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很讨厌待在家里，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大宅子就像一个深渊巨口，吞噬了她，也吞噬了这个家中的所有人。
她习惯性翻过楼梯，走过空旷的大厅，从大门口离开，没人会拦着她。
身后威严的巨大黑色铁门缓缓关闭，她头也不回地骑上自行车，埋头一路冲到市中心的商业街。
扶着车走过路边一排排整齐的电动车，总算找到一个空位，她停好车、上锁，扯了扯吉他包的肩带，转身离开。
孟桃寻着记忆中的路，穿梭在人流中。
冲锋衣配宽松阔腿裤，棒球帽盖在头上，白色有线耳机一戴，背着快赶上人高的吉他包，双手插兜。
孟桃想想，又摸出一根棒棒糖咬着。
嗯……感觉自己就是这种商业街头必会刷新的固定npc。
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与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小。
“目的地已在您附近……”
孟桃转身，抬头看向眼前的服装店。
是很复古的装修风格，好像九十年代地下商场的那种成衣店。
招牌上简单地印着“百秀千枝服装店”几个字，下面则是店铺地址和联系电话，大概走的极简风，一点旁的图案也没有。
孟桃咬碎棒棒糖，拿着纸棍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向店面。
推开门，挂着的风铃响起一阵清脆，坐在藤椅上织着围巾的妇人抬头看向来人。
“小桃来了。”
“奶奶，好久不见。”孟桃乖巧地朝她鞠了一躬。
“你爸最近又不回家是不是？哼，每天不知道鬼混个什么！”
奶奶放下手中的围巾，朝孟桃招招手，“来，让奶奶看看。”
孟桃走到她了，疏远地站得笔直，手依旧攥着肩带。
奶奶察觉到她的冷淡，也只是笑笑，眉眼更温柔了点，“不错不错，小桃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出落得越来越亭亭玉立了。”
“你还不知道吧，最近店里来了个新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叫宁檬。那也是个不错的姑娘，认真勤奋还特别活泼。”
“看见她，我老想起你，我们家小桃以前也是这样活泼的。”
奶奶想到那些不堪的往事，住了嘴，心下默默叹气。
这些罪啊，一辈一辈地传下去，谁也好受不了。
“奶奶，我没事。”孟桃懂事地安慰着，主动握起奶奶的手。
“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嗯，长大了……”
奶奶拍拍她的手，起身，拉着她走进里间。
“给你看看那孩子的设计好了，她真是个非常有灵气的孩子，看见我缝制衣服的时候啊，眼睛亮亮的，里头倒着星河一样。”
孟桃对这个女孩子不感兴趣，只想快点上楼去练吉他，却也不能拂了长辈的愿，默默跟在奶奶身后。
奶奶的手是粗糙的，带着厚厚的茧子，手指上包着创可贴，却很火热，温度透过掌心向全身扩散。
其实孟桃很欣赏奶奶。
她们都说奶奶巾帼不让须眉，一个人独自创业，从籍籍无名的设计师到全国知名服装品牌创始人，一路走来，全靠自己，没借助一点家里的力量。
到了本该安享晚年的岁数，她又跑来这开了家服装店，只接定制，纯手工缝制，一针一绣都是几十年功力的沉淀。
母亲跟奶奶便完全不同，温婉的江南女子，标准的贤妻良母，兰质蕙心的大家闺秀，大概这样的女子是最适合娶进家门的。
就是这样温柔贤惠的一位女子，却因为她主动与父亲提出离婚，争了三年的抚养权，最后带着悲愤与无奈远赴国外。
母亲光滑细腻的手，她再也没牵过了。
奶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说什么这个设计有多灵巧，还要照她的设计做两套裙子，一套给小桃，一套给宁檬。
孟桃呆呆地听着，思绪早就飘到了不知多远。
终于，奶奶松开她的手，自己去桌子上取了水杯喝。
“没多少人愿听我这个老婆子唠叨啦，都忘了你对这个不太感兴趣，拉着你讲了这么久，真是……”
她朝孟桃挥了挥手，“快上楼去吧。”
孟桃点点头，迅速往楼上跑去，带起一阵风，吹落钉在墙上的一张画。
奶奶放下水杯，弯腰捡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欢快的呼唤，“安奶奶，我来咯！”
门被推开，光打进这间屋子，又照亮了墙上的画。
“小宁来了，今天还真是热闹。”
“啊，除了我还有谁来吗？黎姐不是还在江城出差？”
孟桃推开门，放下吉他包，小心翼翼地拿出吉他，将背带挂在肩上，一手扶着指板按住上弦，一手摸上下弦，拨了拨弦，奏出单个音节。
为什么喜欢吉他？
很简单，喜欢它真实、温柔、宽广的音色，喜欢它丰富的透明清澈的泛音，喜欢它在每一首摇滚里炸响、点燃生命，然后看到了疯狂的自己，将情绪尽数释放。
父亲却不喜欢她学习这些并不优雅的乐器，砸烂了她的吉他，拽着她回到琴房，强塞给她一把小提琴，身后钢琴的琴壳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真没意思。
孟桃低着头，拨动琴弦，心脏随着每一个音节开始狂跳，又在一曲终了的回响中震荡，再落回地面。
她很喜欢这个海外乐队，尽管没什么人气。他们的现场她从未落下，他们的专辑她从不错过。
孟桃觉得找到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大千世界，能完美对上自己雷达的事物又有多少？
能一直喜欢的事物更是少之又少。
她很幸运，只是偶然的相遇，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乐队。
她解锁手机，翻看着刚才录制的视频，有几个音都弹错了。
太久没练，还是生疏了吗？
孟桃叹了口气，戴上耳机，向后倒在柔软的床上。
在上面待了快三个小时，孟桃收拾好东西，背上吉他包，踩着楼梯下去。
“安奶奶，我去买了几个刚出炉的锅魁，您来点？哎呦，可烫。”
清灵又带着点可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似乎也闻到了锅魁的香气。
靠，好饿。
“来了，我做完这个袖子就来。”
孟桃往下迈的脚步停住，扶着墙站在楼梯上。
这就是那个宁檬？
她皱眉，又往上走。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被瞬间挂断。
“楼上的那位要来点吗？”宁檬咽下嘴里的饼，冲楼上喊了一句。
“小姐姐，你吉他弹得好好哦。”
孟桃没应，迅速爬上楼，冲进房间里猛地甩上门。
卸下吉他包，她再一次扑倒在床上，用抱枕蒙住脸。
或许是太困了，她莫名其妙地睡过去，直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孟桃打着哈欠拉开门，奶奶笑着递给她一张热的锅魁。
“小桃，宁檬已经走了，你可以下来了，这饼是她特意留给你的，放微波炉里热过。怎么样，这姑娘人很好吧？”
“怎么不跟人家认识一下？”奶奶将饼往前送了送，塞进她手里，“你平常也没什么朋友，会感到孤独吗？”
“不会……”
这完全是在嘴硬。
“那就好。”奶奶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孟桃揉了揉杂乱的头发，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向屋里走去，拿起饼啃着。
又脆又香，带点麻辣，好吃惨了。
孟桃还是偶尔会来这里练吉他，有时间隔半个月，有时间隔一个月。
好几次，她会站在店门口看着里面笑意盈盈的女孩，又或者是躲在阳台上弹首抒情民谣。
她听得见，孟桃就是弹给她听的。
“山海的浩瀚，宇宙的浪漫，都在我内心翻腾，在推着我前进。
移动的森林，伴着我行，对我眨眼睛。”
就算是长期浸泡在摇滚歌曲里孟桃，偶尔也会听这种舒缓的平静的歌曲，又比如《This Town》。
就像开着车行驶在一路延伸到天际的荒无人烟的马路上，打下车窗，风吹起发丝，狂野地舞着。
孟桃探出头去，跟随节奏拍打着车门，又抬手，让风从指缝间划过。
宁檬是个很细腻的人，她总是会替孟桃也备上一份下午茶和甜点，会放一条围巾在前台，贴好便利贴提醒她出门戴上。
她不会轻易上二楼，总是待在另一个房间里画着自己的设计图，或者跟在奶奶身后学习织绣、改衣，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看当季的走秀和设计师作品。
照孟桃的形容，宁檬像一只欢腾的蝴蝶，在彩色的衣裙里翩跹，又猛烈地扑向那一面墙的画。听见歌声的时候，她就停下，落在灯前，静静地聚拢翅膀。
她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关注着对方，没有过多的打扰。
孟桃很喜欢这种温和的相处模式，像品茶，品到最后，淡淡的回甘总让人感到一份妥帖与慰籍。
17岁，孟桃越来越不爱待在家里，为了躲避，她能在图书馆、台球厅、甚至是某个广场待上整整一天。
奶奶那边总是不好常去叨扰，她便习惯了背着吉他包坐在对面的奶茶店，或者是街角摆着很多唱片的咖啡店。
后来奶茶店改为了一家清吧，她成了店里的驻唱。
孟桃无数次坐在舞台上低头抚着琴弦，一直坐到街边的小贩点起灯，她就移到窗边，等着那抹身影经过。
大概是圣诞节那天，孟桃终于又推开店门，头上悬着的风铃依旧是响起一阵清脆。
奶奶从里间走出，看到是她，脸上半是欣喜半是失落。
“奶奶，她怎么好久没来了。”
孟桃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冰凉的双手。
“她说她要转校了，不会再来。”奶奶叹息着摇头，转身又走向里屋。
很快她拿着袋子和一条围巾又走了出来，递给孟桃。
“这套衣服是照她的设计图制作的，当初我就说要给你和她都做一套，总算做好了，她却走了。”
“还有这条围巾……是她织的，说要送给你。”
孟桃一一接过，一张便利贴从围巾里飞出，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看清上面的字的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赠神秘的吉他小姐，天冷了，请戴围巾～］
奶奶还在继续惋惜，“真是可惜，我都还没告诉过她你的名字。”
孟桃沉默地听着，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朝奶奶道谢后推门离开。
她一路走，走到街角处停下。
天色暗沉的可以，风呼啸地刮过，脆弱的火星在冷空气中慢慢燃烧，似乎下一秒就被熄灭。
孟桃低头，手指间夹着一支江南韵，吐出一团白烟。
耳机正好响起那首《This Town》。
“I want an ocean view, somewhere，
不管是何处我只是想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
As long as I'm next to you, I don't care，
只要是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I don't wanna live my life in circles，
我不想自己的生活一成不变的往复，
I just wanna find an empty road，
我只是想要找一条空荡无人的路，
Let's get away from here, let's go，
逃离这里让我们走吧。”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见见宁檬的。
烟灭了，她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戴上围巾离开。
口袋里放着的那张便利贴被死死地攥在手中，皱巴巴的。
孟桃大概没想到，一年后，她能再遇见这只蝴蝶。
按住指板，又拨弄起琴弦，蝴蝶在她的手背上停下。
她抬头、侧目，阳光透过密密的树缝从头顶倾洒像笼了一层纱，宁檬安逸地窝在她的臂弯里，长睫毛轻颤着。
“桃子，你吉他弹得好温柔啊。”
灌木丛上旋转的水龙头喷洒出无数细碎的彩虹，跳跃着落进孟桃眼底。
她捧起宁檬的脸，俯身亲吻。一只蝴蝶恰好飞来，遮挡了这一抹春光。
其实桃子是在做梦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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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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