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离地四米，幸而是中式建筑，屋顶是向外沿伸的飞檐，他们能够借助屋檐落地。
齐照虽然天天泡网吧打游戏，但夜视能力出奇的好，他双臂撑着扶栏翻跃到阳台外侧，在倾斜的瓦片上走了两步测试承重，确定不会塌后缓缓立稳。他伸出手接应封卿，她不熟练，要先站上扶栏再蹲身放腿，脚尖接触到灰瓦，再借助他的帮扶站定。
下一步是考验胆量。
齐照坐在飞檐的尖角，两腿一荡轻松跃下，回身站在草坪灯的光晕里，朝她招手道：“别害怕，草地是软的，摔倒不会痛。”
他可以，我也可以。封卿咬牙心一横，纵身跳下去。
趁月黑风高逃跑，齐照不是一两次干了。
庭院不纯然幽黑，勉强认路还是能做到。他拉紧封卿的手，一路循着草坪灯的光亮飞奔；眼下重要的不是找出口，是找地方躲起来。
他们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齐照借着走廊灯笼的光照，看到墙头耸出的一座假山峰顶。
“走那边。”
墙角放着一排红陶花盆，用于培育刚发芽的花苗。齐照垫脚踩在花盆边缘，徒手攀住墙脊，轻捷跃上砖檐；他单膝跪于墙帽窄窄的斜面，往下伸手去够封卿。
她体重基数小，左手扒墙，右手有齐照借力，脚尖蹬着墙面爬上去。
这座院落布置得比别处精巧，墙角栽种着细高青翠的绿竹，一条清溪横过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木桥连接着两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正对风景的住宅是间四面全透的玻璃房子，夜深人静光线晦暗，不知其中有没有住人。
齐照牵着封卿，蹑手蹑脚地跨过冒着雾气的溪流，躲到竹林后的假山石缝里。
这么躲有个好处，如果任昳或那个撬锁的男人发现他们逃跑了，第一反应必然是搜查宅子园林内部。
搜查最为耗费时间，天还黑着，找人不可或缺的工具是手电筒，而打着灯无异于暴露自身方位；敌明我暗，加之此地形势复杂，建筑与躲避物众多，足够他们玩捉迷藏周旋大半天。
只要能安稳地躲到天亮，出逃就更容易了。
齐照打定主意，和封卿肩挤着肩窝在山体夹缝中，两旁是青苔草腥味和流动的溪水声。
跑了一段远路，封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哑声道：“躲在这儿能行吗？”
齐照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正组织语言呢，一道强光落在两人脸上，他们心弦收紧、神经绷直，紧急地噤声缩起脖子。
不是手电光，而是室内照明灯透过玻璃墙的余晕。
齐照移了移脚，谨慎地抻着脖子从山后露出一只眼睛，探查院子里一花一木。
那间玻璃房子亮起了灯，暖调灯光充斥着卧室，屋内场景一览无余。
简约的现代家居设计，大床占据了地板的一半面积，大屏的液晶电视前站着一男一女，他们穿着同款式的黑色冲锋衣。齐照辨认着女人的五官，隔着远距离也能看出她高深的眉骨和眼窝，是他见过的那个混血！
她边上的男人金发白皮肤，长相其貌不扬，但体型壮硕强健。齐照喉头咽了咽，才敢确认他手里握的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
那不是只会出现在动作片里的东西吗……
男人将枪口对准了床上的那对夫妻——他们才将从睡梦中惊醒，满面恐惧地呆望着两名不速之客和那把危险的武器。
真的假的啊！？
齐照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不敢置信的离奇画面，双目发直，脑袋懵圈。
白天还热情接待过他们的男主人聂笑寒举起双手，言辞激烈的和两个陌生人说着些什么，聂太太慌张地蜷着腿躲在床头，捂着胸口花容失色。
混血女人扬手做了一个指示。
火光迸溅，子弹连发射出——
齐照的眼底倒映出炽亮星火，晚饭时还有说有笑的夫妇二人在他的眼中相继倒下，汨汨冒出的鲜血染红了浅色的床。
他后背发冷，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肢体僵硬地退回原位。
“怎么了？”蹲在石缝里侧的封卿发觉他不对劲，关心道，“你看见——”
齐照急切地捂住她的嘴，面色凝重地摇头。
死人了！
这回他没看走眼，两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面前，还是现实中极少发生的枪杀。
枪械是普通人能持有的武器吗？必须不是。
那群人是谁？外国强盗？
齐照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凶手之一的女人还和他打过照面。
她是什么身份，女杀手？
天呐，这是做梦吧！层出不穷的疑虑和荒诞感交织着冲刷他的理智，如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悬于他的头顶——如果这帮人是来杀人灭口的，会放过他这个见过凶手真面目的人吗？
不行，不能等天亮了，得立刻离开！
如果他们还走得掉的话。
黎明的天空蒙蒙亮，竹林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是家中笼养的鹦鹉。
封卿的脚蹲麻了，靠着石头昏昏欲睡。
齐照做好心理建设，换另一角度向外瞄去——
卧房里的灯仍然亮着，人和尸体却一并失踪了，床单晕染开的深红血迹昭示着惨剧真实存在，绝非他的梦魇和幻觉。
毁尸灭迹？
齐照起身的那一刻，久蹲的小腿酸胀不已，麻得他差点没站稳；他强撑着下肢打直腰背，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圈，对封卿说：“跟着我。”
他们从玻璃房的左侧绕到正面，无声的庭院霍然响起一声轻响，“喀嚓”——有人在摆弄打火机。
很近！
齐照的心脏骤停，刹住脚——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廊下。
任昳衣衫不整，右臂缠了一截碎布止血，正拢着火苗给自己点烟。
点燃了，对他们俩笑笑，抱歉道：“我戒烟失败了。”
封卿盯着他腿边那具被勒毙的男尸，发出尖叫。
齐照没那么害怕，因为这名死者是那个开枪的白皮肤男人。
任昳抽了两口烟，将火星子摁在廊柱上碾灭，貌似苦闷地沉思着，艰难地下决定道：“这样吧，你们去里面躲躲，我办完事回来找你们。”
封卿的指甲掐进齐照的手心，疼得他被迫作出回应——
“好。”齐照爽快答应道。
任昳整理好表情，温声细语地叮咛他们：“不要悄悄逃走哦。”
齐照寒毛倒竖，拖着封卿进了房子。
室内淡淡的薰香舒缓宜人，这间房子敞亮开放，厨灶餐桌就在进门右手边。
齐照去水龙头冲水搓脸，猛灌了自己一肚子温水，恢复了原有的镇定。
封卿心有余悸地坐在椅子里，发怔道：“他……他杀人了？我没看错……那是活人吧？”
“是，但那个人也是杀人凶手。”齐照找来一只擦得透亮的玻璃杯，从水管接了一杯温水给她，“喝点水。”
他尝过了，是饮用水。电影里真没骗人，这种富豪家里的水龙头都装了净化器，流出的水能直接喝。
封卿没接，问：“你怎么知道？”
“天亮前我看见的。”齐照说，“记不记得昨天我跟你说过？我撞见了一个穿旗袍的混血女人。就是她，她和死在门口的外国男人，他们合伙杀掉了聂先生和聂太太。”
齐照放下杯子，眼神指示道：“就在那个房间。”
封卿：“那珠珠呢？”
珠珠，聂先生的女儿，很可爱的，要把发卡送给她的小朋友。
齐照：“不知道。”
封卿：“我去找找，他们住这里，里面应该有儿童房……”
齐照把她按回椅子，“别去了，你不是警察。”
“可是、可是……”封卿的手止不住发抖，睫毛根润湿，眼珠蓄在眼眶。
“我们走吧。”齐照的双手压在她的肩头，“这些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是受害的一方，是迫不得已参与进来的，而且只是目击者。”
“任、任昳说……”封卿语无伦次，两手忙碌地抹着眼泪。
齐照言语冷硬道：“他难道是什么好人吗？如果不是他，我们不会遭遇这一切。”
封卿静止了片刻，深呼吸眨眨眼，收起眼泪道：“嗯，你说的对。”
好女孩，悟性很高。齐照道：“假如你想留在他身边，那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强迫你跟我走。但我是一定要走的，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考虑一下，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决定。”
“不用考虑了，我和你一起走。”封卿强笑道，“我还是想回家。”
她这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回答。齐照长舒一口气，说：“好，趁他去办事了，我们马上走。”
封卿对死人犯怵，出门时绕开尸体两米远。
前院空无一人。齐照想，这既然是聂笑寒夫妇的住所，那出去该有条路通向正门。
他们像没踩过点的小偷，在别人家中如履薄冰地地择路前行。
七拐八绕了半小时，两人见到了外墙，和越过墙头的葱郁树林。
这堵围墙比园林内的装饰矮墙高出一米，徒手难以攀爬；齐照让封卿踩着他的肩膀上去，他自己则看中了一棵与墙体间隔不宽的大树，他发挥特长爬到树梢，再借力跃至墙脊。
过程有惊无险地翻出墙外，两人落地一片柿子林。封卿慨叹：“你是爬过多少墙和树啊，能练就这种身手……”
——那是多的数不清了。齐照没详说，只跟她说自己连电线杆和排水管道也能爬。
他们不敢走大路，听着外边的公路上车辆行驶的喇叭油门噪音，沿声迹在树林中徒步前进了4小时。
齐照算着时间，估量着不至于在路边被任昳守株待兔了，才牵着封卿钻过半人高的野草丛，来到车流密集的高速公路。
他们总共拦了六辆车，只有一位运送水泥的大货司机好心让他们搭便车，送他们到离市区最近的加油站。
封卿生了一张秀气的乖乖女的脸，哪怕狼狈些，言行照样透着优等生的气息，她软磨硬泡了五分钟，成功借到了便利店收银员的手机。
齐照在屏幕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度秒如年地等待对面接通。
“喂？”是江奈病怏怏的声音。
齐照登时领悟了“恍如隔世”的语境，他尽管没有情不自禁和热泪盈眶，却也鼻头发酸，感觉和江奈认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喂？……喂？谁啊，不说话我挂了。”
齐照倏地被拉回现实，他应道：“是我，齐照。”
“小齐！？”千里之外的江奈从床上跳起来，大声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回事？电话一直关机，q[]q和游戏也不上了，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这世界上要说还有谁会惦记他，那只能是江奈了。齐照这会儿的心情，该说是欣慰吧。他道：“江奈，我遇到了超级麻烦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你能帮我吗？”
“能啊！”江奈拿出义不容辞的勇气道，“只要你开口，我就没有不帮的！”
齐照：“你家开的连锁酒店，在清江有分店吗？”
“有吧……等我查下，我记得有。”江奈在那边把机械键盘敲得哒哒响，“啊，查到了，有的，怎么？你跑清江去了？”
“嗯，你能不能叫个人来接我？”齐照报上加油站的具体位置。
江奈说一不二，记下地址挂掉电话安排去了。
手机还给便利店店员，齐照礼貌而真诚地说了谢谢。但凡他兜里有钱，他真的会照顾这家店的生意。
“好厉害啊小齐。”封卿向他竖起大拇指，“我身边可没有能帮上这种忙的朋友。”
齐照不乐观道：“等见到他，你就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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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碾玉观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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