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核对完毕之后便匆匆回了衙门，冷不防就撞见宴子都。
对方见了他便大步过来，逼近后往他身上扫了一圈，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暗红色木盒，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膛。
王阶察言观色，道:“宴主事有何事吩咐？”
宴子都道: “你手上的可是朝贡的玉器？”
王阶道: “正是。”
宴子都道: “以后不要随便拿出去。”
王阶道: “只是拿过去和其他司部核对，送来的时候有些小破损。”
宴子都严肃道: “那你也该先告知主事，然后叫个人跟着一块去，自己拿过去怎么能行？”。
王阶心里明白，宴子都说这些话的意思，说白了就说就是怕拿走贡品的人以假换真，以及万一其他司部不认账还会说瑕疵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然后污蔑给他们。
他沉着镇定的虚心受教，道 : “宴主事训的是，这次是走了急了些，下次定会带个同僚一道去。”。王阶在这里这么多年，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司部内方才是有人跟他一起去的。但途中肚子不舒服，冲回来上茅厕去了。
两人在门口的事被同僚们听了。大家总结了一下，晏主事虽然言语简短，但隐隐约约含着火气。王司务简直无辜的要命。原本跟着王阶去的那位同僚这时候都想冲上去为他证明。但边上其他人让他不要去火上添油了，于是作罢。
韩云卿晃晃悠悠的在内厅边往外看，晏子都拧眉盯着那些册子，仿佛陷入一阵苦恼。
韩云卿忽然悠悠道: “子都，你最近火气挺大啊，谁惹你了？不会是王阶吧？他可不是那样的人，还是说你在公报私仇？”。
“什么公报私仇？” 晏子都头也不抬。
韩云卿道: “就你姐姐的事呗，你们除了这个还能有其他什么私仇。”
晏子都掀起眼皮，瞅着韩云卿: “你什么意思？”
韩云卿无辜道: “别这样看我，我就单纯的问问，有矛盾就要化解麽。以后才能和平共处。”
晏子都道: “我和他没什么矛盾。”
韩云卿奇道: “那你刚刚在外头还发脾气。”
宴子都道: “我只是告诉他下次做这些重要的事情要报备一下，要带个人一起去，万一有点什么的，也好说清。”
韩云卿: “可是玉器的事，王阶已经跟我报备过了。不是有人和他一起去的麽？”
晏子都瞬间拧眉: “你说什么？”
韩云卿道: “你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朝着人摆脸色了吧？”
晏子都瞬间拉下脸: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还那样冷着脸和他说话。”
韩云卿: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急哄哄的啊，拿着册子出去就没过来问我。”
晏子都拳头握的咯咯响。
韩云卿耸耸肩，往外瞅一眼，目光锁定王阶，继而飘到了外厅。他开始安慰无缘无故遭受了晏主事莫名其妙训话的王阶。
王阶专心致志的忙自己的事，对方说什么他都点头敷衍的嗯两声。
“王兄，你明日休沐可有空？” 正在内厅里端坐的晏子都听到有人问了这么一句，具体是谁他听不出来，反正除了司部内的同僚不会再是其他人。他的关注点在于这人问这个做什么？以及王阶的回答。他专注的等了等，等到王阶和风细雨般的回答: “估计没空，要去忙一点府内的事务。何兄有什么事麽？”
那位何兄略微失望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我有个远方表妹来京城游玩，还想着你要是有空就一块去泛舟。”
这暗示何其明显，可王阶心如止水，也不记得对方什么时候跟自己提过这件事情。这位何兄有点过于悲天悯人的性子，初来司部，王阶对其多有帮助，大概是感觉王阶人不错，又是个孤家寡人，这才有意给他撮合姻缘。
然而，王阶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心思，也被那泛舟二字打得破碎。他苦笑道: “多谢何兄好意，我明日还真腾不出一点闲暇来。”
王阶自打休沐那日之后就告了假，替他告假的人是陈新甲，陈新甲只知道王阶伤了腰，因为是王阶家的小斯来传的话，所以怎么伤的他就没问。
陈新甲正和韩云卿说话，一旁的宴子都忽然搭话道: “伤得重吗？”。
陈新甲转脸看宴子都，觉得宴子都今日尤其关心同僚，回道: “应该重吧，我也没去亲自去过他府上。”
散值后，司部衙门内自发的提着小礼品去探望王阶，可这些人都没进人家府邸就各自回去了。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柳氏出门，见一帮子青年才俊登门拜访，又听是来找王阶的。柳氏根本没把王阶搬出府邸的事告诉他们，反而说王阶身体倍儿棒，现在去城外纵马去了。这无异于是抹黑王阶，大家不知王阶家里情况，自然就没怀疑，甚至觉得王阶扯谎告假是为了逍遥自在，这种做法简直无耻。
“王阶怎么能这样！” 崔融拎着一果篮愤愤道。其余人均开始开口指责起来，对象嘛，除了王阶还能有谁。
此时此刻，王阶趴在屋里窗边的塌上，后背腰部的疼痛令他眉头紧锁，即使擦了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缓解那一大片的火辣辣的肉疼。
“大人，你真不吃饭了啊？” 李四瞥一眼冷饭冷菜。
王阶侧脸贴着枕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吃力道: “晚点再吃，桌上饭菜拿去厨房先放着吧。”。伤到皮肉没什么大碍，折了骨头此生到头了。
王阶感觉自己最近是真的运气不大好，他休沐那日是阴凉天气，和李四去了李四二姐家，还是坐马车去的，目的是为了采购食材。
李四二姐嫁在城外镇上，相夫教子很少来城内，平时家里自给自足，丈夫经常上山打猎去城中卖钱。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王阶只见过她两次，眼睛长得像奶娘，面容就更像七伯一些。
前段时间七伯准备自己来置办的，被王阶阻止了，因为七伯去自己女儿家拿东西肯定是不花银子的。可王阶不想白拿人家的，别人辛辛苦苦的种了菜，怎么能毫无收获，这多对不起李四二姐。
主仆二人速去速回，这次是满载而归，不得不说，城中的物价相对于城外的物价，那真是高得有些离谱了。这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王阶爬树摘叶子香料，脚下踩空从上头摔下来了，伤了后背腰部。那树底下是一大块凹凸不平的石块，没有砸到脑袋，没有断胳膊断腿，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四二姐一家子被吓得不轻。离开时她还表示以后要什么尽管说，她让自己丈夫送去府上就成，不用王阶亲自跑来折腾这些的。王阶露出无奈的苦笑，摔一次直接把人吓唬得不敢在接待他了。
王阶因伤歇了三日，期间思虑良多，小到琐碎小事，大到生老病死。
七伯看他心事重重的也不敢多问，加上刚开始两天王阶食欲不佳，七伯和其他老仆只能在饭菜上下功夫，每一道菜都变着花样做成让人食欲满满的卖相。起初王阶也没注意到，到了第三日，王阶忽然看见两盘五颜六色的菜品，他愣了愣。随即笑问李四这菜是怎么回事？
李四挠挠头，道: “我爹说大人你不爱吃饭，所以就尽整些没用的花招。我说这菜看着好笑，他还不高兴。”
王阶暗暗自责自己让这些人担心了。他从屋里出来，穿过庭院长廊径直往厨房去，惊讶的发现老仆们都不在。跟在后边的李四以为他要吃饭，于是道: “大人，今天就给你做了那两样菜，你要不爱吃。我就只能给你煮点面条了。府里的人都走了，可就剩下我和你。”
王阶猛的扭头: “什么？！”。他非常之惊诧，难不成自己伤了那么一下，府上的人就各奔东西了？不至于这么浮夸吧，即使自己真残废了，养不活府里上上下下这些人，好歹主仆一场，用不着不告而别吧？
王阶正要感慨人情冷暖。李四见他默不吭声，以为他不愿意吃面条，于是又道: “要不我去叫元叔回来炒菜得了。”。元叔是家里的厨子。
王阶摆摆手，道: “不用麻烦了。”
晚饭时辰，王阶自己撸起袖子准备大展厨艺。他这么多年，进出厨房只是为了找人或者随意转转，要说拿锅铲子洗刷之类的活儿他是从未做过，因此，头一次，难免生疏。碰锅锅倒，碰盆哐当一声，王阶于是有些泄气。老仆们走了，没问他要工钱，就这样走了，比他在这里和锅碗瓢盆打交道更加让人难难受。
一个时辰后，在王阶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做出了三菜一汤。
李四按着王阶的指示，拿了两幅碗筷到了桌边。然后望着没法下嘴的三菜一汤，揉揉鼻子指着一碗散发着奇怪味道颜色灰黑的汤问道: “大人，这是什么？”
王阶满头大汗，毫不在意的用衣袖擦擦脸上以及脖颈的水珠，表情淡然，语气淡然: “很难看出来麽？这是汤。”
李四: “我知道这是汤，我想问的是这是什么汤。”
王阶道: “鱼片汤。”
李四直白道: “大人，我看不太像啊，怎么能这么黑乎乎的。”
王阶平淡道: “可能佐料放多了才这样的。”
李四又指了指那圆盘上黑炭似的东西，问道: “大人，那这是什么菜？”
王阶瞥了一眼，神色依旧自然: “鸡肉。”
李四再次问了其他两样菜品，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没有厨子，他家大人会日渐消瘦，因为那菜实在惨不忍睹难以入肚。
王阶看李四不动筷子，再次平静道: “我厨艺不精，将就着吃吧。”
李四不将就，他吃干饭，结果米饭一股糊焦味儿。
吃着食不下咽的饭菜，王阶开始琢磨着到哪儿去再找个厨子，这样的饭菜他自己也不想再吃第二次了。日子还是要过的，不能仆役走了就顾着难受而不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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