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展福所说的那样,商酩去了宫里就再也没有回来,江雪至自然乐意至极,欣然过上了睡到日上三竿、练功、吸狐的日子。
相处的久了,他便发现这只狐并非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撒娇精。
它格外着迷江雪至身上的气息,只是嗅一嗅就会露出无与伦比的满足神情,但又格外矜持,不再愿意给江雪至摸肚皮,只有吸人吸得上头的时候,才会晕乎乎翻肚,让江雪至满足趴在它两只前爪之间的位置小憩。
这样过了几日,江雪至开始觉得成婚一事也并非自己设想的那样可怕。还有一事便是,他发觉狐狸比第一日大了一些,身上摸着也更热了,鼻头越发湿热温暖,瞧着有精神了不少。
一日,竹星无意提起,“这狐瞧着肚子都圆了些,怕不是有孕在身。”
江雪至觉得极有理,他后知后觉自己还不知汪汪是只雌狐还是雄狐,闻言便作势要翻过它的肚子瞧瞧尾巴根。
“好汪汪,好心肝,快让我看看。”
狐狸自然不给,在床上气得乱蹦,尾巴毛都炸起来了,嘤嘤嘤乱嚷一气。
江雪至咯咯地乐,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好好,我不看我不看,你再陪我睡会儿,等商酩那个混蛋回来,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闲适的好日子过了。”
狐狸耳朵动动,将下颌抵在江雪至手腕上仰头看着他,看得江雪至心头软软,忍不住用手指挠挠它的耳根,语气柔和,甚至带上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意味。
“这个病秧子王爷,明明讨厌我却又不肯明说,缺德带冒烟地变着法子折腾人,我这几日整夜梦见他嘎嘣一下病死过去,我就能带你回家了。”
狐狸沉默地睁着眼,尾巴幅度很小地摇着,被江雪至理解为一种认同,他翻个身,仰头看着头顶绛紫色帷幔上的花纹,慢慢继续说下去。
“我进京路上听了些他的传闻,还想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知进了府才发现他确实飞扬跋扈、杀人如麻,这样的人,即便当真病死也是咎由自取,你说是不是?”
狐狸自然不可能回答,江雪至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这几日又头疼过几次,也总是做梦。
梦里他像一抹游魂,立在白茫茫一望无际的幻境里,一声巨响后霎那间所有颜色尽数复苏,山河倒转、楼宇倾倒,江雪至无尽地下坠,掉进温暖的河水里,他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而后眉间犹如灼烧般发烫,宛如灵魂的共鸣。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轻柔地捧着自己的脸,落下的吻像一枚苦涩的杏。
即使是在梦里,江雪至也觉得难过,心里的某处好像空了一块,以至于他无声地落下泪来,眼泪从面颊蜿蜒流到枕上,打湿了睡在枕边的狐狸的绒毛。
此时正是最暖的午后,江雪至睡着之后,竹星便静悄悄离开了,刚下过雪的院子里静得出奇,连竹叶被积雪压低后滑落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江雪至浑然不知,身边的狐狸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而后身形逐渐拉长,凝聚为他睡前还惦记着的熟悉身影。
商酩半披着外袍,露出大半**的胸膛,腰间锦带半掉不掉,长发垂落,眸光暗沉。
他长腿一迈,从江雪至硬邦邦的榻上下来,头顶火红的狐耳也褪去了。
分明是只英俊狐仙,浑身却包裹着浓郁煞气,乌黑到几乎快要化为实体,其中还有流光溢彩的金色缠绕。
商酩用手隔空一抓,那些煞气便被逐渐压缩成了一个漆黑的小团。
他轻蔑一捏,煞气湮灭成尘,飘落不见。
商酩回头,身影将睡得打着清浅鼾声的小王妃笼罩,后者面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一只手重重碾过那片湿润的皮肤,商酩将润湿的食指抵在唇边,嫣红的舌尖舔过,尝到了熟睡的人苦涩的悲伤和他残缺的灵魂味道。
男人无声地笑起来,将两只漂亮的手笼上江雪至的脖颈。
那里的脉搏跳动着,筋脉之下有温热的血液流淌,像某种生命力旺盛的小动物一样,鲜活,但也脆弱。
“原来你也是。呵,我那皇兄将你送给我,还真是难得做了件好事。”
手掌渐渐收紧,然而掌心碰到江雪至温热的皮肤时,却又停住了。
商酩难以解释自己为何要放过江雪至,他想让所有分走自己灵魂的罪人品尝那种蚀骨的痛苦,想将他们剥皮抽筋,想让他们夜夜不得安眠。
然而他的心却好似在怜惜这个少年,看榻上人阖眼睡着,便会生出痛楚来。
罢了,他冷眼拂袖,这次变回原型,若不是有江雪至相伴,恐怕不会如此好过,再留他几日,等诸事了却,再要了他的命吧。
自商酩消失后,展福便将卧房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熏香都换过一遍,被褥也暖暖烘过。
他听见里间床头挂着的金铃响了一声,便知王爷要回来了,神经跟着一紧。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商酩款款走来,脸色......咦?
展福瞧着商酩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时还有血色,脚步稳健并不虚浮,从眉眼间神态判断,心情竟然也算得上轻松愉悦,只是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有节奏地摩挲着,像在回味什么东西的触感一样。
稀罕,稀罕。
要知道平日商酩归来后,总是病得格外厉害,虽然他从未说过,可展福知道他头痛到整夜难以入睡,托着下颌的手臂都在发抖,眼底血丝遍布,性情也极为暴躁,不是杀上几个人,站在血泊里咳嗽,就是在卧房暴躁地摔打东西,嫌榻上垫子不香,嫌被褥不软。
可今日瞧着,那些东西怕是都用不上了。
展福心底格外欣慰,看来虽然主子嘴上不说,有了王妃之后心里还是高兴了些。
果然,商酩走近后,只哼了声,“笑什么,不认得本王了?”
“奴才瞧着王爷精神不错,心里高兴得紧,不然,叫厨房热些粥端来,给您暖暖胃吧。”
展福听见这句,就知道商酩心情好着呢,不等回答就笑嘻嘻叫人安排下去了。
商酩径直进屋,绕去屏风后换寝衣,他虽说没去封地,王府里应有的排场可一点也没少,只是商酩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因此除非特意传唤,丫鬟和小太监大多候在外头。
“展福。”
展福掬着满脸的笑,应了一声哎。
屏风后面商酩的身影一顿,挑开了腰间的带子,语气淡然好像随意提及,“去厨房,让人给他按王妃的份例做饭,莫要到处蛐蛐本王亏待了府里人。”
“好嘞王爷。”
展福忙去厨房传话,路上琢磨这北地来的小王妃不知做了什么,怎么哄得王爷对他上起心来了。
另一边江雪至朦朦胧胧睡醒一觉,手往身边一摸,只有冰冰凉凉的被褥,没有热乎乎软绵绵的狐狸了。
他起先还以为这只聪慧的狐又溜出去乱跑,不多时还会回来,谁知将近中午也不见踪影,问过值守的小太监,也只模模糊糊说见它跑远了。
狐狸再度出走的事还没解决,中午时分,吃了好几日清汤寡水的江雪至诧异地看着小太监蝴蝶似的飞来飞去,端了五花八门的菜肴上桌,他们偏院的桌子不大,不一会儿就摆满了。
江雪至瞪圆了眼,和竹星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端王忽然想起我,打算吃顿饱饭就要了我的命吗?”
“哎哎,此言差矣啊王妃,王爷这是宠您呢,您就受着吧。”
展福坠在最后一位端汤的小太监身后乐呵呵的,伸出兰花指隔空点了点江雪至主仆二人,眼下笑出的褶皱能夹死飞虫。
展福到来就好比商酩亲自驾到,他到处转转,让人把这处小院子一通收拾,又到处添置了不少物件,明明是挺偏远的一处别院,硬是装饰得温馨舒适起来。
虽说里子还是旧的,至少面子上乍一看,倒还真有点像端王在关照自己偏宠的小王妃。
只是江雪至端坐在汤碗前,那碗还空着,碗底擦得锃亮,正好能映照出他的脸。江雪至百无聊赖等着人给自己盛饭,两只脚在椅子下垂着,还不时惬意地晃悠着,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红痕。
“咦?”
江雪至瞪着眼凑近,用手蹭了蹭碗底,红痕依然在。
他推开碗筷,跑去屋里照镜子,这一看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只是睡了一觉,他虽不算顶顶白皙却格外光滑无暇的脖颈上多出了一圈深红的印记,摸上去不算太痛,却像极了有“人”曾在睡梦中扼住了他的咽喉。
竹星也惊得脸色煞白,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连连说这可怎么办呀。
展福公公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一眼就知道这印子的始作俑者是端王殿下,要知道往前几年,端王的嗜好还是活活把人扼死的时候,脸色变都不变一下,就能掐得人两眼翻白、脸色泛紫,疯狂抓挠自己的胸口,最后因窒息而死,死相惨烈。
他暗自咂舌,自家王爷这性子真是还和以前一样难以捉摸,明明已经很迁就小王妃了,可一言不合又要动手掐人。
眼见竹星和江雪至两个年轻娃娃瞅着自己,展福只好伸出手在江雪至额前抓了几把,嘴里恶狠狠喊着:“去!去!”
“这是做什么呀,公公。”
江雪至抚摸着自己可怜的脖子,担忧地问。
“抓小鬼,老奴瞧着王妃这是叫脏东西附了身,这就去禀报王爷,叫他差道士来捉。”
展福捉了几下,再装模作样把手里的空气丢在地上踩上几脚,生怕呆久了说话露馅,看着江雪至面露忧色坐下吃饭,没几口就被鸡汤香得喜笑颜开,便趁机走了。
不过江雪至还是没能好好吃完这顿饭,不一会儿,就有个面生的小太监出现了,他尖声细语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皇上要端王携家眷进宫参加晚宴。
江雪至放下筷子,几乎要觉得这个该死的端王府是不是有什么他不许好过的玄学了。
他略一思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宫里的人来通报,这孩子打小就实诚,有话就直接问了出口。
“这位小公公,王爷怎么说?”
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太监名叫进喜,因为容貌过人又善弈棋,平时溜须拍马哄得皇上高兴,近日正受荣宠。
皇上与端王的关系自然不是外人所知的那般和谐,作为皇上的知心人,进喜自然也跟着不喜欢这跋扈的端王,连带着更是看不上这个男王妃。
不过宫里的人虽然不知为何皇上能允许端王始终挂着闲职留在京城,但商酩到底是实打实的当朝唯一一个王爷,加之其性情不定,杀人不眨眼,大多还是有些怵他的,偶尔在路上碰见,说那声王爷好都得拿捏着点分寸,生怕哪个动静惹了端王不快,让自己人头落地。
进喜自然也是怕的,他半路上还在忐忑,万一端王当真叫个男人勾得丢了魂,自己这趟岂不是触了霉头。
可进了府,面见了王爷本人,也就安心了,商酩单手托腮坐在软椅上,发冠也没束,懒懒散散地捏着进贡的葡萄一粒一粒吃,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哦,本王晓得了,你自去王妃那儿吧。”
于是当着江雪至的面,进喜肆无忌惮地冷笑了一声,**裸的目光落在他脖颈暧昧的红痕上,奚落的意味极其明显,“王妃,奴才们叫您一句王妃,您怕不是还当了真,也不掂量掂量几斤几两,倒是叫人觉得好笑。王爷说让您照着皇上说的做,您就不必多问了吧。”
本以为这个年纪不大先前在边疆又娇生惯养的小将军肯定受不了这种委屈,若是难堪顶撞自己几句,便又有笑料拿去和皇上逗乐了。
不过江雪至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儿也不见怒意,反而眨眨眼,对着小太监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雪至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这一笑,进喜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细微的端王的模样,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这样啊,那还得辛苦公公再折返一趟去和王爷传个话了,我今日腰酸背痛,须得马车来接,才走得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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