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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晨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轻柔的抚着顾言懋的绯红脸颊。只见灿烂的金色斑驳,在他皓如明月的肌肤上绽放,宛若星子坠落湖泊。

顾言懋揉了揉腰上的酸楚,缓缓地坐起身来。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言恕还在酣睡的面容上时,疼痛仿佛被一种深沉的满足和甜蜜替代。他掀开厚重的羊皮毯,轻轻抚了自己隐隐作痛的部位,手上的几抹殷红,宛如盛开的桃花,鲜艳且热烈,混着丝丝缕缕的玉露。他将手指触及鼻端,便泛起了一丝雄浑的气息,不禁心神荡漾。

他轻轻地抚摸着顾言恕的脸颊,感受那温暖而又光滑的触感。他的手指轻轻滑过顾言恕的嘴唇,再次回想起昨晚他们动情的拥吻,心中再次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幸福感。虽然腹中仍是疼痛难耐,但这都不过是他们初次新婚之夜的印记。皇帝稍稍调整坐姿,竟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他疼得深吸了口气,吻了吻顾言恕的额头,轻声呢喃道:“如今新婚,才知道你这小猫儿竟这般厉害。”狸奴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湖面上的轻波,也不知他脸上的微微笑意是听到了阿虺的话,还是看见了梦里的花开满园。

红日高悬,在帐篷内的顾言恕还沉浸在甜蜜的梦乡中,突然,他感到自己结实的身体被一双大手轻抚着。狸奴微微皱眉,嗔道:“阿虺,别闹了,昨晚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没想到睁开朦胧睡眼,眼前的男人眼睛蓝得如同宝石,就像天空中最深邃的苍蓝,他每一次眨眼都仿佛有星河闪烁其中。

“颇黎,怎么是你?”狸奴颇感意外,“皇上他去哪了?”

“七哥当真厉害,听说顾言懋他昨晚嚎了一夜,现在正让我的医官替他擦药呢。”阿史那悠脸上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微卷的褐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缕都仿佛带着草原的风和太阳的热烈,为他增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气息。

顾言恕懒懒地伸出手臂,轻轻拉伸着自己的身体,一如那些初醒的猫咪,慵懒中带着些许撩人,"我昨晚和你五哥弄了一夜,如今有些乏了……" 狸奴嘴角扬起一抹略带疲倦的笑意,他极为可爱的模样让颇黎忍不住想上前宠爱。

阿史那悠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光芒,忽然凑上前去,与顾言恕的唇紧紧相贴。狸奴一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没多久,他也放松了下来,与颇黎的嘴唇深深相融,竟愈发天旋地转了起来,两人竟滚成一团出了帐篷。

忽见一道剑光,阿史那悠猛地将长剑掷入顾言恕的剑鞘,铿锵之声在开阔的草原上回响,与远方牧民们的呼号、羊群的鸣叫交织在一起。草原之上,尘土被激荡的剑气卷起,环绕在两人的身旁,狸奴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霞,阳光下,颇黎那双眼睛会散发出蓝得近乎透明的光泽,让人一看便为之沉沦。

草原上的风亦为他们助威,卷起阵阵扬沙尘土,战斗持续了几百回合,两人的身躯已被汗水浸透,狸奴身上还穿着那件绣着星与月的突厥婚袍,他想将衣裳一把扯下,颇黎却怎么也不让他得逞。长剑凌厉,火花四溅,颇黎剑锋的锐利与猫儿身体的柔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颇黎似乎忘了汉话怎么说,而狸奴恰好一句突厥语也不会,他只听到颇黎每次释放时都念叨着“阿维里格”,连着念叨了六七次,终究还是没超过六哥夜叉的本事。只是突厥男儿的长剑锻的更宽些,饶是这般,狸奴星眸已恍若失魂,战至最后只能求着颇黎顾着往昔情谊温柔些。

剑鞘与剑身的摩擦声回荡在这无边的空旷之中,悠扬而宏亮。阿史那悠与顾言恕两人的身体最终达到了极限,筋疲力尽,他们坐倒在柔软的草地上,额上珠帘般的汗滴在青翠的草尖上。草原的风轻柔地抚过两人汗湿的脸颊,带走了他们一身的疲惫。

两人抬头望着天空,心中的波澜也随着这片草原的旖旎风景而平息。阳光斜斜洒下,每一株草、每一片花瓣都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远处的天际线上,蓝天与草地相接,仿佛也将他们融入了这片大草原,融为了广阔天地的一部分。

正徽七年冬,圣驾回銮,阿虺如今和狸奴朝夕不离,愈发少进后宫了。年关将至,皇帝下旨大封六宫以慰妃嫔们的寂寞无宠。

窦香雪封贵妃的旨意最是引六宫瞩目:“窦氏毓质名门,端赖柔嘉,女德端方,常自谦退。自尔入宫,规矩持重,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秉公施仁,淑慎其身。朕昔在储贰,常得随侍,温良勤谨,未尝有失。兹特降谕,晋德妃窦氏为贵妃,兼摄六宫诸事。”

冬雪漫天,风寒透骨,凤仪殿中虽然暖如春昼,但皇后关氏仍久居病榻,便免了后宫每日的晨昏定省。

窦贵妃平素虽温柔可亲,但自从有了摄六宫事的权力,又趁着皇后称病之际,扶持心腹的宦官上位,日渐掌控六宫实权。宫中心细之人早已察觉到香雪背后有豫王的助力和献策。短短数月,她便以各种名目,将宫中皇后的亲信一一打压发落,手段之凌厉不似她昔年纯善的模样。宫中众人皆提心吊胆,生怕得罪这位掌控六宫的新贵。

窦香雪的妹妹也到了及笄之年,年后就入了豫王府为侧妃。入府事宜一应都由杜彻打理,处置的甚为周全。只是这位窦家三小姐如今还是一团孩气,顾言恕便将她当小妹妹一样爱护,妥帖照顾自不必说。

宫中还有一件大事,先帝顾焕章的女儿中只有最小的皇九女阆风公主云英未嫁,故而皇上有意将她嫁给大食国王子,以和亲换取两国和睦。

卢太妃紧抱住女儿阆风公主,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几滴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滑落在公主的华服上,心疼至极的哭泣道:“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是为娘心头的一块肉啊!”

“若真是远嫁大食,结雯可是要留在异乡终老了!”几位和阆风公主生母卢太妃亲厚的太妃闻听到消息,前来安慰母女二人,结果自己反倒是哭成了泪人。

“母亲…”阆风公主的声音消沉而微弱,掩不住那颗要破碎的少女心。

卢太妃抚摸着女儿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她的眼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怜爱与宠溺,却也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痛楚:“你就是母亲的命啊!母亲怎舍得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结雯抬起那双泪汪汪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太妃:“母亲,我不想远嫁。我要留在您的身边,守护您一辈子。”她的声音娇憨可人,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刺入了众位太妃们的心。

如今姚太后养病不见人,皇后久不见皇帝,更是说不上话的。几位太妃们私下里议论着皇帝冷情,竟丝毫不怜惜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满是怨愤与无奈,于是日日往窦贵妃的披香殿里向她哭诉阆风公主何其无辜可怜,给她施压让她劝诫顾言懋。

窦香雪被太妃们叨扰的实在没办法,只能去两仪殿找豫王问计。窦香雪看着顾言恕,轻垂的睫毛似蝶翅轻轻颤动,贵妃的娇容在灯光掩映之中,宛如一株盛开在月宫的翩翩玉兰。她眼中透露出一丝期盼,问道:“王爷,现如今六宫都紧盯着我,我若不维护阆风公主,先帝太妃们便将对皇上的不满之情转到我这里,到时候我如何能稳住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况且我也真心不愿见到公主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

“我知晓此事已久,九妹妹的处境,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狸奴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册,话语落下,神情未曾有丝毫的改变,如一池秋水般平静。

窦贵妃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丝担忧,玉指轻轻地摩挲着桌上的玳瑁盒,眼中的流光如同湖水被微风拂动,看似波澜不兴,却藏着层层涟漪,“卢太妃与公主母女情深,舐犊之情怎能轻易割舍?这一别,不知又是多少年。恳请王爷在皇上面前替她们母女说上几句好话。”

顾言恕沉默了片刻,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道:“此次和亲之事,关乎大雍和大食之间的长久和平。皇帝用心深远,圣意怕是难以转圜,但或许事情还有其他的解决之道。我心中有一计策,若能以此说服皇上更换和亲人选,也是保全了阆风公主。”

窦香雪轻轻抿动着如花瓣般的朱唇,微微颔首,“王爷若有计策,我自当全力配合。多谢王爷体察深宫女子之不易。”

顾言恕又怎么会不能懂这身处深宫身不由己的感受呢?他想起了自己初次陪伴皇上时,满心憧憬与期待,但终究是被无情的权力倾轧与宫廷斗争磋磨成今日的这般模样。他与窦香雪如今同为皇帝喜爱青睐之人,明白这宫中有时并不是你想为之就能随性为之,而是为了生存和保护所在意之人才不得不为之。在这龙潭虎穴中,除了隐忍与谨慎,还要修习权术与心机。

他目光望向窦香雪那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眸,心中已有了决意。如果自己可以,为何不替这些可怜的深宫女子做些什么呢?

瑞雪纷飞,御园之中,白梅初绽好似冰清玉洁的仙子。本应是清幽静美,暗香袭人,素色映雪,寂然无声。

顾言懋身着玄色长袍,步履从容地漫步在曲径中,怀中抱着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无瑕。每当风中有雪花飘落,小公主都会伸出小手去捉,顾言懋忙了一天的政务,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轻轻一笑,仿佛世间的快乐都凝结在这一刹那。

狸奴牵着五皇子成渊的小手紧随其后,小成渊时而驻足停下看雪,时而指着一枝特别的梅花牙牙学语的喊着“要!要!”顾言恕极为宠溺他,便将他高高抱起,任他抓玩那刚开的花骨朵儿。此时狸奴与阿虺交换了一个幸福的眼神,四目相对之间,竟如老夫老妻般默契。

顾言懋随手折下一枝白梅用来逗无瑕开心,手中梅花清幽的香气甚是怡人。无瑕眨了眨她如盛满星辰般的明眸,小手轻挠了挠父皇的胸口,嘴角扬起了纯真的笑容。

冬日淡淡的雾气被阳光穿透,泛起了片片光晕。四人在回两仪殿路上,望见一个身着外命妇服饰的妇人,那正是崔子阔的妻子,清阳县君郭卉。她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那孩子眉宇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智者气质,双眼明亮清澈。

郭卉轻轻地弯下腰,对着男孩说了几句悄悄话。男孩听后,微微点头,然后恭敬的看向皇帝和豫王,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尊敬。接着,他粲然一笑,落落大方的给大雍身份最贵重的两个男子行礼问安。

清阳县君优雅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顾言懋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而顾言恕则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清阳县君今日又给太后请安吗?”

清阳县君一笑,“回豫王殿下,是的,太后娘娘惦记着给成漓殿下找伴读,便让妾身今日将幼子带入宫中作伴。”狸奴心想,姚太后记忆中的成漓还是孩提时候的样子。

皇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赏,“清阳县君如此关心太后,朕心中颇为欣慰。此子聪慧得体,非比寻常,看来崔家的血脉果然不凡。”

豫王微微颔首,抱着怀中的公主弯下腰跟这小男孩说笑了几句,又对皇上说道:“这孩子名叫崔景行,臣弟见了也十分喜欢,未来必定是我大雍的栋梁。”

景行小小年纪,却在天皇贵胄面前丝毫不怯场,他抬头看见狸奴怀中抱着的无瑕,公主有着初雪般白皙的脸庞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宛如一位流落人间的小仙子。

他的目光坚定而纯真,对狸奴坦率直言:“豫王殿下,公主是我见过世间最可爱的女孩子。我长大后想迎娶公主殿下,会一辈子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狸奴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颇为惊愕,他虽暗中和崔子阔商量过定个娃娃亲,以免将来无瑕被安排和亲,但没想到崔家的孩子竟这般早慧。而顾言懋则笑了起来,这笑容中透露着对这小男孩率真性格的欣赏。

清阳县君看皇帝态度似乎并不反感,便笑称是孩子童言无忌。皇帝看向狸奴,深邃如海的目光里仿佛已经完全洞悉了他的意图,“若七弟看得上这小女婿,那朕便下旨给他们定个娃娃亲,如此可好?”

顾言恕一口答应下来,如今他身为人父,自然要为孩子计之深远,将来这俩孩子若感情不和或是另有所爱,以他的恩宠地位还可以让他们悔婚或和离。但若无瑕一旦成了和亲公主,一辈子回不了故土,远离所有的家人故友,那将是何其孤寂可怜。更何况她如今养尊处优,深受恩宠,狸奴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无瑕沾染深宫里的污秽泥淖,如此这般长大,哪经得起域外宫闱里的风刀霜剑。

目送清阳县君母子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狸奴和阿虺在凉亭中坐下,皇上让乳母抱走两个孩子。此刻冬日夕阳斜照,金色的暖阳为两人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谈起和亲之事,两人脸上都带着沉重之色。

皇上双眼似乎蕴含着深深的无奈,缓缓说道:“这几天朕去看了阆风,她哭得伤心,朕亦心有不忍。”他的声音平和,但言语中不难感知身为帝王的决绝。

豫王眼眸里透露出一丝悲悯,提议道:“若有宗室女自愿代嫁,也不必非逼着九妹妹不可。臣弟听宫人们说父皇当年极为疼爱这个最幼小的女儿。”

皇上沉默了片刻,说道:“狸奴,你还记得从前的李才人的女儿蓬莱公主吗?”

豫王试图从深处的记忆中寻找:“印象不深了,只记得叶太妃和王太妃都抚养过她一阵。她常年寄人篱下,故而性子冷淡寡言,也不十分受宠。”狸奴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和怜惜。

皇上点了点头,声音低缓却带着几分感慨:“五年前,她下嫁给大将军王凯风的幼子,可惜不到两年光景丈夫就殁了,也没孩子。”

狸奴的眼角不禁有些微红,轻叹一声:“她的命也太苦了些。”

阿虺深沉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万丈深渊,神情却仍是云淡风轻,“她昨日自请替阆风公主和亲,朕已经打算允了她的所求。”

狸奴露出诧异之色,声音有些颤抖:“她竟为了异母妹妹的幸福牺牲了自己?”

阿虺嘴角带起一丝苦笑:“也许大雍也没有她牵挂的人了吧,说来当年她母亲李才人的死……”

狸奴忍不住打断他,昔年旧事莫要再提了。他此刻思念起远在吐蕃的顾傲雪,此生也不知何日能再见,“她当真是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孩儿。”狸奴既在感叹蓬莱公主,也在叹息自己的雪姐姐。

大雍和高句丽的战事持续了两年多,边地的漫漫烽烟之中,多少英勇之士葬身于此。正值双方陷入胶着之际,高句丽的君主猝然病逝,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起了内乱。

作为大雍的边军统帅,顾言悉和宇文铮敏锐地抓住了这一战略机会,夺回了大雍曾失去的土地,并顺势攻破了敌方几个重要的城寨,尽显大雍将士的勇猛无畏。尽管如此,两军都在连年作战中早已人困马乏。在看似无休止的战争中,高句丽终于提出了议和的请求。他们承诺从此不再侵扰大雍的边境,并为了两国的长久和平,将其皇族的高氏公主送往大雍和亲。

雪野茫茫,大雍的军队穿行其中,宛如一条不朽的巨龙在这雪原上缓缓蔓延。军营的炊烟直扑苍穹,在这银白世界添上了一抹暖意。这是两年来的首次休战,将士们在雪地上庆贺,却掩盖不住他们眼中的疲惫。

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顾言悉骑在马背上望向曾经的战场,这两年的战事已使大雍的军队付出了沉重的牺牲,成千上万个青春年少的好男儿长眠于此。他纵身下马抔起一捧和着春雪的黑土,虽然他的双眸就像是冰封的湖泊,但他的心中却满是对每一位殒命将士的感慨与悼念。宇文铮走到他身旁,也望向那漫漫雪地,两人默然不语。

正徽八年春,懿纯太子的忌日将至,顾言恕也想给自己这位英年早逝的二哥上两柱清香。他听闻高句丽战事平息,燕王也即将回京,心情甚是欣喜,打算给姚太后请安时将喜讯说给她老人家听,却听见廊下几个宫女议论着太后的事。

一个年轻些的宫女说道:“太后娘娘这几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姚婕妤的事,说要给她好好做场法事。”

另一个年长些的叹了口气:“唉,姚婕妤的忌日不就是三月十六,说起来也快到日子了。如今都过去五年了,阖宫上下除了太后之外,有谁还记得她的日子呢。”

“是啊,如今宫里人只知道巴结豫王和窦贵妃,连咱们皇上都不记得姚婕妤这个人了罢。”

狸奴站在花阴下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也慢慢回忆起姚岚若这个年纪轻轻却香消玉殒的女孩儿。她虽浅薄骄矜,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十几岁就入宫承宠,皇上冷待忽视她,太后又过于宠溺,才导致她深夜与人密谋构陷之事,被溺毙于太液池中。

顾言恕蓦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懿纯太子的忌日是三月十四,姚岚若的忌日是三月十六,两者只相隔了两天时间,未免也太凑巧了些。当年裴才人的证词说,姚岚若在死前的两天格外的高兴,像是她发现了什么。难道是有人在宫中祭拜二哥被姚婕妤发现了?可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把柄,何至于要杀了她灭口?

狸奴喃喃自语道:“三月十四,不就是明天吗?除了二哥,还有谁和这个日子有关联呢?”突然间,一种豁然的明悟在他心头闪过,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照亮了漫漫长夜。他忙让身边的侍女去找昭阳姑姑,有些恩怨也是时候该了清了。

乍暖还寒时节,永巷深处,依旧垂柳婆娑。宫墙上点点青苔,看上去苍翠凄清。

柳采女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因这屋子四处透风,纤纤玉手在寒风中冻的微微发颤。她慢慢地叠起一枚枚纸元宝,手指灵巧地抚过那些金黄的纸张,并将叠好的元宝小心地摆放齐整。她的眸子里藏着绵长的哀伤和思念,昔日丰盈的双颊,如今清瘦了许多,她的肌肤因为长时间的囚禁而略显苍白,但仍无法掩盖她那天生的清丽姿容。

门外传来一阵疾如流星的脚步声,柳婠婠眉心微蹙,双手微微颤抖,急忙将那些纸元宝藏在床下。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将要降临。

门被缓缓推开,却见豫王身着一袭墨色锦袍只身进入屋内,日光透过窗棂,照在顾言恕俊美的面庞上,他的神情宛如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明净却略显落寞。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柳婠婠,仿佛要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柳氏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面色仍旧保持着平静,然而眼眸中却难掩一丝慌乱与紧张。

永巷形同冷宫,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丝潮湿与阴冷,飘浮的灰尘与黯淡的光线交织成一种凝重而幽冷的氛围。

“许久不见,柳采女可还安好?”豫王深吸了一口气,学着他五哥的口吻试探道,语气中蕴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着。

柳婠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注视着豫王时,脸上流露出一种混着怨毒和自嘲的神色:“劳王爷记挂,我如今日日抄经念佛,忏悔往日言行。”她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尘泥,“只是永巷禁地,不该是王爷这样的贵人该来的地方。”

顾言恕缓缓走近柳氏,他的步伐平稳而有力,每一个脚步都散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亲王威严。他的眸光没有任何波动,却似乎直直洞察柳采女的内心深处:“若罪孽当真深重,诵经忏悔又能有何用呢?”

柳采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她恨恨的说:“我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如今细细想来,是窦香雪这贱妇故意让我拿住霍氏的宫女,再反复暗示我杀母夺子的益处。”

顾言恕不动声色,但眼中的锋芒却越发锐利,“可下毒的主意是你自己定的,与人无尤。”

柳氏的眼神中似乎弥漫着困兽犹斗的悲怆,她冷冷道:“王爷好谋算啊,如今手上握着皇子,恩宠稳固,怕不是下一步就要图谋储君之位了吧。”

顾言恕眉头微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莫要胡言乱语,我今天前来,并不为霍氏之事。”

柳氏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目光中试图探查豫王此行的真实目的,“那王爷来此,不会只是来看我如今落魄的样子吧?”

顾言恕的声音如同沉入冰河的寒冷水流,缓缓道出自己的推理:“当年是你杀了姚婕妤吧?贞曜三十五年三月十四日懿纯太子被弑杀,你的姐姐柳承徽同日殉死。正徽三年你姐姐的忌日,你在自己宫里拜祭时对皇上口出怨言,被姚岚若听到了,所以痛下杀手灭口。”此时屋内的气氛如同封冻的湖面,似乎一触即碎。

柳婠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那窗子外开始飘落的雪花。她双手紧紧攥住宫裙,眼中的惊恐犹如被人突然揭开了伤疤:“你诬陷我,我没有!”

豫王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一枚纸元宝,他轻轻弹了弹上面的尘土,叹息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让采薇进来。”顾言恕指着刚进来的宫女问柳氏:“她是你从前的贴身宫女吧?”

柳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曾经是,但如今我失宠降位,她或许已经被人收买了。她说的不能信啊!”

顾言恕无视柳氏的歇斯底里,他看着采薇,声音平静的问道:“正徽三年三月十六,你还记得那天有什么怪事吗?”

采薇略显犹豫,却鼓起勇气说出了那深埋心底的秘密:“那日丑时三刻,奴婢起夜时,看见淑妃娘娘穿着宫女的衣服悄悄从小门出去了。”

柳婠婠冲上去打了采薇一耳光,声音中充满恼羞成怒:“贱婢,你敢诬陷我!”

顾言恕护住采薇,让她出门离开,然后目光清冷地注视着柳采女,“你如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采女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她摇晃着身子,喉咙中带着哭腔:“我要见皇后娘娘!”

豫王的声音有些低沉:“姚岚若她死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怎么忍心?”

柳采女不再掩饰,她放声冷笑着,带着一丝最后的疯狂:“是她自找的,她死了也是活该。”

顾言恕命宫人抬入一个木制牌位,上面刻着“姚岚若”的名字,“你若有心悔改……”

柳采女冷冷地看着牌位,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还没等狸奴将话说完,她猛地将牌位推倒,声音中透露着几分不屑:“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又和她有什么交情?她当年可是要密谋要害你的。”

狸奴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却有一种沉默中的怒火在逐渐升腾:“我没有揭发你的全部罪过,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家人无错,不必为你而受到株连。我受过十几年贬谪岭南之苦,自知被无辜株连是何种心情。”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俯下身子将姚氏的牌位小心扶起,“姚氏的兄长是姚屹将军,当年他在吐蕃乱军中为了救我而死。就连他死的时候,还惦记着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妹妹,而我曾经答应过他要帮他报杀妹之仇。”狸奴提起“姚屹”的名字时,声音有些许哽咽。

柳婠婠的脸色从不屑转为惊恐,她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不敢杀我的!这里是皇城,我还是皇上有名有份的妃嫔,你不敢动我的!”

豫王目光如冰,直直地盯着她,冷冷地回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皇兄与你有旧情,本王和你可没有。”

柳氏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只觉身后的冷风仿佛更加刺骨,但仍然尝试着最后的挣扎:“我没有罪!我要见皇后娘娘!”

此刻门外都是昔年受过太皇太后恩惠的太监,豫王一声令下,他们就熟练的用白绫将柳氏吊在横梁上。顾言恕不忍看她的死状,只嘱咐了一句:“就说她是畏罪自戕,我会请求皇兄不株连她的家人。”

铜镜前,关岱然正往发鬓间插着那枚梅花白玉簪,这是多年前柳氏赠予她的爱物。

“永巷的柳采女殁了。”噩耗如乌鸦的悲叫声般刺心,她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手中的玉簪无声地滑落,顷刻间碎裂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皇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何时的事?”

“回皇后娘娘,是今早发现的。”宫女低着头,眼中满是担忧,并不敢去看关皇后此刻的表情。

关皇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泣血。婠婠就这样离她而去了,她们彼此曾是对方在这深宫高墙中的慰藉。而如今,香消玉碎,往事皆如烟云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情绪的失控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脆弱。

宫女颤声补充道:“奴婢只听说是宫人早间送饭时发现的,自缢而死,至于其他……其他奴婢不敢妄言。”

“去通知内侍,本宫要去永巷亲自送她。”

关岱然轻轻揭开了柳氏被丝绢掩盖的面容,一时之间,她的眼睛被泪水所模糊。她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那曾经清丽出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绝世佳人,如今却寂静地躺在永巷冰冷的石砖上。

关皇后的手微微颤抖,她轻轻扶正了柳氏的身体,为她整理身上的衣裳,尽可能让她走的体面尊贵。“婠婠,你怎舍得离我而去?”她嗓子里带着哽咽,心中亦充满了疑惑与不甘,紧紧握着柳氏冰冷而纤白的手。

突然,关岱然的目光被柳婠婠的指甲吸引过去,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昏暗的烛光下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一缕细细的金线从她的指甲缝隙中露出。她将金线从柳氏的指甲盖中挑出,只见做工极为精细,在手中一捻只觉质地顺滑无比,不似寻常金线的粗糙。如今宫中只有豫王、窦贵妃和她自己能用得上这样的精湛工艺,就连皇上都是崇尚俭朴,平素不饰金玉。

她意识到柳婠婠并非死于自戕,而是死于豫王一党的谋杀。他们先是借柳的手杀死霍安舒,之后告发柳的罪行夺取五皇子的抚养权,最后一步便是灭口,让柳再也没有机会面见皇上陈情。

她原以为顾言恕是仁善之辈,可如今的豫王一党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做主,他背后有着司马氏的旧臣,还有着窦家等部分世家的支持,如果他日顾言恕成功扶持成渊继位,哪怕他想心慈手软,可他背后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关岱然只能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眼中再无往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决绝:孩子是她的底线,如果她的孩子遭受到威胁,她身为人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

这两日狸奴神情萧索,夜幕降临时,他更是常常一个人对月长叹,看着皎洁的明月,似乎想借其清辉洗涤自己心中的郁结。他回忆起颇黎说自己如今比他母亲还仁柔,想来说的也是,明明柳氏断送了两条人命,罪孽深重,但亲自下令了结她之后,还是觉得柳婠婠十分可怜。

顾言恕不能让自己的心绪被五哥看到,也不愿让杜彻觉察到自己的难过,偌大的王府和内宫竟没有他能释放一番愁绪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心软过了头,姚岚若、霍安舒、柳婠婠她们三个都要害自己,可如今心里却只是怜悯她们遭受的冷待不公,惋惜她们如此的红颜薄命。

每到黄昏时候,成渊总是爱哭,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他那无助的小手紧紧攥着空气,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眼泪在薄暮的余晖中闪着晶莹的光。狸奴抱起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轻轻摇晃,用温暖的手掌轻抚着成渊细嫩的脸颊,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让孩子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狸奴记得玉壶告诉过自己,霍安舒封宝林之后,她患病的母亲就被接出掖庭,在西市置办了宅子养老。老人家当年因洛阳之乱失去了丈夫,从官眷沦为罪奴,如今人到暮年,女儿又葬身于宫闱斗争,想来也是命运多舛的可怜人。狸奴取了一幅皇帝和成渊一起赏雪的画像,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宫,只身纵马往西市而去。狸奴想着,让她从画里知道外孙在宫中安好,也是一种对老人家的慰藉吧。

清冷月光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如雾霭般洒在豫王府的庭院中,将院中的海棠树影拉得细长而孤清。

顾言恕紧闭房门自斟自酌,烛芯燃尽,灯火黯然,也许连宫灯也感受到了狸奴此刻心情。他将滚烫的烧酒一饮而尽,仿佛只有那酒液带给他的炙热才给心间带来片刻暖意。

玉壶心如乱麻地站在门口,目光中满是担忧,她拉着进去送酒的王府侍女问道:“怎得今日喝起烧酒来?”

侍女低着头回禀道:“回王妃,王爷说什么酒都成,只要不是梨花酒就行。”

杜彻觉察出事有蹊跷,忙问今日随豫王出行的小厮,才知道顾言恕黄昏时分去了一趟西市霍家。他立刻就猜测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理解了狸奴此刻的心情。

夜深了,重燃的烛火照亮了顾言恕苍白清俊的脸庞。他一杯接一杯地饮下那烈如火焰的酒,每一滴都烧灼着他的喉咙,却无法抚平他心中的郁结。杜彻抬手欲敲门,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这一夜,狸奴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自面对现实。

皇帝批了一天折子,今夜本该陪窦贵妃,只是高句丽战事的善后事宜亟需处置,一整天忙下来身子困乏不堪,小酌一杯便独自在两仪殿就寝了。

在梦中,他回到了贞曜三十六年那个冬天,天空铅灰,大地银白,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雪下,那是他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

澹云殿前,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是个豆蔻之年的小女孩,正在用她冻得通红皴裂的小手擦拭着冰冷的石阶。她的衣衫单薄,几乎不能御寒,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他停下脚步,慢慢地走到女孩身边,从怀里取出那只正在散发着温暖的铜质手炉,放在女孩的手中。

那女孩抬起头,顾言懋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饱经苦难却依旧清秀的脸庞,她的眉眼竟隐隐让他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狸奴。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顾言懋的心底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怜悯和温柔。

他转身进了澹云殿,从姚淑妃那里取来了一件柔软厚实的狐皮大氅,轻轻地披在她单薄的肩上。女孩惊讶地抬头,她那因苦难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此刻满是疑惑和不解。

“谢……谢太子殿下。”她声音细微,如同冬日的雪花,轻轻落在顾言懋的心头。

“没事的,好好做事,别让自己冻着。”年轻的太子微微一笑,目光如冬日的暖阳般温暖,冬雪和朔风都似乎温柔了些。

数年间,霍安舒已经被他培养成一个成熟的细作,她利用自己的身份联络同受洛阳之祸牵连的司马氏后人,为他在宫中四处探听情报,以助力他平顺的登基继位。

终于,已是九五之尊的他还是开了口,“有一位故人曾经有恩于朕,朕如今要利而用之。只是他太干净了些,想完全拿捏住他,还得需要你的助力才好。安舒,你可愿帮朕这个忙?”

“奴婢愿意,不知这位故人是?”霍安舒毫无犹豫的答允下来,因她母亲的命是皇上救下的,也因她早在不知不觉中芳心暗许。

“豫王顾言恕。”皇帝神色平静的说道,温柔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夜渐渐过去,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狸奴原以为那个与他共经患难、共度良缘之人,会是他一世的依靠,却未曾想,他们的情意原来也不过是宫廷斗争的一枚棋子。每一次深情的凝视,每一句情深的誓言,此刻在他心中化作了千百个疑问,像锋利的箭矢,万箭穿心刺向他的最柔软处。

他此时想着,或许人生如戏,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被命运弄得团团转。他轻声低语,话语里满是无尽的悲凉与讽刺,“皇帝陛下,您赢了,这局棋,是您赢了。”

杜彻等狸奴彻底喝醉之后,和韩虎一起将他抱到床上,细心的替狸奴盖好被褥,在他身旁守了他整整一夜。

“水……” 狸奴的唇边吐出这么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的眉头紧锁,嘴唇干裂,杜彻从桌上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温水,轻轻扶起狸奴的头,“慢点喝。”

狸奴重重地睁开眼,视线初时有些涣散,但在看到杜彻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些许清明回归,“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杜彻轻轻问道:“王爷是说霍安舒的事吗?”

狸奴微微颔首,“是,我昨日去见了她的母亲,霍老夫人因常年的疾病眼睛有些看不清了,把我错当成了五哥。当我开口说话时,她才自知失言。”

杜彻观察着狸奴的表情,缓缓说道:“王爷的疑心也不是昨日才开始的吧。”

“很晚才有。”顾言恕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眼中掠过一丝寒光,“我起先怀疑过皇后,怀疑过姚太后,独独没有怀疑过他。直到排除掉皇后和太后主使的可能,又见霍氏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才怀疑是皇兄在背后操控一切。”

“彼非良人,早些清醒也好。”杜彻语气坚定,却不失温柔,试图为狸奴纾解那份沉重的郁结。

狸奴低垂下眼帘,只是难以掩去眼中的悲伤,他喃喃自语道:“可我与他也有温存甜蜜的时光,竟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吗?” 那股由心底涌出的无奈与失落,如同秋日的落叶,无声而哀伤。

“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得准呢?”杜彻轻声道,他的眼中也是一片悲伤,明白狸奴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有多么痛苦,“也许在某个时刻,皇上对王爷的情感是真实的,只是在皇权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顾言恕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悲凉,“在这宫廷之中,真情真意是最奢侈的玩意儿,能够拥有一刻已是侥幸,又怎能奢求永恒?”

杜彻看着狸奴,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筹谋前路。皇上能算计的,咱们为什么不能算计?”他握紧狸奴的手,踌躇满志地继续说道,“有我辅佐王爷,咱们可以比他算计得更精明更深远。”

顾言恕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杜卿说的不错,既然已看清皇上的真面目,就无需再困于情网。“

外面的天空已渐渐亮起,豫王殿下也早已不是沉溺情情爱爱的懵懂少年人了。

正徽八年春,窦贵妃的妹妹自入豫王府后第一次进宫请安。豫王夫妇待她极亲厚妥帖,领着她拜见了太后和皇后,因皇上还在处理政务,便将她带来香雪所居的披香殿。窦香雪与三妹许久未见,自然留她作陪,私下聊了许多姐妹间的体己话。

披香殿内,窦侧妃带着几分无措和苦恼,吐露心声,“姐姐,自从我入了豫王府,豫王殿下待我是极好的,吃穿用度都和正妃是一样的。可他似乎总是对我像对妹妹一般,从未踏入我的闺房。”

窦香雪听了,眼中闪过一抹明了,轻轻劝道:“妹妹,你既然已嫁为人妇,要懂得男人的心思。要表现得聪明却又不露锋芒,要让他觉得你是他的知己,能够在他疲惫时给他安慰,一点一点慢慢来就好。“

“可豫王殿下,似乎……”窦侧妃年纪尚小,对丈夫的龙阳之癖有些难以启齿,“如今府中杜司马很得王爷青睐,王爷和他一起的时候比陪李妃还要多。”

窦香雪闻言,脸上的笑意不减,她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妹妹,这便是父亲苦心将你嫁到豫王府的深意所在。”

窦侧妃愣住了,一脸疑惑地望着姐姐,不解其意。

“豫王殿下的这个嗜好,在朝中并非秘密,而父亲之所以选择将你嫁给他,除了亲王高贵的身份外,他自从回宫之后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窦香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兄长不成器,父亲也年老快要致仕,眼看窦家就要日薄西山了。而我在潜邸和后宫被关柳二人压制多年,若不是有豫王出现扰动了局势,姐姐只能等着老死宫中了。”

“所以父亲押宝在豫王身上?”窦侧妃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既有未经世事的迷茫,也有要承担家庭责任的忐忑。

窦香雪轻抚这位懵懂庶妹的手背,声音坚定中带着几分柔和,“没错,咱们窦家已经和他在一条船上了。你若能襄助豫王扳倒关皇后,来日姐姐成了皇后,一定将你扶为平妻,想来姨娘也会为你高兴的。”

窦香雪微微一笑,吩咐侍女取出一本被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册。她轻轻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拂开绢布,将画递给妹妹看。

“这是什么?”窦侧妃好奇地凑近,只见那册子封面上画着两株交缠的梨花,雪白的花蕊清丽欲滴。

“当年我和柳氏同日入府,她善书,我善画,皇上说我们是春花秋月,各有所长。”提到柳氏时,香雪眼眶有些许湿润,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住一瞬的失态,低声道:“这画册是我多年所画的行乐图,妹妹也该看看,略懂些人事才好。”

窦寒雪翻开画册,数十张帝王行乐图跃然纸上,画的是皇帝和豫王在行乐中缠绵悱恻的情状,各种隐秘的姿势无不栩栩如生,看得十来岁的她脸颊绯红。

香雪画的春宫图中,一张豫王伏在皇帝身前,顶头一点朱丹格外鲜妍;另一张二人亲的兴起,画中,他们的眼神交汇,流露出超越世俗的深情,他们似乎忘记了外界的权力斗争和宫廷阴谋,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豫王眼眸中诉说一种难以言表的爱意,而皇帝的眼中,则流露着对弟弟的无尽宠溺;最后一幅是豫王与皇帝相拥而眠的情景,衣衫隐去,香雪更是巧妙地将二人置于山川之间,以青山翠翠,溪水潺潺环绕画中妙人。

窦侧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这,这是真的吗?姐姐怎会知道他们兄弟的情状?”她心中的震惊几乎溢于言表。

窦香雪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是皇上让我在两仪殿的窗外边看边画的。这些年他来我这留宿,多半是为了看这些画,还有豫王留下的那只白猫。”

寒雪的目光中有几分心疼怜惜之意,“姐姐,你喜欢过皇上吗?”

窦香雪微微一愣,那些年尘封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中似乎穿越了无尽时空,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年代。

“年少时喜欢过,”她轻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柔婉与哀伤,“那时我刚入王府,每一次看他日夜不休的处理政务,每一次听他和孩子们讲述治国之道,我都觉得他是这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那笑里全是苦涩,“但是宫廷之中,从来不缺这点喜欢。若本宫还是年少时那般青涩懵懂,早就在深宫里折上许多回了。”

窦侧妃看着姐姐此刻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她小心翼翼试图安慰姐姐:“如今皇上还是颇为看重姐姐的。”

她轻轻拂过画册的纸张,指尖似乎触及了那些年岁的荒唐,“在皇上眼里,我和豫王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妹妹,你如今是豫王府的人,豫王殿下虽是温厚之人,他如何行乐,有何偏好,你多少得懂些才好。”她深吸一口气,将心绪压下去,转而温和地看向窦侧妃,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你喜欢豫王也好,不喜欢也罢,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才要紧。你要学会把握自己的心,不要被任何人左右。”

窦侧妃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紧紧握住姐姐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姐姐,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快到宫门落钥的时间了,今日天色不好,故而天黑得更早些。香雪正打算送妹妹和豫王夫妇回王府,却听心腹侍女来报信:“太后娘娘在太液池边烧纸的时候,看到瀛洲公主和姚婕妤的魂魄,失神之际竟落水了。”

窦侧妃被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魂魄?”

芙蓉回道:“奴婢也不知,但很多宫人都看见了,湖心有两个倒吊的女子的身影,像是被阎罗勾走了魂魄。”

窦香雪有些诧异宫中竟有这样的神鬼怪事,此事蹊跷,不如先找豫王商量,“豫王和王妃现在何处?”

“豫王殿下方才正和皇上在两仪殿用膳,事发突然,他们如今已往长乐宫去了。”侍女芍药回道。

长乐宫灯火通明,却掩盖不了满宫的忧色。姚太后意外落水,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一层不祥的阴霾。

皇帝蹙着眉,听医官们小心翼翼的陈述太后病情:“太后娘娘因寒水入肺,引发了旧时的肺疾,臣等会尽全力调治。如今太后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神情严峻的医官,太医们的诊断就像一把锋刃,狠狠地刺在他的心头,“以目前情况,恐怕只能保证十年无虞。”

十年,听起来似乎很长,但对于皇帝来说,自己的生母只剩十年的光景,无异于是世间最残酷的判决。他双眼泛红,声音哑了下来,“就只有十年了?”

太医们低头,不敢去看皇帝失控的眼神,只能轻声回:“臣等无能,只能说是尽力医治。”

顾言懋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太后冰凉的手,声音里满是不舍和心疼,“母后,不要离开我。”

豫王虽恨皇帝算计自己多年,但看到此情此景仍是不免动容。五哥一刹那间似乎老去了几岁,眼里的红血丝已经盖住了原本清亮的眼眸。豫王虽然与皇帝的恩怨深重,但在此刻,他把所有的计较放在了一边。看着自己的五哥痛苦的模样,他内心的柔软处被触动,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顾言懋。

两人的距离因这一抱仿佛拉近了许多,顾言恕低声道:“五哥,别太难过了,要顾惜自己身子才好。太后娘娘若知道你如此伤心,必会更加担忧。”顾言懋将头靠在豫王的肩上,狸奴记忆里的五哥一向情绪稳定,此刻肩膀上似有泪水润湿的感觉。他将阿虺抱的更紧了些,他终究还是心疼阿虺的。

夜色已深,马车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前行,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昏黄的灯光投下柔和的光晕。豫王斜倚在软垫之上,目光略有些凝重,他看着妻子熟悉的侧脸,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藏有许多秘密。玉壶感受到了豫王的目光,心中更加不安,狸奴轻声问道,“玉壶,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玉壶闻言,心头一紧,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没有的事,王爷何出此言?”

豫王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深深地看着玉壶,“前日我酒醉,似乎听到杜司马说,‘若有人让王爷伤心,哪怕是豁出性命,彻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担心他在谋划什么危险的事。”

玉壶心中一惊,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温柔的笑了笑,“杜司马一向心系王爷的安危,他的话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豫王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继续追问,“你今日与窦贵妃聊了许久,甚至她的亲妹妹都未能参与,到底聊了些什么?”

玉壶感到秘密仿佛就要被豫王揭开,尽力强装镇定,轻笑道,“我们妯娌间无非是些闺中的小话,王爷何必要揭这些闺中私密呢?”

豫王并未接话,而是转换了话题,“太液池中心只有一座小岛,岛上除了一块刻了先帝诗文的汉白玉石碑,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若无船只往返,宫人们是无法上岛的。然而,今日却有不少宫人声称见到两名女子倒吊在湖中,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转瞬即逝,此事当真蹊跷。”

玉壶听着,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她轻声附和,“是啊,此事诡异,实在难以理解。”

“宫中今日,除了我们,还有谁到访?”豫王随口问道。

“蓬莱公主即将要远赴大食和亲,因她幼时曾受王太妃和叶太妃照料,这些日子她便住在长乐宫,陪伴太后和太妃们。”玉壶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更为凝重,豫王的眼神更加深邃,而玉壶的心,也在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顾言恕不再盯着豫王妃,而是望向车窗外帝京的繁华盛景,深夜的京城依旧灯火辉煌,各色灯笼高悬,如同繁星点点。

大街小巷回荡着夜市的喧嚣,各种叫卖声、笑语声交织在一起,仍有几家小酒馆还未打烊,不时有笑语和乐声从中传出,温柔的夜风吹起这些声音,一同飘散在空气中。在这宁静的夜色中,顾言恕慢慢地闭上眼睛,似乎还在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更深夜静,豫王府众人都还沉浸在安谧的睡梦之中,只偶有一两声夜鸟的啼鸣。顾言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思绪如同被夜风吹拂的湖面,起伏不定。最终他决定起身,或许书中能找到些许安宁。

书房中,豫王手持火烛,在书架前缓步而过,目光在那些书脊上一一流连,直到他的视线定格在一本略显陈旧的《墨经》。

顾言恕拿起这本书,他隐约记得,这书他已经有些年头没翻阅了,然而现在书册上一尘不染,像是最近被人读过的样子。

琉璃灯下的火光摇曳,给书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随意翻开书页,目光在文字间穿梭。直到看到“小孔成像”的章节,顾言恕仔细阅读了一番:“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入也下……”读到这里,他有了几分豁然开朗之感,“难道……”狸奴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若是有人借助小孔成像的原理,将人影投射到湖中的石壁上,那么从远处看去,便宛如有如魂魄在湖心漂浮。将烛火熄灭时,那影子便会在太后的视线中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惊恐万分的宫人们和神思恍惚的姚念波。

顾言恕放下《墨经》,深吸一口气,仿佛看穿了这一切背后的阴谋。但这其中涉及的人和动机,都是他需要深入探查的。

窗外第一缕曙光穿透了夜的黑幕,顾言恕早早入宫,打算去太液池边再好好探察一番。

池边垂柳依依,除了几处石桥亭台,只有一个荒废已久的书斋,这书斋已被荒草和攀爬的藤蔓所笼罩,显得格外凄清。狸奴知道,这里曾是二哥生前常去的地方,如今竟如此荒废。他沿着池水旁的石径,走到了那书斋的门前,书斋并未上锁,可直接推门而入。

书斋内部比想象中更为破败,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地上有一层厚厚的尘灰,积灰上能依稀可见两个女子的脚印。但狸奴的注意力很快被屋内的一面墙吸引了,墙上挂着一副文宣皇后的画像。狸奴小心翼翼的将画像移开,画卷之后的墙壁上被凿了一个小孔,小孔的位置正对着太液池湖心的石壁。

果然一切如自己所料,顾言恕走上前,仔细观察那小孔,昨晚有人就是借用此孔将身影投映于湖中,她们算准了太后在姚婕妤的忌日一定会来湖边拜祭。

狸奴曾担心是否是玉壶听从了杜广达的计策所为,但他留意过玉壶和侧妃的鞋底,她们离宫时鞋底都还是干干净净,不染尘灰的;更何况太后落水时玉壶正和自己一起共进晚膳,不可能分出身到太液池边。如此一来,昨晚其他留在宫中的人便都有嫌疑。

“难道是她?”狸奴从动机推理,宫里最恨太后和皇上的人便是即将和亲的蓬莱公主顾流霭了。当年她的生母李才人和姚太后同住椒风殿,因李氏长期欺凌姚氏,皇帝让燕王在李才人的汤药中加入活血药材,导致李才人血崩身死,襁褓中的小蓬莱从此寄人篱下,一生飘零。

长乐宫中,叶太妃坐在镂空雕花的梳妆台前,手中持着一把檀木梳,为养女顾流霭梳理着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顾流霭即将和亲远嫁,赴往大食成为王妃。叶湘君心中满是不舍,她看着镜中顾流霭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眼中不禁充满了泪水。

顾流霭看着镜中的叶太妃,心中也是思绪万千,待到梳毕她转过身来,两人紧紧相拥。此情此景被狸奴看在眼中,他本想问流霭到底从何得知当年李才人死亡的真相,也想劝她就此收手罢,但如今她出嫁在即,想来也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豫王不愿再向这个可怜的妹妹提起昔年往事,免得弄得彼此难堪。于是顾言恕便向皇上请旨,这段时日长留宫中照顾姚太后,哪怕是熬药这样的事都紧紧盯着,不让旁人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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