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皇上端坐紫檀交椅,玄色龙纹常服与暗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玉带在幽光中泛着冷芒。他望着铁链悬吊的少女,十七年前的婴啼与今夜的血腥味竟在鼻腔重叠。
"朕且问你,"金玉相击般的嗓音在石壁间回荡,"五岁新年夜,你母妃簪上缀着几颗明珠?"
许秋桐垂首轻笑,血珠顺着下巴滴落青砖,"母妃当日戴的是银步摇,缀着七颗南珠。"她抬眸时,眼底映着跃动的烛火,"第三颗珠面有裂痕,是父皇赐琴那日摔的。"
皇上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发白。他记得那支步摇,更记得淑妃摔珠时眼底的泪光——那是她封妃之日。
"倒是伶俐。"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朕再问,你母妃的箜篌,第三根弦是什么材质?"
"冰蚕丝。"许秋桐的喉间泛起腥甜,"但自儿臣出生,母妃便拆了那根弦。"她突然扬起残缺的左手,"父皇可知为何?"
皇上的瞳孔骤然收缩。少女的五根手指在火光中宛若枯枝,那本该是第六指的位置,如今荡然一空。
"因为母妃说..."许秋桐的声音突然放轻,"冰蚕丝最忌污秽。"
石壁渗出的水珠砸在地面,声声催命。皇上起身踱步,织金皂靴碾过血泊,在青砖上拖出蜿蜒暗痕。
"十二年。"他停在许秋桐身侧,"为何选在此时回来?"
"因为儿臣想明白了。"许秋桐仰头看他,眸中水光潋滟,"纵是妖星转世,也该向着紫微星的方向陨落。"她肩头的桃花烙伤突然渗出血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父皇,儿臣...想家了。"
皇上的手猛地攥紧。他想起十七年前那个雨夜,钦天监捧着《荧惑守心录》跪在殿外。当时襁褓中的女婴正在啼哭,左手的第六指抓着他的玉佩不肯松开。
"最后一个问题。"他突然掐住许秋桐的下颌,"你三岁生辰,朕赐了什么?"
许秋桐低笑出声,血沫溅在龙纹袖口,"父皇,您连儿臣的眉眼都认不得了,又怎会记得..."她突然剧烈咳嗽,铁链哗啦作响,"咳咳...儿臣在江南乞食时,最羡慕那些有爹娘唤着回家吃饭的孩子..."
"放肆!"随侍的蟒袍太监突然尖喝,"竟敢妄言谤君!"这是李皇后安插的掌刑太监,颈间悬着不会凋谢的玉雕桃花。
不等皇上开口,太监已扬起金批令箭:"给我打!"
浸盐的牛皮鞭破空而至。第一鞭抽在旧伤上,许秋桐咬破舌尖才咽下痛呼。第二鞭卷走肩头一片皮肉,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裂帛般的声响。第三鞭直取面门时,皇上突然抬手:"且慢。"
鞭梢险险停在鼻尖,血珠坠落在皇上靴面。许秋桐透过血雾望去,帝王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继续说。"皇上拂袖转身,"你在江南,如何活命?"
"有一位齐先生...咳咳..."许秋桐喘息着,每说一字都扯动伤口,"他收留了儿臣,教儿臣读诗作画,说琴棋书画能...能...调养心性"她故意回避了齐先生的名讳,"但儿臣更想读...读父皇当年御批的《治国策》..."
蟒袍太监突然插话:"陛下,此女巧言令色,不如让奴才..."
"滚出去。"皇上声音不重,却惊得满室烛火齐颤。
待牢门重新闭合,皇上突然扯断许秋桐的镣铐。少女如折翼之鸟跌落在地,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许秋桐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记忆中永远高高在上的父皇,会亲手抱起满身血污的自己。龙涎香的气息包裹着她,那是她儿时在箜篌阁外远远闻到的味道。此刻,这香气混着血腥味,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皇上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怀中伤痕累累的女儿,那些狰狞的鞭痕像利刃般刺痛他的眼睛。十七年前那个雨夜,他拂袖离去的背影,此刻化作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传太医。"他的声音有些哑,"去乾元殿。"
许秋桐将脸轻轻靠在父皇胸前,听着那急促的心跳。
皇上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颠簸到怀中的人。他想起许秋桐方才的话,那些关于箜篌、关于步摇的细节,都是他刻意遗忘的往事。原来这个女儿,一直记得这么多。
"父皇..."许秋桐轻声唤道,声音虚弱却温暖,"儿臣...真的想您了。"
皇上的脚步微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少女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像极了淑妃当年在箜篌阁抚琴时的模样。
"别说话。"他收紧了手臂,"留着些力气。"
皇上快步穿过长长的宫道,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着女儿肩头狰狞的伤疤,那朵被烙铁毁去的桃花胎记,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儿,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桐儿..."他轻声唤道,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许秋桐没有回应,她已经昏睡过去。但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做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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