窦寒雪嫁于豫王为侧妃。听说这位窦家三小姐从小性格安分,这么些年只向父亲提过这一个要求:自从在夜宴上一见豫王舞剑的英姿,她便发愿谁也不嫁了,宁可作侍妾也想入豫王府侍奉。

待到豫王携王妃前来请安,由于朝臣和王妃在侧,兄弟二人只以君臣之礼寒暄了几句,只是目光相接之时,顾言懋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在阳光下透出一丝柔和的温暖,是云雾缭绕的山川,又是幽深湖水的涟漪,看似飘渺不定,却又深藏着所有久未说出口的心意。

等到朝臣告退后,皇上与狸奴议了窦德妃的三妹嫁入豫王府为侧妃之事,狸奴恍惚间想起来正徽二年,姚太后想让窦家女嫁给自己为正妻的事。

“当时待嫁的是窦家的嫡次女,后来你选了李氏为正妃,她也嫁给莱国公的次子为妻。”皇帝一边看奏章,一边回忆起三年前的事,“如今你身份贵重,这位窦家三小姐又是庶出,她入府为侧妃也不算委屈了。”

若是三年前的顾言恕一定是断然拒绝,只是他如今身在局中,窦家又是颇有影响力的世家大族,娶窦家女入府既能拉拢世族,又能和宫中的窦德妃互为援引,可谓是一举两得。

正当顾言恕犹豫之际,豫王妃李氏莞尔一笑,打破了沉默。她走到顾言恕的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王爷,这位窦家三小姐对您情有独钟,若是入豫王府为侧妃能够让她得偿夙愿,不如成人之美。”又悄悄在狸奴耳边补充道,“再说,如今宫中局势复杂,有窦家的助力,对我们豫王府亦是一份不小的加持。”

顾言恕望着玉壶的眼眸,其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理解与支持,这让他心头一暖。他转头看向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既然王妃如此贤惠体贴,臣弟愿纳窦家三小姐为侧妃。”

回到豫王府,顾言恕才觉得这一天真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帝京的宫廷生活真是让他疲惫不堪。此时,杜彻前来似有要事通报,狸奴听完也不顾身子疲乏,赶紧往东院里跑去。

月夜下,燕王顾言悉身影踉跄而行,此时韩虎正扶着他往室内走去。燕王身上的夜行衣仿佛与黑暗交融,只有一缕微弱的月光映照在他的左肩上,那片深红的血迹犹如月华中的殷红玫瑰,缓缓绽放,显得凄美而又震撼。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映着夜色,只看出是持续了长久的疲惫。

顾言恕上前紧紧抱住了顾言悉,他的手触摸到六哥肩膀上那冰凉的伤口,心如刀割:“怎么会伤成这样?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火。

“没事,区区小伤,不足为道。”顾言悉抚摸着狸奴如月色般清朗的脸庞,“只是害了你为我担心。这些日子我一直被五哥留在宫里,没法回王府与你传信,竟让你趟了这趟浑水回京。”

杜彻吩咐侍女端来热水和棉布小心擦拭燕王的伤口,然后拉狸奴一起去取金创药。杜彻深吸了口气,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开始缓缓道来:“微臣在燕王府安排了几个眼线,据他们所说,是燕王妃一时激愤用簪子刺伤了燕王殿下。”

顾言恕听后,眼中的怒火瞬间燃烧,他的手指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仿佛随时都要拔剑而出,怒喝道:“达瓦兰泽这个疯妇,我要杀了她!”

杜彻连忙上前一步,手臂轻轻扶住顾言恕,企图平息他的怒气:“事有缘由,是燕王殿下在吐蕃战事中用弓箭射杀了一名吐蕃老将,他正是达瓦兰泽的骑术老师,从小到大一直陪她长大,教她骑射技艺,情同父女。”

顾言恕冷笑一声:“是皇上派六哥去平吐蕃边患,她有胆量去刺皇上一剑吗?还不是欺负六哥心软,不会把她怎么样。”

杜彻看着顾言恕的背影,眉头紧锁,轻声劝解:“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爷不如好好照顾燕王殿下在府中养伤,旁的也不要再多问了。”

顾言恕眼中的怒火略微平复,但仍有些悲戚:“我只是气不过,若不是要顾及六哥的脸面,定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看他给自己的好弟弟安排的是什么样好亲事。”

阳光斑驳,透过海棠花树洒在豫王府的院落,灿烂的光辉映照在韩虎坚实有力的身躯上,每一块肌肉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活动起来。他赤着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如同一头雄狮,与王府的家丁摔跤比试,只见尘土飞扬,汗如雨下。院子里的家丁们虽有些力气,但显然不是韩虎的对手。他们一次次地被韩虎以精湛的摔跤技巧摔在地上。

燕王顾言悉静静地倚着院中的木柱上,略带惆怅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原本他日常的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便是修习武艺,然而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能练武,但他眼中却闪烁着与生俱来的战意,轻轻握拳,假想着自己和韩虎面对面摔跤对战。

杜彻端来一碗清凉的薄荷糖水,走向顾言悉说道:“燕王殿下,王爷今早入宫前嘱咐我妥善照顾您,如今外面日头热起来了,不如喝点薄荷糖水解解暑热。”

顾言悉接过碗,那薄荷糖水香气四溢,浅浅尝了一口,冰凉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很是受用。他之前也听闻豫王府实际掌管中馈的是位姓杜的美人,心思细腻,做事滴水不漏,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掌灯时分,豫王顾言恕才从宫里回来。如今皇上日日都离不开他,虽在病中不能行人事,但总是要他陪在身边才觉心意畅快。或下棋对弈,或侍奉汤药,或研墨添香,总之小狸奴在两仪殿总是忙个不停。顾言懋眼中的狸奴远比三年前离宫时更沉稳可靠,愈发宠爱这个失而复得的七弟。

王府东院,亭台之中,周围是淡淡的花香和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夜叉握住狸奴的手,他分明是那样在意狸奴,但对五哥也是真心真意。“五哥的身子有好些吗?”夜叉在狸奴耳边轻轻地问,语气中带着关心,其中更有几分试探。他的目光在狸奴脸上流连,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顾言恕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静静地看着顾言悉试探的眼神,轻轻地说:“皇上偶有头痛眩晕之症,但比之前好上许多了,有我在,那些后宫里的莺莺燕燕烦不到他。白天里,他也能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子养养神。”

夜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转过头,看着远处一颗开的正好的海棠树,“那……你对他的心意?”

狸奴轻叹一声,回答道:“我如今只敬他作兄长,尊他为国君,若他要我用身子侍奉他,我也不敢推辞。可我心中最在乎的人是六哥你啊!”说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柔情,看着撇过头去,但神情仍有些吃醋的夜叉。

夜叉听到这话,心中一暖,却还是故作淡定,转移话题说:“你剑舞的那样好看,我从前竟不知道你还会这些。”

狸奴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愉悦,他向前一步,与六哥的面颊近乎是贴在一起了,在他耳垂边轻声说道:“我只为在意的人舞剑,若是六哥哥真喜欢看,我便为哥哥再舞一次剑罢!”说罢,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和诚挚。

月华如水,狸奴只着一件金色丝绸制的裈衣蔽体,那裈衣轻薄若无,若隐若现,让夜叉仿佛雾里看花。他的身上绘满了细致入微的油彩,一笔一画都是杜广达的杰作,将顾言恕生生绘成一幅行走在人间的敦煌仙子。

狸奴手中持有一柄玉剑,那剑白如冰雪,却又透出玉质温润。当他舞动时,剑随风而转,身上的油彩像曲水般流转,仿佛是一幅流动的敦煌画卷。他的玉剑翩翩起舞,剑尖时而划破夜空,留下一道道光影,时而轻抚大地,拂动一片片海棠落花。

月光洒在顾言恕的身上,他的皮肤如同玉石一般晶莹剔透,与身上的油彩相互辉映。夜叉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舞剑的狸奴。他看着顾言恕舞动的剑姿,心跳加速,血脉喷张,如同一把无形的火炬,在他的血液中燃烧。

玉剑舞毕,顾言恕轻轻落地,微微喘息。此时夜叉早已意乱情迷,将小狸奴一把搂入怀中,愈发觉得心里有一种热火发泄不出来,脑子里变得只有野性和冲动,手中的钢枪竟无端的涌出十几股热流,沾湿了狸奴身上那件薄如云烟的裈衣,直弄得小狸奴又羞又臊,满脸绯红的将头埋在夜叉的右肩上。夜叉一把将狸奴身下丝织的裈衣撕成了碎片,望空中一抛,两人只余下数百回合的仗要打,哪还管什么天地人间。

自从顾言恕从凉州归来,豫王府的三位时常会办个简单的茶会,一边饮茶品酒,一边闲谈最近见闻。三人身份还有视角的差异导致了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各有不同,互通有无才能让豫王府洞察先机。隔壁燕王府的夫妻反目大戏近在眼前,不说夫妻举案齐眉,起码不能视彼此为仇寇,精诚合作才能保得住王府满门平安。

三人之中,豫王顾言恕很得天子恩宠信任,只是皇上思虑深沉,多疑善谋,心思自然也不是他能轻易揣测的;王妃李氏常入宫与各宫妃嫔娘娘打交道,内宫之事她最明白;杜彻身为王府司马和执掌中馈的管家人,常与内侍近臣应酬,且他在帝京各处安排了许多眼线,加上他足智多谋,便常由他主导茶会的整个进程,并承担主要的分析参谋之责。

今夜,顾言恕晚至了半炷香,身上还满是燕王残留下的雄性气息,被李王妃和杜美人罚了三盅桃花酒。

狸奴好不容易将酒水饮尽,嘴角轻勾,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以后咱们院子里改种石楠花吧,省的本王身上味道老被你们嘲笑。”

杜彻瞥了狸奴一眼,眼角的笑意难掩,“王爷身上这气味之浓,可不是几株石楠花可以掩盖的住的。”

李王妃突然提起:“说起来修葺院子,我前儿入宫听宫人们说华月殿在重修,银钱耗费甚巨,一点不似皇上平时节俭的风格。”

豫王纳罕道:“皇上最近也没册封新的嫔妃,也许是几个有孕的才人、婕妤们即将晋封吧。提前先把宫苑翻修出来。”

杜彻忽然想起韩虎的事,面向狸奴说道:“对了,韩虎在东院里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皇上也从没说要见他,似乎皇上并不想知道王爷在外流离的细节。”

顾言恕神情有些落寞:“我五哥这人最是现实,如今我侍奉得宜,又费了那么多心思献上鬼侯剑,平息物议。他只要我的好,哪里还在乎我受过什么苦呢?”

豫王妃柔声安慰道:“妾身倒不这样觉得,皇上似是真的关心王爷的,也许是觉得有些事难得糊涂,不如轻轻揭过对彼此都好。”

杜彻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与警惕,说道:“君心不可测,在我看来,还是安排韩虎长期住下为好。他在塞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我也打算派人接来帝京,好宽他的心。”

狸奴微微一笑,显得颇为期待:“如此甚好,千万别怠慢了他们。”

杜彻似乎有点小小的吃醋,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转头望向豫王妃:“听说四皇子身子一直不大好?”

李王妃微微点头:“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倒是个生得眉目秀气的好孩子,只是刘昭仪不让命妇们近看,说是怕着了风寒,更不让乳母之外的人抱他。”

狸奴眼神微微一暗,若有所思的说道:“很是蹊跷啊。”

玉壶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遗憾与同情,轻声说道:“我私下给了刘昭仪的侍女一个翡翠镯子,她略透露了点内情,说四皇子左足先天有残疾,也不知是真是假。”

杜彻目光转回到狸奴身上,似乎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那皇上的病情呢?”

狸奴此刻表情变得更为复杂,“我一直在旁侍候,皇上病情倒是不重。只是皇兄这些时日常称病辍朝,实际却是由我陪着在两仪殿看折子。”

杜彻忽然笑了笑,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我大致猜到皇上如今的意图了。”

豫王夫妇还没彻悟,忙问他:“究竟是何缘故?”

杜彻饮下杯中香茗,也不卖关子说道:“皇上如今也快不惑之年,又因忧心国事发了风疾,自然会考虑自己不能理政之时,有谁来监国理政。”

顾言恕只觉豁然开朗,顺着杜彻思路说下去,“唯一庶出皇子先天有残疾,故而立太子也好,监国也好,还是得从关皇后的儿子里挑。成漓年长又才德兼备,自然被皇上视为未来的监国太子。”

杜彻点点头,继续说道:“王爷所言甚是,但咱们的皇上疑心太重,故而不让宫人们外传四皇子残疾之事,还有意疏远皇后,假装病势极重的样子。同时让燕王回朝,将西北军权尽数付与关氏旧部,从而试探他们是否有异动,是否对皇帝本人忠心不二。”

“这样设局也太险了吧。”玉壶不解的问道,“若关氏真有谋逆的心思,岂非将西北军务拱手贼人?”

“皇上必然在这些旧部中早早扶植了自己人,自然不会出现王妃所担忧的情形。”杜彻见玉壶也开窍了,欣慰的点点头。

顾言恕提到关皇后,心中还是颇有愠怒之意,“如今看来,关氏一族还颇为忠心,竟真耐得住性子,没有半分逾矩。只是这忠心不忠心,还得是皇上心里说了才算。”

杜彻望着狸奴的眼眸,里面分明燃起了些许权欲的火种,看来他这次凉州归来,绝不是甘心久居人下,为人鱼肉。“他若有心想争,我便是赴汤蹈火也要辅佐他。”杜彻心里这般想着,眼神中缱绻的爱意眼看就要藏不住了。

夜已深沉,两仪殿内静谧无声,只有窗外几声蝉鸣和微微的风声作伴。屋内的琉璃灯温柔地照亮了半边殿宇,皇帝批阅了一天的奏折,感到头部隐隐作痛,他慢慢地靠在狸奴的膝盖上,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狸奴温柔地为他按摩着小脑袋,柔荑般的手指在五哥的太阳穴上轻轻打圈。渐渐地,阿虺的眉头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都开始愈发放松,他的头不自觉地往里靠了靠,更紧贴着狸奴温暖的腹部,似乎想和狸奴更贴近些,闻到狸奴身上那独有的气息让他格外安心。

静谧的初夏夜晚,月光温柔的洒进殿宇,顾言恕轻轻地哼唱起来,歌声缓缓流淌,如梦似幻:

“月儿弯弯照九州,

湖水悠悠拥翠洲,

星光点点卧银钩,

宝贝安睡梦中游。”

那曲子仿佛融在狸奴的血脉里,恍惚间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听她对着襁褓中的自己唱过,后来姨妃照顾自己,唱的也是同一首曲子。

“狸奴,”顾言懋双目微瞑,轻声地说道,“为我再唱几遍,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皇者特有的威严,但又像是在温柔的请求。

顾言恕点了点头,轻声地为五哥重复唱起那首摇篮曲。两人在这幽静的夏夜,相互依偎,仿佛浩瀚宇宙中,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朝霞初破,天边渐显出淡淡的金红。淡淡的阳光温柔地透过蜀锦的帷幔,照在卧榻上仍沉浸在梦乡的皇帝顾言懋的脸上,为他披上一层柔和的金黄。

狸奴轻手轻脚地从床边起来,从衣橱中取出阿虺今日上朝的朝服,其上绣有威严的九条金色飞龙,然后在五哥的耳畔轻声唤道:“陛下,该更衣上朝了。”从内到外,他细心地为皇帝穿戴。每当缠绕腰带或是系扣时,豫王都需跪在皇帝面前,双手仔细地扶好。皇上微微低头,看着顾言恕为他整理衣襟的模样,只觉愈发怜爱不舍,他轻轻伸手,抚摸着顾言恕的头发,眼中尽是温柔情意。顾言恕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在这静谧的晨光中交汇,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心间流转。

一连两天,五哥都没有放他回豫王府,也不知道府中他牵挂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如今有杜彻管家倒也不必太操心。只是狸奴陪在五哥身边,只觉得孤单的很,不像在王府里有六哥、杜卿、玉壶还有韩虎,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多自在啊。

他每每陪伴圣驾,只觉得这位子终究不是人能坐的。他竟一瞬间可怜起阿虺,哪怕自己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这世上只添了另一个孤家寡人而已。他的温柔和情意也不能融化他帝王宝座上的坚冰。他和顾言懋两两相望,就像两个孤独的影子相互交缠,然后一同坠入无尽的暗夜里。

顾言恕闲来无事,便吩咐江公公取些鱼干来穿成串子,等到辰时玉壶进宫,豫王夫妇便可一起去窦德妃的披香殿坐坐,聊聊她家三妹子嫁入王府的事宜。雪狮子如今养在披香殿里,许久未见,狸奴自然得备份厚礼。

披香殿内,狸奴看见熟悉的雪狮子蜷缩在软垫上,那猫儿抬起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懒洋洋地挪了挪身体。雪狮子显然认出了狸奴,狸奴刚进门,那双宝石般的蓝眼便已经盯上了他,但并没有马上冲上前,只是轻轻地挑了挑尾巴,飞出几根浓密又飘逸的白毛。狸奴俯下身来,用手轻轻地撸着雪狮子的毛,感受到猫的身体明显比过去要圆润了很多。但却显得有些倦怠,不像之前那样活泼好动。

他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狸奴的手指上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低头看去是一滴鲜红的痕迹。狸奴眉头微微皱起,他小心地查看雪狮子的身体,发现柔软白毛下的猫肚子里,像是有两枚细小的针。

狸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中露出深深的痛惜和愤怒,他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如此恶毒,连一只无辜的小猫都不放过。雪狮子好像感受到了狸奴的心情,低鸣了一声,小爪扒了扒狸奴的手。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平静的问披香殿的侍女,“雪狮子怎么不如从前活泼了?”

侍女们说起这事也觉得纳罕,“上个月,三皇子殿下将雪狮子抱去凤仪宫养了一阵,回来之后便不似从前有精神。”

狸奴心里恨恨的说,“好,很好,又是凤仪宫。关岱然,你连我的一只猫都不放过,只是报应不爽,你就等着罢。”但转念一想,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以她的心性不至于真的为难一只小猫,皇子还年幼自然碰不到针线,十有**是身边的宫人因皇后失宠拿猫撒气。

本来顾言恕第一反应是传太医将针取出来,如今他打算先静下心好好思考着对策,他爱抚着雪狮子的小脑袋,温柔的抚慰道,“你先忍一小会儿,我好替你报仇。”然后他唤来窦香雪宫里最伶俐善言的两个宫女芍药和芙蓉,细细嘱咐了两人一番。

暮色四合,顾言懋缓缓步入披香殿,窦德妃身着一袭湖蓝色绫罗长裙,立于殿门前迎候皇帝的到来,而豫王与豫王妃早已候在殿内。待到四人落座,身旁的婢女斟酒,酒杯中的琼浆似红宝石般璀璨,散发出浓郁的葡萄酒香。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只听见本应睡熟的二公主奶声奶气的哭着,“姨妃,雪狮子……雪狮子它流血了。”

窦妃抱着二公主温柔的安慰,皇上知道豫王对雪狮子最是爱重,便吩咐侍女将猫抱过来看看。顾言懋看到猫肚子上殷红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稍稍用力摸了摸腹部,只觉得一根针一样的东西插在皮肉里。

“并不是血,估计是肚子上沾上了红色的酒液。”顾言懋微微皱起眉头,但不愿让七弟看到这种宫闱里的污糟事,摆手让江公公将猫抱走,“送去让太医看看,想来也没什么大碍。”狸奴一副关切的样子想上前看看,被阿虺一把揽在怀里,“咱们兄弟有日子没喝酒了,如今我身体痊愈,你自然要陪我多喝上几杯。”

待到皇上将豫王夫妇送出皇宫,披香殿的宫女芍药和芙蓉才敢将太医取出的那枚缝衣针呈上给皇上看。

顾言懋脸色阴沉,冷冷说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明知豫王最爱此猫,还照顾的如此疏忽大意。”

宫女们齐刷刷跪在地上,芍药忙解释道,“皇上恕罪,这雪狮子本来是极活泼的,可自从上个月三皇子将它抱去凤仪殿养了几日,回来时就恹恹的。”

“凤仪殿?”皇帝听到此事和皇后有关,思索了片刻,打算小事化了。

芙蓉补充了一句:“德妃娘娘对待雪狮子像亲儿子一样细心照顾,奴婢们也没有不尽心尽力的。什么针啊线啊的,更是藏得好好的,不敢让二公主碰到,生怕会伤了皇上的血脉。”

两个宫女按照豫王的设计将话题引到孩子上,皇上不由得不想起自己的十弟顾言慈,就是因妃嫔间的嫉妒被针插入身体中惨死。

不知怎的,顾言懋的疑心驱使他去看望襁褓中的四皇子成清,他虽然不相信皇后人品不堪至此,但疑影一旦种下,又岂会轻易消去。

刘昭仪早已将顾成清哄着睡着了,此时她坐在宫灯下给孩子绣肚兜。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出一副静谧安详的画面。她的五官秀气,不过从她的脸颊可以看出,生育后的她有了几分初为人母的丰腴。“皇上怎么来了?”刘氏面对顾言懋的到来颇有些意外。

“成清已经睡了吧?朕来看看你。”阿虺看到她如此慈爱的模样,对姿色平平的她反而心生了几分怜惜。他嘱咐刘昭仪继续绣着,然后问她的贴身侍女,“朕听说四皇子出生时,皇后绣了些枕巾送过来,如今放在何处?”

“回皇上,全都被奴婢们收起来了。昭仪娘娘说了,凡是其他妃嫔送的物件都不让奴婢们给四皇子使呢。”宫女说道,“奴婢这就替皇上取来。”

顾言懋赞许的点点头,待到宫女呈上这些枕巾,他让江公公仔细查验,果然发现其中藏着一枚细小的针,和雪狮子身上取出的一模一样。那是狸奴中午从雪狮子体内取出的一根针,而后转交给昭阳姑姑,再让她搭上刘昭仪处的收过玉壶镯子的侍女,赶在皇上来之前将针放好。

顾言懋站起身来,只觉得脊背一阵寒凉,他嘱咐江定先不要声张。他的脚步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泥沼之中。那个曾堪称他贤内助的皇后,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却始终伴随着一道狰狞的阴影。

"摆驾凤仪殿。"龙辇之上,顾言懋抚着自己的额头,一阵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和扭曲,直到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整个人吞噬。

关皇后早已哄着孩子们睡下,本也打算早早就寝了。今晚皇帝理应留宿披香殿,或是在两仪殿和豫王“下棋”。在她的印象中,顾言懋许久没有来凤仪殿了,即使要来也不会今晚来。

“皇后已经睡了吗?”她卧在床榻上,恍惚间听见她夫君的声音。关岱然身体微微一颤,睁开双眸,只见屏风之后,明亮的灯火透过薄纱,留下了皇帝那熟悉的影子。她坐了起来,轻轻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和发髻,回应道:“陛下,臣妾还未入眠。”

帷幔被轻轻掀起,顾言懋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碧青色常服,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深沉与威严,只是神色有些疲惫。

“今晚,朕想来看看你。”他淡淡地说,深沉的眼眸中透露出复杂的情感。

关皇后心中一紧,仍尽量保持镇定,“陛下有何吩咐?”

顾言懋微微一笑,看着她,“不是吩咐,只是朕的荷包破了,皇后可否为朕缝补一番?”说完,皇上从怀中拿出一个翡翠色荷包,料子用的是时兴的织花云锦,只是缝制荷包的针脚实在粗糙,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且这荷包一角的线已经脱了。这样不堪用的绣品还被顾言懋当宝一样贴身揣着,不用想也知道是豫王的手艺。

关皇后见状,心中不禁一笑。她这位城府深沉的皇帝夫君,为了补一个小小的荷包,特意前来凤仪殿,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低着头开始为荷包缝补,金色的绣线在她纤细的手指下流转,宛如一条夕阳下的小河穿梭在碧绿的芳草地间。顾言懋看了一眼针线盒,果然少了两枚细针。关氏若此刻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她的丈夫的目光幽深如寒潭,正直勾勾的从背后盯着自己。

灯火摇曳,两人静静地坐着,没有太多的言语。顾言懋细细思忖一番,这局布置的太工整了,反而打消了他对皇后本人是主使的怀疑。至于狸奴,他曾有一瞬间的疑心,但在时间和空间上狸奴根本做不到:雪狮子被扎的时候,顾言恕应该还在返京路上;而且皇后的针线盒放在凤仪殿内室,只有她相当亲近之人才能取用,像窦德妃和豫王妃根本不可能接近。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皇后对自己宠爱豫王和诞育庶子心生不满,她的侍女因此也心怀怨恨以此发泄。

自从年初小产已经休养了快半年,但关皇后晨起时还是觉得身上懒懒的。顾言懋见她醒了,想起昨日早晨狸奴替他更衣的情境,便笑着问她,“朕要去早朝,皇后可愿替朕更衣?”

关氏微微一愣,眼中流露出几分诧异,这些本是奴婢们该伺候的活,但若是夫妻之间,倒也有几分举案齐眉的意趣。关皇后莞尔一笑,缓缓起身,温婉地回应道:“既然陛下有此雅兴,臣妾就依陛下所愿。”

只是她身为名门嫡女,甚少做这些伺候人的事,难免缺乏经验。尤其是她帮皇上系腰带时只是微微躬身,并没有像狸奴那样跪伏在顾言懋身前。

皇帝心中有了比较,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不满:豫王是天潢贵胄,两朝皇室血脉,又是朕最宠爱的弟弟,尚且如此谦卑和顺;关氏却格外在意自己皇后的身份和身为“小君”的尊严,更深一层是她倚仗着背后关氏一族的从龙之功。

如今顾言懋帝位稳固,除却要顾及几个皇子的感受,没有必要再和关后扮什么伉俪情深,该敲打的时候也要扎扎实实敲打一番。他心想:关氏身为皇后就该有皇后的器量,若她胆敢怨恨朕的庶出子嗣,怨恨朕宠爱的弟弟,就是在背后怨怼朕、忤逆朕。

顾言懋温和的拍拍关后的肩膀,“让你的侍女来伺候吧,你操持六宫辛苦,不如多睡会儿调养精神。”云岫和含烟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年纪二十上下,却十分能干聪颖,是关氏的左膀右臂。顾言懋见两人果然伺候的妥帖细致,不禁夸赞道:“你的两个侍女很是能干,又是这样年轻美貌,当真是皇后会选人。”

关皇后听他这么说,以为皇上想纳她们作嫔妃,于是试探的问道:“陛下,云岫和含烟跟随臣妾多年,确实很是称职。臣妾是看着她们长大,渐渐出落成如今这般如花似玉。她们虽是臣妾母家的家生子,但家世清白,确是良家出身的好孩子。”

皇帝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平静神色,“随燕王而来的凉州军士中有不少年轻力壮又尚未娶亲的,朕决意将云岫和含烟许给他们中的两人,以彰显我朝善待军士,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此时的关皇后都听懵了,她从未想过皇帝会以这样的方式除去自己的心腹。她微微低头,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陛下,云岫和含烟确是臣妾的贴心之人。但是她们的婚事,臣妾觉得还是应该听听她们本人的意思。”

两个白皙娇俏的侍女面面相觑,面对皇上的提议又哪里敢拒绝呢。此刻的她们还如此的年轻,还不完全知道身为皇后侍女的吃穿用住,和发往凉州嫁于边地兵卒,这之间是何等的落差。她们后半生所受的磋磨苦难,起因也只是贵人们一时兴起养的一只猫罢了。

“你这儿以后也缺两个伺候的人,朕御前的宫人就有两个年纪稍长些,做事妥帖的,便派来伺候你吧。”顾言懋撂下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上朝去了,只留关皇后一人在寝宫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唇角仿佛也失去了血色。

关皇后支开寝宫里的侍女太监,目光落在眼前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人虽然年岁渐长,却依旧风姿绰约,气度高华。她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低声呢喃道:“无宠还可以说是自己贤德大度,但皇帝这样发落自己身边人,以后还要被两个仆妇监视一举一动,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皇帝会如此对待她,为什么她的忠诚和隐忍,换来的只是更加深重的疑心。铜镜前,关岱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镜子里的自己显得格外憔悴,她拿起手边的檀木梳,想理一理自己的发髻,但手却仿佛不听使唤,几缕青丝垂落耳边,凄凉可悲的模样更像是弃妇一般。

“娘娘还请快些梳妆,妃嫔们早已经在殿中聚齐,只等着给娘娘请安呢。”太监的催促让关氏愈发焦虑不安,她只能挽了个寻常的堕马髻,换了一身藕荷色齐腰襦裙。

六宫妃嫔皆在,其中霍贤妃身材纤细如柳,今日身着一袭暗金色的锦袍,但她的眸中却流露出一丝悒悒不乐,自从豫王回宫,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她,似乎已经彻底忘记宫里有这么个人存在。

窦德妃的眼眸如同春天的湖水,清澈而明亮,她身着一袭嫩绿色的衣裳,其上绣着翩翩起舞的彩蝶。她神态自若,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宫中发生的事情。

柳淑妃则是一袭淡金色的纱裙,如同落日的晚霞,裙上用银线绣着几朵梅花。她的发髻上插着几株玉兰,更显清雅脱俗。她一双妙目如含露的幽兰,看向关岱然时,满眼都是同情和心疼。

关岱然与众妃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散了,只有柳淑妃留下,似乎想多陪陪皇后。关氏此刻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原来这么多年的扶持过后,顾言懋依旧对自己没有几分信任与尊重,彼此之间只有纯粹的利益交换。她本以为即便没有爱,起码有些许亲情恩义在,但她转念一想顾言懋是如此冷心冷情,他那样宠爱豫王,却也不曾在豫王“殉国”之前动过召他回京的念头。

凤仪殿内室,落地的玉帘随风摇曳,关皇后正在铜镜前换上一袭月白色的羽纱长裙。

“姐姐,您可别这般消沉。”柳淑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如泉水般的清亮声音带给关氏一丝慰藉。

关岱然没有回头,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婠婠,我只是突然间明白,这宫中的生活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污秽不堪,白白负了青春。”

柳氏名唤婠婠,她轻轻从背后抱住了关岱然,希望自己的温柔能为关姐姐带来片刻安宁。

“以后我身边换了皇上的人,你便少来罢。”关皇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黑亮如波的秀发如葡萄藤般垂落摇曳。她并没有回应婠婠的示爱,只是轻轻地挪了挪身子,彼此靠的更紧些,让她怀中的温暖渗透到自己的心中。

“婠婠,你知道的,我不是害怕,只是...”关岱然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减弱,双眼微闭。

柳氏婠婠轻轻摸着关岱然的头发,轻声安慰:“姐姐,这宫中的宠爱侥幸,至于荣宠富贵,更是过眼云烟。咱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在意那些男人的想法做什么?”

两仪殿内,顾言懋真正看春闱考生们的卷子,这些年他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其中有很多是在会试中就以文采或策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小宫女匆匆来报,被江总管阻拦在殿外,仔细一看是皇帝早就安插在皇后身边的内应,只是她身份不高,只能做些洒扫的粗话。

顾言恕此刻坐在五哥的怀里,一边剥着嫩莲子,一边用嘴将莲子喂给阿虺吃。那小宫女进到殿内,看眼前景象不由得愣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言懋继续看着手中文章,余光扫了她一眼,“有事就说,这里也没有外人。”

“禀皇上,柳淑妃和皇后娘娘…她们…”小宫女还是有些紧张,皇帝给江公公递了个眼神,给了她不少赏赐。

待到宫女走后,顾言恕牙齿还叼着一颗莲子,竟惊愕的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看到身后的五哥还在云淡风轻的看着手中的卷子,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呈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

顾言懋手中慢慢旋动着玉盏,盏中的茶水波光流转,映着他冷静的眼神。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早已预料到此事。

冷静了片刻之后,豫王意识到这是可以大做文章的机会,角度合适甚至可以一举扳倒关柳二人。

“皇上,她们在宫中行如此不堪之事,若是被皇子们撞见了,岂非是天大的罪过。”狸奴试图往皇子教育上牵引,他知道五哥不在乎关氏,但很在乎三位皇子。

“皇子们此刻在弘文馆,皇后和淑妃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分寸。”顾言懋淡淡的回应道,没有任何深究下去的意思。

“可若如此纵容她们,后宫风气必然不正。”顾言恕义正言辞的说道,仿佛自己是摄六宫事的实权后妃。

顾言懋玩味的看向狸奴,他甚少这样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愈发可爱,忙和他唇齿相接,玩笑着说道:“依朕看来,若说起后宫风气,最不正的便是朕的狸贵妃。瞧朕都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狸奴立刻脸颊绯红,若真按宫闱法纪处置,他身上的罪过够死上好几回了:擅用暖情香,吃穿用住皆僭越于皇后之上,身体更是谈不上贞洁,这些都还是皇上已知的;若算上那些皇上不知的,可以说是罪该万死了。

顾言恕红着脸,但实在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打击皇后派系的机会,“那皇上可否愿意陪臣弟去听听她们女儿家的私房话,也许会聊起皇上呢。”

顾言懋回过神也觉得是自己今天对皇后做的太过了,摆摆手让狸奴自己去:“朕有事要忙,你若想去听就去吧,说来与朕听听,你说什么朕便信什么。”

得了皇上的口谕准许,狸奴赶紧派了会轻功的靖千,去凤仪殿窗下听听她们到底说些什么私房话。

只听见两人亲近欢笑之余,还论了几句宫中形势,柳氏说起:“我们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女人了,若还争起宠来,岂不是让人笑话。豫王也不年轻了,只是他是第一富贵闲人,保养得宜罢了。我看霍贤妃年轻貌美,皇上也宠了她好几年,未必不能笼络她与豫王抗衡。”

“豫王虽得专宠,但终究是男儿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霍安舒可是有名有份,位临四妃。来日她若诞下皇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关氏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

“她得宠了有两三年了,可肚子一直没动静,看她身量纤纤,也许不易得子?”柳氏拢了拢青丝几缕,卧在关氏臂弯中分析道。

柳妃见皇后不言语,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白皙的脖颈,又将话题引到窦氏身上,“香雪如今和豫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看她今天多得意啊,自然是他们陪皇上用晚膳时吹了什么风。长此以往,皇上怕不是动了心思要立她为贵妃,摄六宫事宜。”

皇后想起来自己的心腹被发落总该有些缘由,柳淑妃这么一提,更加重了对窦德妃与豫王联手的不满。潜邸这么些年,她待窦氏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她知道香雪心思单纯,便百般照拂,从不让晋王府那些不为人知的污糟脏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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