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将姜南枝说得笑意散去,神色严肃起来。
这份严肃之中,自然还有一份敬佩油然而生,她沉吟片刻,脸上微有温和之色,说道:“公子此话,倒是实情。”
藤妖先未接话,心里有些后悔。
他把这些说在前头,只是为了让姜南枝不要太过犹豫,但话说出口,才觉得会让她想及自身事,平添感伤,这可不好。
两厢安静半晌,他才接着道:“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活了许多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不过,其中也不乏良善可靠,心意真诚的人,所以你我交谈,其实也不必作此番言论,那位白二爷,还有宋家的小郎君,如今来看,都是人品不错的,只是宋家郎君和胡玉之间会否两厢情愿,这要看他们之间的缘分。”
姜南枝微微笑着看了一眼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藤妖不由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姜南枝道:“我只是在想,公子你对人间事,似乎了解颇多。”
藤妖一滞,脸上像有苦意,道:“这是一件很难解释清楚的事情,草木之灵,别说是和人自天性之中的就能拥有的魂灵相比,哪怕是和飞禽走兽相较,也是无可企及的。”
姜南枝轻轻皱了眉:“但你现在,睿智从容,远胜于人了。”
藤妖道:“因为我成了妖,还因为有几百年的时间,我可以学习,至于最初时我做过什么奇怪的事,那可绝不会跟你坦白的。”
姜南枝忍不住一笑,道:“公子放心,我会努力克制,也不去窥探你的私隐。”
她既笑了,算是挽回了局面,藤妖便接着跟她说完了宋家的情况,不出所料,姜南枝拿定了白朴珊和珠芳的主意,并决定要亲自见一见宋明兴。
藤妖趁机提议:“在这里见?为什么不去外面见呢?外面街市繁华,出去逛逛不好吗?”
姜南枝道:“……出去?”
藤妖点头。
姜南枝面上便有一些茫然的神色,似乎从未想过这个,现在被提醒起来这么一想,那踌躇犹疑,一时俱都浮在眼底。
藤妖等她许久不言,放低了声音,问:“你不便出门吗?”
姜南枝冲他笑了一下,这笑里隐含些微尴尬,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
“是我不想出门,”她道,“再说,出去一趟,劳师动众的,没必要。”
更重要的是,在这府里做夫人已经很够了,再车马仆从簇拥着去外面做‘白府夫人’,只要想一想,也真的是很要不得了。
藤妖奇怪道:“劳师动众?你只带上绮儿姑娘一起不可吗?又不远行,不是非要车马,要是有安全之虞,我自当护卫周全的,并且不会让别人看见。”
他说得很轻松,仿佛这就是一件这么轻而易举的事,姜南枝呆了一呆,心里很疑惑地想:“是……这样吗?”
她略拧着眉头,当真思索起来。
以前出门,大多是坐马车直往目的地而去,或是赴宴,或是上香,没有游逛的道理,至于那街市上的食肆茶楼酒坊,都是不曾去过的,小时候曾经有一次上元节下出门看灯,也是家里人左右看顾,离人群远之又远,她那时还真的羡慕过笑声欢拥地挤在人堆里的女孩子。
她迟疑地看看藤妖,问:“宋明兴家的香料铺子……离白府远不远?”
这么一问,藤妖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赶忙趁热打铁道:“不远,就算走得慢一点,二刻时间也就到了。”
姜南枝诧异道:“居然这么近吗?”
藤妖道:“是的。”
姜南枝果真是动摇了。
虽然久在宅院,但自问还不算娇贵,走上二刻钟而已,倒真用不着车马。
但……
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说道:“我,想一想吧。”
藤妖转念一想,道:“我是不是说了令你为难的话?那真是抱歉,我想起来,人间礼数上,像你这样,似乎确实不常出门。”
姜南枝眸色立即变了,问:“我这样?是哪一样?”
藤妖很了然的样子,“高门贵女,要受的拘束自然是多一些的。”
姜南枝先是皱眉,半晌却是深深一笑,道:“公子说得不错,我这辈子受的拘束何止千万,所以到了现在,确实想要自由一回了。”
平凡人家的妇人,她们都可以出门行走,凭什么我不能?
藤妖听她这笃定的语气,心里先是有种激将得逞的快乐,随后又立刻消散,想到了她身不由己的种种,惭愧起来,暗自内疚,不该这么激她的。
姜南枝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反而朝他很有礼貌地说:“到时候,还要烦请公子你陪我们走一趟。”
藤妖忙说:“此事是我提议,理应相陪。”
姜南枝又道:“出门一趟,只去一个地方太可惜了,还去什么地方,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陷入遐思,就像一个即将要出去玩的孩童,正在想着要去找哪个好朋友,玩什么好玩的东西,充满着天真的向往。
藤妖心内百般滋味难言,想她这样一个年轻朝气的女子,却整日待在家里,只是出一趟门就如此高兴,看着不免叫人心疼。
再说,哪有这种道理?
不仅是她,那些被困在宅院中的人类女子,若是都没有自由,那这人世间的四海之美,山川风物,只有男人可以看见,岂有公道可言?
午后,姜南枝叫了陈氏过来,让她帮忙向白朴珊递个话,就说她想见他。
陈氏一听,觑着她脸色,是带着笑的,还有什么不明白,赶忙道:“珊二爷要是知道您为什么叫他,他恐怕要乐得不知怎么才好了。他一早来了府里,和管家说了一阵话又走了,大概就才回来的。夫人打算在哪里见他?”
姜南枝笑道:“就去银杏院子吧,还有一件事,我想,珠芳的事,多亏你前后忙着,等她出嫁,我打算把银杏院子收整一番,用来送嫁,也摆上几桌,胡玉和采卓她们几个关系好的,要是喜欢热闹,就跟去白家吃一顿酒,你们管家娘子们,就在这边高兴一天,你看怎么样?”
陈氏惊喜道:“夫人要给珠芳这么大的脸面?可真是她的福气,我们要能沾光喝一杯喜酒,更是我们的福气呢。”
姜南枝道:“不仅她,胡玉的事如果成了,我也打算这么着,到时候陈嫂你呢,可就是牵线作桥的媒人了。”
陈氏喜不自胜,连连道:“咱们府里一桩喜事接着一桩,真是竹竿上头挂爆竹,一节节都是喜,夫人您等着,我这就去找珊二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说着,脚不沾地似的一阵风走了。
她既风风火火,在大院子那库房边的账房们喝茶的屋里见到白朴珊,自然也是急之又急,拉着他,那喜悦之情是按捺不住,努力压低声道:“珊二爷,这可是件大事,是你心里的喜事,你猜猜我说的是什么?”
白朴珊没明白过来,问:“嫂子说什么?”
陈氏故意不说话,只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望着他,白朴珊愣了一愣,有些明白过来,看着她结结巴巴说:“嫂子,你,你说的可是……”
陈氏道:“可别结巴,一会儿见了夫人,二爷可得好好表现,说错了半句,她反悔不把珠芳给你了,我看你跟谁急去!”
陈氏半是打趣,半是告诫,拉着白朴珊说了半天,说得白朴珊口干舌燥,越发紧张了起来。
“嫂子,我,我今天,就这么来了,恐怕不够庄重,我要不然……”
陈氏笑说:“今天又不提亲,急什么?”
白朴珊苦笑:“嫂子别笑话我了,珠芳,她,她……”
陈氏道:“珠芳在夫人那儿早就谈过一番了,她可比你稳重些,好了好了,二爷,别耽误了,跟我走吧。”
也不顾白朴珊忐忑,催着他就往银杏院子去,等把人带进去,又忙不迭去且归院复命,陪着姜南枝往这边来。
白朴珊本也不敢坐,在院子外直直地站着,见姜南枝领着绮儿和陈氏进来,顿时更加紧张,脸竟然发烫起来。
姜南枝看他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吩咐道:“陈嫂,你去忙吧。”
陈氏道:“是,夫人。”
走前还偷偷给白朴珊使了个颜色,叫他别这么傻站着,赶紧问好。
白朴珊干干地咽了一口空气,就在院中,恭敬地躬身道:“夫人安好。”
姜南枝在那树下石桌边坐下,微笑说:“许久不见,二爷家中伯父伯母身体可好?”
白朴珊忙答道:“多谢夫人关心,二老身体都好。”
姜南枝看他谨慎过度,攥着手,脸上是既喜悦又焦虑,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珠芳的心思,我是问过了的,二爷也不用遮掩什么,我知道你们一直循规蹈矩,现在,我只想听你说句准话。”
白朴珊心中一凛,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道:“不敢在夫人面前糊弄,我对珠芳是真心敬重,真心想要娶做妻子的,我知道我家中情况没有多好,但我所有的,都愿意给她,让她不受苦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倒是实诚,姜南枝抿唇一笑,道:“那你父母的意思呢?你年岁不小了,一直没有娶亲,都是为了珠芳,他们有没有催促过你?”
白朴珊道:“不瞒夫人,从我那年……心里有了珠芳后,就将这事告诉了父母,他们知道珠芳在府中当差,要听主家安排,不能自己作主,也是能理解的,后来还曾想亲自来拜访老夫人,好为我说亲,只是后来……这件事只能搁下,我父母虽然也挂念,但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们也很喜欢珠芳。”
姜南枝点了点头:“明白了。不过,珠芳毕竟是个婢女,她虽然好,但和你身份上也不相配,你觉得呢?”
白朴珊急道:“岂有不相配的道理呢?珠芳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有我配不上的,哪能挑剔她的身份呢?”
绮儿本来还能忍住不笑,到这里可算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姜南枝叹息一声,扭头说:“你这一笑,我还怎么问得下去?珊二爷恐怕要看出来我是故意的了。”
绮儿还未说话,那厢白朴珊一张脸已经赤红到了脖子里,两眼却还极认真地瞪着,生怕自己说得不够诚心似的,又再次恳切地说道:“夫人放心,再怎么说那些话,也只是嘴上言语而已,我只请夫人和大爷以观后效吧。”
姜南枝便缓缓笑了,温和地说:“好了,我就不再问了,待我和大爷商议一下,就给你准话,不过,你和伯父伯母,也可以先准备起来了。”
这话就如同准话无二了,白朴珊喜不自胜,深深躬身,长揖一礼,道:“多谢夫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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