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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徽五年秋,皇帝为了彰显大雍武德,特意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宫里办中秋家宴,而是带着皇子和几个兄弟去帝京郊外狩猎。

秋风猎猎,郊外就像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黄绒毯,树枝上的红叶似乎也在为这场皇家狩猎而舞动。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庞大的队伍沿着山谷盘旋而上,随着马蹄声、笑语声和弓弦声,帝王威仪令周围鸟兽四散而去。

顾言懋骑着汗血宝马,身着宽松的锦袍,手持雕弓,飒然英武,身后跟随着几位皇子和弟弟们。狸奴微微低头,他知道顾言懋的骑射并不娴熟,为了让皇上脸上有光,他安排了一些手下将那些已驯养的鹿和野羊引到特定的位置,待到众人将至便恫吓它们,让它们逃窜至皇上身边。

如狸奴所料,顾言懋看到了这个机会,他立刻拈箭上弓,一箭穿心,成功射中鹿的要害。而后又是几只山羊和野猪,顾言懋扬弓射箭,几乎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围观的宫中妃嫔近臣们看到这情景,个个喝彩,皇子们看着父皇展现出如此英武的一面,也都心生敬意。

夜晚,围坐在篝火旁,顾言懋看着这天的战果,心中畅快无比。他不仅彰显了大雍帝王的武德,也展现了一国之君的风采,更加稳固了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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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在夜幕下跳跃,明亮的火光与清朗的月光交织在一起,为这中秋猎行增添了几分韵味。

顾言懋亲自转动着烤架,上面的羊腿正滴着油,发出“滋滋”声,飘出诱人的香气。“狸奴、夜叉,快来尝尝。”顾言懋伸出手,拿起一把雕花的弯刀,切下两块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腿肉,放入两个碟中。

燕王和豫王立即走上前,接过碟子,大快朵颐起来。顾言懋微微笑了笑:“狸奴,听说今日朕的战利品如此丰厚,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劳?”

豫王稍微一愣,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低头一笑:“五哥圣明,臣弟不过是一点小把戏小心思,博心上人一笑罢了。”狸奴早将今日这套说辞和夜叉交过底,所以两人面上都安然享受着羊肉肥美。

顾言懋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意味,脸上笑意不减:“今日之事,太过靡费,下不为例。但狸奴这偶尔的小心思,使朕心甚慰。”

月光如水,映照在兄弟三人身上,宛如一幅精妙的工笔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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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嫔之中,数贤妃霍安舒的厨艺最好。待到燕王和豫王兄弟二人起身打算离开,霍氏端上一盘红烧鹿肉,鹿肉色泽红亮,滋润且不油腻,香气扑鼻,哪怕只是闻到都会让人垂涎三尺。

“皇上,这是臣妾亲手烹饪的红烧鹿肉,希望皇上喜欢。”霍氏纤细的手轻轻递过盘子,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顾言懋挑起一块肉送入口中,鹿肉鲜嫩,汤汁中的香料味道恰到好处,让他忍不住连连点头。他抬眼看了看霍氏,她此刻身穿简朴的荆钗布裙,也无法掩盖她天生绝佳的气质。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清雅,宛如从一池清澈的泉水中走出的仙子。她的眼眸如深邃的星河,每当她轻轻眨动,都似有星辰轻舞。

皇帝曾私下和狸奴说起,霍安舒有几分像顾言恕的生母,即先帝的司马宸妃。那种与生俱来的出尘气质,似乎是司马氏皇族女子的特质,从一代传到下一代。她的父亲是司马家的旧臣,而外祖母正是司马氏出身的女子,若论起辈分,她虽比豫王年纪小,却是他出了五服的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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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突然的动静把原本宁静的中秋夜晚打破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带着滚滚的杀气从林子里猛然窜出。那是一只满身棕黑色毛发,眼睛通红的熊罴,它的口中流着口水,露出锐利的獠牙,仿佛想将前方的一切都撕碎。

霍安舒哪见过这般凶悍的猛兽,但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挡在了顾言懋的面前,她虽然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但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坚定。

夜叉目睹了这突发的一幕,他知道这熊罴生性凶猛,便临危不乱的从腰间取了弓箭,手臂猛地一挥,弓上已经搭上了一支箭。箭离弦而去,直直射向了熊罴的心口。熊罴被箭射中,身体一晃,但仍向前冲击,但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

霍安舒挡在顾言懋和熊罴之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她的眼中满是担忧,但她心里想着,只要她在,她绝不会让皇上受到任何伤害。

顾言懋看着霍安舒的眼中,那深深的担忧与坚决,让他心中一震。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一个女子,为了保护他而毫不犹豫地冲上前。而此刻他最担心的狸奴,被夜叉用身体牢牢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夜叉再次搭箭射出,这一箭直接命中熊罴的眼睛,它发出一声惨叫,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不再动弹。

众人都震惊于霍贤妃的贞烈英勇,也敬佩夜叉的临危不乱与精准箭术。只有皇帝觉察到燕王的些许变化,若是从前的夜叉,一定会箭步冲到自己身前,而非站在原地射箭,他选择站定不动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要护着身后的七弟。

自从中秋狩猎之后,顾言恕才慢慢咂摸出五哥对自己的疑心来。顾言懋的帝王心术,着实深沉可怖。

尚未入冬,就传来庶人顾言悫殁于宗正寺的消息,他的离去仿佛悄无声息,只被裹着草席丢到乱葬岗埋了。在繁华似锦的宫廷中,先帝九皇子的死讯如落花逝于流水,竟留不下一丝涟漪、半点波澜。宫人们只知道皇上最看重行六、行七的两个兄弟,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弑杀了前太子的罪人呢?

几天之后,豫王府中出现了一个名为“青鸾”的罪奴,细心的侍女很快便注意到,青鸾与已故的顾言悫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官。疯癫的举止,沙哑的声音,俊美的仪容,这一切都让王府众人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顾言恕当然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将顾言悫放入豫王府中看管,只严令不准老九出豫王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此时,狸奴尚不知这样的安排背后隐藏着何种深意:难道是皇上知道他之前假死之事,想试探敲打一番?还是良心发现,想给顾言悫稍许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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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和玉壶自然不会薄待了顾言悫,替他梳洗打扮,换上一身精致的靛蓝色衣裳,上面绣着如他命运起伏一般的波澜纹样,袖边则是绣着鸾鸟展翅欲飞。顾言悫此时的容貌仍保有少年时的俊美,但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被空洞迷茫取代。他的乌黑秀发被束在发冠里,两鬓略带些许白发已被狸奴用黑椹汁染黑。玉壶为他选了一双黑色布鞋,上面装饰着银线织就的流云。

青鸾站在铜镜前,看着其中映照出的自己,目光中有些许的迷惘,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他的身形虽瘦弱,但仍然挺拔,不失凤子龙孙的气度。只是他如今一句话也不说,连疯话都没有一字半句。司马太妃看到顾言悫这般惨状,也暗自垂泪,她虽一直和薛尔琴面和心不和,但薛氏病重弥留之际抓住她的手,央求她去看看言悫,替自己送件冬衣给他,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日复一日,顾言恕看着九弟那颓丧沉默的模样,心中甚是难过。他曾试图找医者为他诊治,希望能够让他恢复些许神智,但众医者都摇摇头,说他心脉已伤,纵是华佗再世也废人一个了。狸奴只能继续在帝京中寻觅名医,他听说有位云游四方的席医师如今正在帝京。席筠医术高明,品行端正,还专门为穷人开设医馆,豫王便让下人携重金厚礼去请她。

只是自从顾言悫被安置在豫王府,王府众人也不似从前那般安闲自在,不知怎的燕王再也没有上门过,也许老九当时弑杀二哥的事,燕王也身在局中。

燕王妃脾气凶悍,狸奴自然也不敢上门。如此一算,两人已有快月余未曾相见了,他忙着九弟的事,只觉心力交瘁,甚至有些顾不上对夜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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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贤妃霍安舒独得圣上专宠,顾言懋夜夜陪她,还有意将她擢升为贵妃之上的宸妃。关皇后心中虽不解为何不直接晋封贵妃,但心中颇为忌惮,想了不少法子延后册封礼。

顾言恕并不将霍氏视为多大的威胁,但在狸奴心中“宸”是他母亲的独有的,霍安舒行事不正,不配用此封号。他此刻还在操心顾言悫的事,便将此事交给杜彻处置,务必要让皇上打消封宸妃的想法。

中秋月夜的护卫被裁撤降职了不少,他们看守不力,险些让熊罴伤了宫中贵人们。皇帝也派了大理寺也参与其中,搜查猎场附近是否有可疑物件。顾言懋虽觉得熊罴袭人是意外之事,但他向来谨慎多疑,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理寺卿呈上一个女子用的胭脂盒,盒子小巧玲珑,极为精美,像是宫里的手艺。盒面镶嵌了几颗质地莹润的珍珠,盒边则用金线勾勒出花鸟图案。盒中并没有胭脂,反而是有些红褐色的粉末,医官查验过粉末无毒,但能使猛兽发性。

此胭脂盒正是杜彻的手笔,他买通了大理寺的小吏,让他想法子将此盒呈到陛下面前。以顾言懋的性格,怎会不疑心极懂香药的霍安舒?果然,他以皇后劝诫为由,暂缓了宸妃的册封之事,只赐了“昭节”二字的封号和不少赏赐。

豫王府的庭院中,金桂在风中轻轻摇曳,落英纷纷,桂香四溢。一名身着素色长衫的女子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的气质宁静,仿佛与这四周的景致融为一体。这便是那蜚声海内,游历四方的女医席筠。

"席神医,有劳您远道而来。" 顾言恕抱拳施礼。

席筠淡然一笑:"王爷过誉了,我只是个寻常的行医之人,何来神医一说。" 言罢,她站起身,跟随豫王走到顾言悫的床前,为他把脉。

她眉头微皱,这让顾言恕的心情更加紧张,"他还有救吗?"

席筠轻声说道,"他心脉伤的极重,是何缘故?"

顾言恕叹了口气,"他遭逢变故,常年囚禁,又服食了南诏的毒蕈菇。" 说完,他从长衫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露出其中的赤色蕈菇。

席筠接过小盒,用指尖轻轻摸了摸那蕈菇,然后嗅闻了一会儿说道:"此物无毒,故而他的脉象上并无中毒痕迹。但此物能让人眼前出现幻象,长久服食会精神失常,活得亦幻亦真。"

顾言恕神情震撼,心里赞叹席筠果然见识广博,于是急忙问道:"可有解法?"

席筠沉默了片刻,"我先开几副安神的药,但这只是暂时的。若想真正地帮他,还需用过去他在意的人和事来刺激他的心脉,也许可以助他恢复部分神志。"

顾言恕深知席筠所言非虚,他深吸了口气,"多谢席神医,只要能治好他,我豫王府哪怕散尽千金也无妨。"

席筠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王爷过誉了,能帮到这位青鸾公子是我医家的本分。生死之事,有时命中注定,医者只能做到心中无愧。”

顾言恕眼眶微红,心中五味杂陈,感激席筠的真诚和才华,也为九弟多舛的命运而痛惜。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只是顾言悫疯了,也彻底解脱了,而他还需要挣扎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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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琉璃瓦在初升的月华下泛着光泽,顾言恕奉旨入宫与皇上“对弈”,他整理好衣冠,随后沉稳地跟随太监前往两仪殿。门前,清香飘散,是一种淡雅的檀香味。

殿内,顾言懋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正倚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他抬眼看到顾言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室内的灯火微弱,使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氛围。顾言恕的目光落在顾言懋的身上,那一瞬,空气仿佛凝固起来。顾言懋轻轻放下书,伸手过去,拉过顾言恕的手,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顾言懋的眼眸中有深邃的光芒,似乎想要穿透顾言恕的内心深处,看透他的一切。

顾言恕心跳得有些快,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与顾言懋含情对视。两人的脸颊因为靠近而带上一丝红晕。皇上轻轻摸过豫王的脸颊,他的手指滑过,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触感。顾言恕闭上眼,试图享受着这片刻的亲昵。皇帝轻轻地凑近了他的耳朵,呼吸之间都带着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热气。

此时太监突然不合时宜的通报一声:“皇上,霍贤妃娘娘身子不适,说是头晕目眩,身子发虚,想请皇上过去呢。”

皇帝和豫王距离在这一刹那被拉开,顾言懋的脸上似乎有了几分不悦,他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刻被打断。

“告诉贤妃,朕稍后就过去。”皇上冷冷地回应。

太监恭敬地行了一礼,应了一声:“是,奴才遵旨。”随后便退出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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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内,灯火渐渐地暗淡下去,顾言恕独坐在宽敞的殿内,四周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他轻轻捋着手中的玉簪,百无聊赖的在地上划出一条长蛇。

殿外的风似乎更猛烈了些,竟不时地吹起床前的纱幔。他知道霍安舒根本没有胆量抢夺自己的恩宠,皇帝只是故作姿态敲打他罢了。顾言懋应该不知道,自己回宫的第二天,霍氏就宫内僻静处向自己下跪请罪,梨花带雨的诉说自己何等身世凄苦,何其身不由己。只是她不愿说出当年到底是谁指使她,故而狸奴也没和她多说几句,便好言好语的扶她起来,说自己早已释怀当年被她陷害的旧事。

明日,他还需要在宫中继续扮演那个略有醋意又宽容温厚的好弟弟,但此刻的他,只想找寻一丝真实的自己。他躺在龙床上,身上的华袍被深夜的寒气所侵,寂寥与疲惫像两条沉重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他。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自己从这扰人清梦的宫闱中抽离,寻找内心片刻的宁静。朔风渐渐止息,一缕西南风从窗外吹入,轻轻地拂过他的发丝,如同抚摸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晨曦微光中,两仪殿内的琉璃瓦映射出温暖的金色,静谧的宫廷内只有些微的鸟鸣和远处的钟鼓声。顾言恕坐在桌前,茶杯上蒸腾着袅袅香雾,他双眸望着远方,也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他的五哥顾言懋。他手中托着精美的食盒,微笑着向狸奴展示起不同寻常的早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酥脆的烤梨饼,金黄色的外皮包裹着鲜梨的果肉和些微的糖汁。旁边则是栗子蒸糕,其色泽红棕,上面点缀着亮晶晶的糖霜。还有银耳雪梨羹,透明的糖水上漂浮着雪白的梨肉与银耳,一口甜羹下去,甘甜爽口回味无穷。此外,还有栗子馅饼,内馅栗子糊的细腻香甜。

“皇上早上特意过来,就是为了给臣弟送这些?”顾言恕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顾言懋轻轻一笑,“朕想与狸奴一同用早膳,便让椒风殿的小厨房连夜做的,朕的这点心意狸贵妃难道不喜欢吗?”话语中似乎有掩盖不住的温柔蜜意。

狸奴有些受宠若惊,拉着五哥的手笑道:“臣弟自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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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用早膳时提起顾言悫的病情,如今薛家已连根拔起,老九是死是活对皇帝已经无关紧要。狸奴提起席筠医术精湛,似乎对失忆失神的病症也颇有见解,不如请她为太后诊脉,看看是否能开个方子调理一下。皇上见狸奴对婆母如此上心,不由得盛赞他的贤惠孝顺。

因这事不太合宫中规矩,便由皇上安排下,两日后由豫王陪太后去灵感寺上香,同时邀约席筠前来。灵感寺安静清幽,是太后最喜欢的拜佛之所。而寺中也有不少僧人修炼医术,因此请医者前来,不会引起外人过多的议论。

席筠诊完脉沉默良久,开始径自写起药方来。顾言恕脸上的焦虑清晰可见,他急切地问:“太后情况如何?”

席筠瞬间停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眉头深锁地看着豫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她也是心脉受损,而且脉象奇特,我行医多年,只见过两例。”

顾言恕的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的神色:“难道是?”

席筠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那位青鸾公子和她的脉象几乎一模一样,即便太医们诊脉也查不出中毒痕迹,寻常医者只能得出:是长久的伤心郁结导致神思恍惚。”

顾言恕的背脊骤然挺直,他倒吸一口凉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们都是被长年累月服食蕈菇所害。”

席筠深深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忧虑。顾言恕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目光坚定:“恳请你保密,此事关系到皇室,兹事体大。我之后自当庇护好太后老人家,不让她再受毒害。”

席筠深深地看了顾言恕一眼,她知道此时面前的人已决定担下寻凶的重责。她缓缓地说:“王爷,我行医数十载,也曾见过各种高门大户里的恶毒心思,此事我自会竭尽所能协助你。”

顾言恕微微点头道:“太后娘娘是我皇兄最重要的亲人,我心系皇兄,自当要为他护好家人。”

席筠沉吟片刻,说道:“我先开几副宁神的药方,若想对症下药,我需些时日好好研究这些南诏蕈菇。只是王爷千万要谨慎,这凶手下毒手法阴损,心思也细,务必要小心应对才好。”

顾言恕目光深沉地说道:“多谢席医师提醒,我已有所准备。”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难言的默契。席筠目送顾言恕离去,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宫里必定是波谲云诡、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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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很担心会打草惊蛇,故而并未将内情告知任何人。从动机入手推理的话,关皇后自从太后神志失常之后独揽内宫大权,而柳淑妃一直侍候在太后身边,且和皇后二人不清不白。若两人密谋常年累月将蕈菇下在饭食汤饮里,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顾言恕计上心来,打算趁太后午膳上桌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长乐宫与太后同吃。太后身边的宫人们虽觉不妥,但豫王实在得宠,也不敢拦他。

食毕之后,还特意饮了几杯太后爱喝的六安茶,狸奴觉得通体舒畅,以至于有些午睡的倦意,宫人们扶着他回到两仪殿。

等他缓过神来,只见自己身上的外衣被尽数剥去,手上脚上还有白皙的脖颈上都是玄铁锻成的粗铁链子。他的皮肤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贴身红肚兜,汗水浸得胸口直至要害处的薄薄红绸近乎透明,那半醒的小狸奴抵在红绸布面上,若隐若现地看得出轮廓。

眼前是同样被剥去衣裤的六哥顾言悉和身穿龙袍的皇上,他似乎被五哥灌下什么丹药,脸上的冷峻英武一扫而空,只留下脸颊上的绯红和眼神里的茫然。

狸奴只见皇上将燕王搂在怀里安抚,他俩身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主动的将唇与唇相接,彼此的味道在唇齿间交织着。五哥和六哥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传遍了他们的全身。接吻越来越深,他们的身体贴得更近,仿佛想要融为一体。

此刻小夜叉完全展露在空气中,阿虺握住他赤红色的长枪,感受其微微颤动,枪头更是饱满无比。阿虺面含春色的低下头,熟稔的把通红的小夜叉送入自己的口中。

阿虺看向狸奴的眼神分明是在炫耀和示威,待到夜叉正要释放自己的时候,只见皇帝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猛的扎在夜叉的要害处,狸奴被吓得大声惊呼,却只见眼前兄弟二人的斗志反而更昂扬了。

正到了关键时刻,却恍若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眼前只有两仪殿侍女关切的神情,“殿下,您怎么了?刚才您突然惊叫了一声。”

等顾言恕从蕈菇产生的迷梦中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本想以身试险,将罪犯抓个现行,可惜因昏睡太久而错失良机。当他赶回长乐宫时,太后午膳所有的吃食茶饮早已被柳淑妃处置干净了。

狸奴如今有五分相信就是柳氏下的蕈菇,只可惜证据被湮灭,他有点懊恼自己没和杜彻商量一条万全的计策就贸然行动,但事发突然,若过一日席筠在灵感寺为太后诊脉的事传到宫里,背后凶手一定不会再次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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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淑妃伺候了太后午睡下,正在廊下低头专注绣花,细致的针脚一针一线穿梭在手中丝帕之上。

顾言恕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眼里的怒意明显,但还是强制自己保持着宫中礼仪,他停下脚步,向柳氏问了安。

柳淑妃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如溪水,微微笑了笑回了礼。

顾言恕眼眸微微闪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露声色:“淑妃娘娘绣得是何种花样?”

“鸳鸯戏水。”柳淑妃眼神平静,但她似乎知道顾言恕心中的怀疑。

顾言恕心头震了震,记忆里淑妃待皇帝总是淡淡的,但他仍然装作不经意地说:“鸳鸯啊,看来娘娘很是思念心上人。”

柳淑妃微微扬起朱唇,眉间隐隐约约的蹙了一下:“多谢豫王关心,皇上乃九五至尊,是本宫情之所钟的夫君。”

两人的言语之间充满了隐晦的剑拔弩张。顾言恕深吸了口气,旁敲侧击的问到:“听闻您擅作羹汤,本王对此也颇有兴趣。”顾言恕脸上神色虽是淡淡的,但目光极为犀利。

柳淑妃点点头,收起绣了一半的帕子,淡定地说:“豫王殿下怎么突然对庖厨之事产生了兴趣?”

顾言恕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了廊外的秋日草木,叹了口气说:“太后身体一向硬朗,可自从皇上登基,淑妃日夜不离的侍候在侧,便渐渐神思恍惚。不知是否能从饮食上调养好太后的凤体?”

柳淑妃微微颔首,笑意渐深:“若是豫王有心,明日何不亲自品尝一下我的鱼羹,最能养阴润燥,滋养肌肤。”

狸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推辞道:“怕是明日做的滋味和今日十分不同。”

柳淑妃莞尔一笑,淡然的回应道:“怎会呢?王爷说笑了,都是些家常菜式,自然日日不变的。”

两人的眼神交汇,言下之意皆是明白的,这种微妙的试探让整个长乐宫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柳淑妃看着豫王远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狸奴心中也有**分确定:就是柳氏在太后饭食中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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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豫王府的书房内,杜彻与狸奴面对面而坐,两人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满室的书香与沉香交织,微微香雾弥散了两人之间的紧张。

杜彻听了今日的起因经过,不免还是觉得狸奴莽撞了些,如今是彻底没证据了,而柳氏之后一定是更加谨慎小心,再难抓到现行。

顾言恕觉得胸口气闷,便推开窗户,转过身望着杜彻,只见他长袍飘动,眼眸深沉,声音里却含着几分漠然:“不过姚太后神智不清,对您也未必是坏事。太后娘娘清醒的时候如何刁难殿下的,想必殿下未曾忘记。”

顾言恕此刻还是担心姚念波的,五哥平时虽然日理万机,但时刻记挂着自己的生母,有好吃的珍馐、新奇的玩意儿都先给长乐宫送去。若他知道母亲身边那个“温良贤淑”的柳淑妃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该有多自责难过啊。

“殿下。”杜彻步履轻盈地走到狸奴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墨,尽显智慧从容,“在宫闱斗争里,有时要藏锋于鞘,待时而动。捏着这个把柄,柳氏之于我们反而是一把好刀。”

狸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眼神中还是不解。杜彻缓缓分析道:“若此时揭发柳妃行径,咱们手上没证据,若皇上不信,自然会反被猜忌;若皇上信了,杀了柳氏泄愤,可关氏皇后之位仍是稳如磐石,她们二人情谊深厚,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将来有朝一日,她成了太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您。这仇可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啊!”

“可太后的身子?”狸奴担忧的说道。

“柳氏心思阴狠,但她又不蠢,王爷如今已经对她的行径有所察觉,只是手上没有十足的证据罢了。她既然没法杀了您灭口,就只能偃旗息鼓,消停些时日了。”杜彻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如同冷月般清冽。

豫王府内华灯初上,顾言恕轻轻将那件鹅黄色的长衫平摊在桌上,指尖微微颤抖,如同跨越了生死和时光触摸在四哥身上,这是楚王离世前最常穿的衣裳。狸奴将衣服紧紧搂在怀里,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深秋,感受到楚王那熟悉的臂弯,牢牢地抱起自己,兄弟俩转着圈儿玩,玩累了就双双坐在华月殿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宫里四四方方的天空。

等到华月殿前石榴树的成熟了,红得鲜艳欲滴,其中有几颗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的红色石榴籽,狸奴就骑在四哥肩上去摘红透了的石榴。那时的楚王还青春年少,身体康健,眼神中满是对弟弟的疼爱。

顾言恕轻叹一声,眼角开始泛红,他记得四哥对他说过,会永永远远保护他。他那温暖的声音和眼神,仿佛还在狸奴脑海中,却也只能永远的消失在时光的尽头。自从在岭南听到楚王的死讯,哪怕他和薛贵妃是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狸奴也早已释怀了恩怨,只记得四哥曾经对自己的好。

如今他打算换上这身衣服,扮作四哥的样子,去唤醒九弟顾言悫的记忆。若他当年能见上四哥最后一面,想来四哥也会留下遗言,希望他和九弟互相扶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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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星光如水洒满了窗棂。顾言恕站在铜镜前,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穿上楚王曾穿过的那件长衫。他轻轻捋平衣襟,然后将右手藏起,只留下空空的袖管,如今看到镜中人的样子还是心中无比酸楚。

玉壶替他梳成楚王的发式,狸奴深知王府中只有他和四哥长相有三分相像,也许他能在言悫面前完美地扮演楚王,从而唤醒九弟的记忆和神志。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缓缓走向顾言悫的居所。只见顾言悫正蜷缩在床上,神情茫然无措。顾言恕轻轻走到他床边,温柔呼唤道:“朱雀。”顾言悫的眼眸开始震颤,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透出一丝困惑。

顾言恕小心地坐到他身边,伸出左手抚摸他的头发,模仿着楚王曾经的动作,轻轻地将九弟抱在怀中。顾言悫的身体原本僵硬着,但在这熟悉的怀抱中,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顾言恕的脸,他的眼眸中似乎闪烁出一丝光芒。他的手指缓缓滑过那鹅黄色的长衫,他的触摸带着几分探索和怀念,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朱雀的眼中涌起泪水,他努力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发出微弱的哭泣声。顾言恕紧紧地抱住他,仿佛想要将所有的温暖与安慰传递给他。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背《诗经》总是记错,四哥便将诗中的句子哼唱成歌谣。“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狸奴轻轻地吟唱起来。也许九弟背不出书的时候,四哥也是这样帮他。

两个人都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光,四哥牵着自己的小手轻轻哼唱,从弘文馆回家的路上,一篇诗经就是一首歌谣。朱雀缓缓地把埋在狸奴怀里的头抬起来,“棠棣之华,鄂不韡韡……”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清晰无比。

”四哥……“听到九弟这样叫他,顾言恕的眼眶红了,泪水滑落,轻轻地应了声:“朱雀,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朱雀在狸奴怀里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手紧紧抓住狸奴空空的衣袖,仿佛要牢牢握住那失去了多年的安慰与温暖。 “我…我好怕,四哥…我好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顾言恕轻轻摇头,用手抚摸着朱雀的背,“朱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外面的星空灿烂,每颗星星都像是夜空中的一滴眼泪,代表着久违的思念和无尽的遗憾。那些明亮的星星仿佛是楚王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所深爱的弟弟们,守护着他们,给予他们世间最纯净的爱。

夜渐渐退去,天边开始露出鱼肚白,朱雀在狸奴的怀里沉沉睡去,脸上绽放出久违的微笑。而顾言恕则细细地为他盖好被子,轻轻吻上他的额头,然后悄悄离开让他能安然入眠。

两仪殿内,炉中燃着成堆的银丝碳,火光腾腾,却无半分烟尘。此时正值大雪时节,但殿中犹如暮春般温暖,丝毫不觉冬日的寒冷。窗棂外,风送轻雪,如梨花初开。

高句丽屡屡挑衅,夜叉被派去处理高句丽的边患,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返帝京。

冬日里,顾言懋日日都留狸奴在身边,他忙完朝政之余,将他好好把玩几下,看着他羞臊又放纵的神情,只觉甚是有趣。狸奴只觉得日日被刺激却不能释放,身子难受至极,脸色绯红如枫,嘴里只能对五哥说着央求的情话。他却不知顾言懋从小到大很少听到这些,关窦柳三人出身名门,一个个端着名门贵女的架子,反要让一开始有些默默无闻的晋王捧着她们。

阿虺知道狸奴待他是有真心的,如今又是身热情动,促着他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只求他的好五哥让他泄了这遭。顾言懋从来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无用至极,但不知怎的他开始喜欢听狸奴说这些柔情软语。??

到了冬至日,连日的案牍劳形让顾言懋风疾有些复发,头晕目眩不能视物,便叫太医进殿施针。如此一来不便批阅奏疏,他便将折子分成两摞,一摞是军务大事,等自己亲自批示;一摞是日常庶务,便让一旁侍候笔墨的狸奴念给自己听。

“燕南之地,大雨雪,民多冻死。”狸奴乖巧的念着,却被皇帝打断问道,“狸奴怎么看?”

狸奴稍显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皇帝会询问他。他端详了一下手上的奏疏,深吸一口气后说:“臣弟觉得,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冻死的每一个百姓都是国家的损失。朝廷应当速派灾救,发放炭火、粮食、衣物给灾民。”

顾言懋点点头,这话说的倒是很漂亮,于是追问道:“你觉得用多少银两救灾合适呢?”

“多多益善。”狸奴直率的回答道。

“多多益善?”阿虺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知道狸奴对银钱概念模糊,只是没想到竟至于如此,听闻王府司马之位空悬时,年年都是入不敷出。

“你继续念吧。”顾言懋轻轻拍拍他的肩,狸奴仿佛感受到了皇兄的认可,脸上神情愈发认真起来。??

“扬州太守张浚治下,民风日益败坏,赌博成风。而太守不但未加以整顿,反而在其中抽税,致使风气愈发腐化。”狸奴念道,心里有些害怕皇兄又要问自己意见。

“狸奴,你说说看,该如何处置?”顾言懋轻抚额头,深邃的眼眸直直的望着狸奴。

狸奴心跳加速,他从未想过会被皇兄让他参与决策如此大的事务,这可是实权地方官员的任免。但看到顾言懋脸上疲惫之色,狸奴知道皇兄真的需要自己的辅佐。

狸奴双手紧紧握拳,尝试着组织自己的言语,“如果真如奏疏所言,那张浚忘记了自己身为父母官的职责,那不仅仅是对当地百姓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朝廷和皇兄您的不敬。首先应该暂时撤去其太守一职,然后派人彻查此事。若事实属实,那应当严惩不贷。同时,为了纠正扬州的民风,还应该派遣一位品行端正,有治理之才的官员去。”

顾言懋像是给狸奴面子一样微微颔首,问道:“狸奴,你还记得这篇弹劾的折子是谁写的吗?方才开篇时候你念过一遍。”

顾言恕愣住了,他确实不记得了,大概是什么低品级言官吧,也不是司马氏的故旧,他不懂皇兄为何突然这样考他。

“身为决策者,不能偏听偏信,张浚之事尚未定论就暂免其职,难免人心浮动。”皇帝双目微瞑,似是在指点教导狸奴,“此事明面上要派心腹大臣巡查江南,敲打地方官员的小心思,暗地里早早派人查探当地赌坊,搜集证据。”

在殿外,皑皑的白雪已经覆盖了整个皇宫,仿佛给这繁华的都城披上了一层寂静的白衣。殿内的火盆中燃烧着火苗,顾言懋闭目稍作休息,身边的狸奴则在小心翼翼地阅读着下一份奏折。皇帝冷眼旁观,狸奴处理政务的水平也许和成漓如今差不多,但论岁数可大了不止一轮,不过他愈是手腕稚嫩,愈是好控制,不至于重现吕霍之风。

年关将至,此时顾言悫神志渐渐清明,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曾是皇子,但他还记得许多诗词歌赋,有时能自己写些诗句文章。狸奴便在豫王府中开设儿童启蒙的学堂,顾言悫身着一身素淡的青袍,显得意态闲适,他的声音宛如潺潺流水,给孩子们讲述着那些古老的诗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他轻轻吟咏着,手里捧着一株葵菜,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生命的温度,孩子们侧耳倾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身上流露出的诗人般的魅力。

狸奴常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看到顾言悫的脸上绽放着久违的笑意和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看着那群纯真的孩子和眼前似乎找回了生活光彩的朱雀,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欣慰。

豫王府不只分文不取,还提供饭食,由韩虎那个颇为能干的突厥老婆塞拉炖上一大锅香喷喷的羊肉汤,让这些穷孩子们能吃到饱。

??

宫中的喜事接连不断,裴美人诞下四公主顾如瑜,晋封修容;阎才人小产,皇上为安抚其情绪,晋封美人;皇三女生母婕妤杨氏晋封修仪;最要紧的是承宠多年的昭节贤妃霍安舒有孕了,皇上便再提晋封宸妃一事。

顾言恕如今得了空,便和杜彻筹划着如何对付霍安舒。殿内的灯火摇曳,狸奴轻叹了一口气道:“此女颇有心机,平素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却在宫中步步为营,连城府颇深的关后都拿她没有办法。”说完,他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怅惘,还在为当年她利用自己的怜悯心而难过。

杜彻目光深邃如夜,云淡风轻的问道:“豫王殿下,是否想‘一了百了’?”话语间意味深长,暗示狸奴是否要了结掉霍氏的性命。

顾言恕的目光微微动摇,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打,仿佛在内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沉吟片刻,他终于开口:“她与我算是远亲,当年遭逢洛阳之变的时候,她年纪比我还小些,就被打入掖庭为奴,也实在太过可怜。”话语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感,既有怜悯也有无奈。

杜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一计可借刀杀人,不必脏了咱们自己的手。”

顾言恕双眉微蹙,疑惑地问:“借谁的刀?”

杜彻眼中一闪,神秘地回答:“柳淑妃,她有胆量毒害太后,决计不是第一次出手害人。”

顾言恕摇了摇头:“她和霍氏无冤无仇,就算霍氏诞下皇子也不干她事。”

杜彻淡然笑道:“若是替皇后出手呢?”

顾言恕皱眉思考:“两人当真情深至此吗?谋害有孕的高位宠妃,一旦被皇上查出,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杜彻眼中露出胜券在握的光芒,轻声道:“自然需要我们推波助澜,让柳氏自掘坟墓,还可以用太后之事胁迫她,不怕她不肯成为我们手中之刀。”

顾言恕叹了口气,微微点头:“一切依杜卿之计,我只按你的筹谋一步一步做就好,不敢再自己逞能了。”说完,他的神情中流露出对杜彻深深的信任。

如今燕王征战在外,皇帝年关事忙,韩虎有妻子相伴,杜彻可谓独占狸奴恩宠。顾言恕将温暖的胸膛贴在杜彻的胸口上,只抱着他不放开,杜彻感觉到小狸奴抵在自己的腰上,盈盈一握,只觉愈发心旌摇荡。

二人唇舌交缠之际,狸奴含情的拉起杜卿的手。杜彻会意,环过手臂,抱着豫王白皙修长的脖颈,寻了个缠绵恩爱的坐姿坐下,发出数声含糊的喘息声。

??

除夕家宴,宫中甚是热闹,今年老八顾言悠竟也在席中,他如今蓄起突厥男儿特有的胡须,愈发显得野性不羁。狸奴悄悄问了三哥顾言思缘由,原来西突厥和周边的大食国如今剑拔弩张,若不是有大雍的缘故,早就被虎视眈眈的邻国吞了,八弟此次前来便是与顾言懋谈共抗外敌之事。

除了颇黎,还有一人的出现令顾言恕颇感意外,皇上竟请了席筠赴宴。狸奴细问宫人才知太后娘娘自从服了席筠的安神药,神志恢复了许多,很多不记得的旧事都渐渐想起来了,故而皇上感激席筠,特意邀她前来。顾言恕内心想着:看来柳淑妃自从那日之后便收手了。

燕王远在高句丽征战,如今适逢佳节,狸奴心中不免万千思念,他的眼眸如幽深的夜空,静默而深沉。他端坐在宴会的一角,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如红宝石般闪着清透的光辉。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心里却装满了对远在前线的燕王的回忆。

顾言懋眉头微蹙,从始至终他都细心的观察着七弟的神情。他知道,狸奴虽然表面镇定,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宴会的氛围依旧欢快,舞姬们裙摆飞扬,曼妙的身姿与灯火交相辉映,漫天的烟花像是翅膀着了火的蝴蝶,前赴后继的扑向深邃浩渺的夜空里。皇上试图转移视线望向天空,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回到狸奴身上。

除夕夜宴,席间顾言懋饮了不少梨花酒,酒酣耳熟之际,狸奴贴心的扶起五哥去出恭,却不知怎的两人一同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小狸奴用身体垫着阿虺,故而保全了五哥毫发无伤,只是自己身上多了几处瘀伤。

皇上看着狸奴身上的伤心疼不已,赶紧吩咐道:“快叫席筠来看看。”待到席筠给狸奴诊过脉,她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怪道人常说“来世不入帝王家”,这皇室一族之人,怕不是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算计阴谋。

皇帝端坐于龙椅上,见席筠切完脉眼神微微黯淡,他紧抿的双唇勾起一丝急切与焦虑,询问道:“朕的七弟无恙吗?”

席筠神情严肃,似乎正在酝酿如何启齿。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眸流转,最后落在了狸奴的身上,语气淡定说:“豫王殿下身上的外伤擦些金创药就能好。只不过……”

狸奴神色中显现出一丝不安,略显颤抖地出声问道:“席医师,本王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倒也不是。”席筠抬起头,那一刻她的眼神如一汪碧澈的湖水,平静却深不可测。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顾言恕,是否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病人秘辛。

顾言恕努力保持着镇定:“但说无妨。”

席筠沉吟了一下,眉心微微皱起,说道:“豫王殿□□内有极重的麝香使用痕迹。”

听到这里,皇帝深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明悟:“朕的七弟一直在用一种叫‘息肌丸’的药物,以维持容貌。”

“原来如此。”席筠点了点头,果然和自己判断的一样。

顾言恕语气中透露出不小的忧虑:“息肌丸不是对男子无害吗?即使我体内有麝香,可我又没有宫体。”

席筠平静答道:“少量使用麝香对男子确实无害,反而能活血化瘀,延缓衰老。只是如今王爷体内的量有些过了,若与王妃亲近,也会影响她成孕。”

狸奴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忐忑:“那本王岂非再不能生养了?”

席筠轻轻摇了摇头,用安抚的眼神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倒也未必,我可以慢慢帮王爷调养。不过王爷体内阴浊之气已深,即使王妃有孕,也定然是女孩,绝无男嗣的可能了。”

顾言恕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倾,震惊得一时间仿佛失声:“啊?”

席筠温和地解释道:“以我行医多年的阅历来看,世人皆将生男生女之事怪到女子头上,其实不然,反倒是男子的精华决定了胎儿的性别。原本王爷应是阴阳调和之体,如今身子被息肌丸影响多年,精华至阴至浊,无论孩子母亲是何人,都只会孕育女胎。”

狸奴懵然的杵在原地,所有人都知道席筠医术如神,她都如此笃定了,自然也再难调养如初了。

宴会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在座的与豫王交情较深的故友亲朋只觉得颇感意外,忙上前安慰狸奴。那些王公贵族和天子近臣目光纷纷交错,窃窃私语,有个别嫉妒豫王的宗室子弟不禁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但更多的则是识趣地将眼神投向了他们手中的酒杯,心中暗自揣测。

皇帝缓缓站起,轻轻地拍了拍豫王的肩膀,好似年少时对待小狸奴那般温柔。“男孩儿或是女孩儿,只要是狸奴的孩子,朕都一样宠爱喜欢。”顾言懋语气悠长地说,眼中的光辉如同月光下的水波,温柔而深邃,“难道狸奴觉得,只有生儿子才算是血脉传承吗?”

他当即传了两道圣旨,一是将来豫王府的长女出生即刻封为公主,且一切待遇皆比照皇后嫡出的公主,二是将自己的皇三子——关皇后所生的幼子顾成洛成年时出嗣豫王一脉,成为豫王世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关皇后反而神色淡然,按齿序成洛本就没有继位的可能,豫王无子,又是享食邑万户的亲王。成洛如今顽皮不好读书,也许将来等他的同胞哥哥赐封,还不一定能赶得上豫王府的风光。

在关岱然看来,皇帝此番安排一是保全了豫王府在自己百年之后,不会被关后和新皇清算,二是前朝后宫都有不少暗地里忠于豫王的司马旧臣势力,两代皇帝都曾想将之连根铲除,却发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如让自己的亲儿子继承之,只要成洛将来再娶一个有司马氏血脉的豫王妃,就能名正言顺的获取这些旧势力的效忠。

除夕宴上,狸奴饮酒甚多,他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潮,神色间有些迷离。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但始终不愿再细想这几年的际遇与过往。他多想这般长醉下去,什么子嗣,什么社稷,什么前朝,在醉梦中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豫王妃心疼他这般,便早早离席送他回豫王府,希望杜彻能开解他两句。

夜幕低垂,豫王府中灯火通明,酒意让顾言恕的眼眸更显得朦胧而深远,宛如温润的秋水。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搭在杜彻的膝盖上,长发轻轻散落在杜彻的手臂上,如同夜风轻轻拂过水面,悄然荡起心湖层层涟漪。杜广达望着斜倚在怀中的小狸奴,轻轻抚过他的鬓发,感觉到每一根发丝在手指间滑过的温度。

狸奴的唇瓣微微颤抖,杜彻可以感觉到他的脆弱,那种几乎要崩溃的脆弱。烈酒让狸奴的防线变得薄弱,但却无法抹去他如琉璃一般易碎的美。他醉梦中浮现的笑容就像刚刚绽放在朔风寒雪中的梨花,仿佛轻轻一触就吹落在风中。

杜彻的手臂紧紧环抱着狸奴的腰身,看着狸奴这般模样,就像是看着一只落单的雏鸟,孤独地在漫漫黑夜中,苦苦寻觅一处避风港。杜彻的指尖轻轻地抚过狸奴的脸颊,“狸奴…”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这几年他冷眼旁观,从正徽元年狸奴入宫承宠,到如今种种事端,这是一条伏线何其漫长的计谋,他们真正的对手当真是个有极有耐心的猎手。杜彻不忍心告诉狸奴真相,其实以狸奴的聪慧只要稍稍点拨,就能参透棋局。可惜杜彻明里暗里点了他很多次,如今都这般图穷匕见了,顾言恕似乎还是没有丝毫怀疑。

杜彻深深叹了口气,想着如此也好,如今就算想要斗,也只是蚍蜉撼树。罢了,先解决掉霍安舒这个帮凶吧。她身为司马氏旧人,不忠于少主也就算了,还为虎作伥深深伤过狸奴的心。

正月初十,柳淑妃被窦香雪邀着打了一天的双陆,珠帘轻摇,缕缕微风拂过两人,带来一丝宫中罕有的自在随意。

柳淑妃的手指轻轻掐着一枚象牙骰子,正是举棋不定之际,窦氏的贴身侍女芙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紧张地低头禀告道:“德妃娘娘,二公主殿下有些肠绞痛。如今哭得正厉害呢,也只有娘娘哄她,她才肯喝药。”

窦德妃眼中的乐趣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担忧。她缓缓站起,双眸中闪烁着母亲特有的怜爱与牵挂:“本宫这就过去。”

柳淑妃脸上也是牵挂担忧的神色,说道:“公主的身体最是要紧,那姐姐我先告辞了。希望二公主早日康复,我再和妹妹约上几局。”

窦德妃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往二公主那儿去了,柳氏也不多留,便和贴身宫女回宫去了。窦香雪望着柳淑妃已远去的身影,问身边的芙蓉,“御花园那边已经开始了?”

芙蓉点点头,“按着豫王殿下的吩咐,奴婢们盯了他们好几天了。如今年下值守的侍卫松懈,这俩人想偷情自然也不会放过。”

“做的很好,你快去哄公主睡下吧。”窦香雪脸上是一丝满意的笑容,多年生活在深宫里,单纯懵懂也只是她自保的一层颜色而已,看到柳婠婠一步一步陷进局中,她对皇后常年偏心的不满似乎也能借此发泄些许。

宫里才下过雪,自然是极安谧宁静的。回宫路上,柳淑妃忽听见一阵男女欢愉的呢喃和喘息声,她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她静静屏住呼吸靠近声音的来源——御花园的一颗梨树背后。

果然在树后的另一侧,柳淑妃看见一个模样俏丽的宫女和一个侍卫依偎在一起,情不自禁地亲吻着。柳淑妃怒叱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行此污秽之事!”两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拉起衣衫,颤抖地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惶恐之情。

“淑妃娘娘饶命!”那宫女急切地抱住柳淑妃的脚,流着泪道,“娘娘,奴婢真的是一时糊涂,求娘娘放过我们。”

侍卫也连忙跪下,深深地磕头:“娘娘,我愿受千刀万剐的惩罚,只求放过沉香。”

柳淑妃盯着他们,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情感,先唤来心腹的领班侍卫将男的压入暴室。她用纤纤玉指捏着宫女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原来是沉香啊,你可是霍贤妃身边的红人,贤妃怎么不成全你和你的情人呢?”柳氏对有孕的霍贤妃一直有所忌惮,如今竟误打误撞遇上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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