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兄，你醉了。” 宴子都双目明亮，喉结滑动，低声道。
王阶没说话，伸手挽着他胳膊肘。望见那三个姑娘扑过来，自觉挽着不够，转而变成了抱着宴子都的手臂，宛若醉鬼乱不讲理的野蛮力气勒得宴子都微微皱眉。
宴子都心如明镜，他当然知道王阶不是醉了，而是想摆脱这几位如花似月的姑娘。于是三言两语把几个姑娘打发走。
王阶暗暗佩服他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帮自己把人弄走了。此刻王阶心知除了宴子都，其他人都靠不住，当即打定主意不出这栋楼绝对不松开宴子都。
宴子都喝了一杯又一杯，王阶始终抱着他胳膊，脑袋低垂着像睡过去了。他装得很辛苦，想到不知要装到什么时辰去，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宴子都这时候自罚三杯，和诸位同僚说自己要先走了，今晚的酒钱他出了，望大家尽兴。
王阶摇摇晃晃的跟着宴子都起身，同僚们关切道: “王兄醉了就在这儿歇着吧。宴兄，你扶他去房里。”
宴子都却道: “我送他回去好了。”
同僚们挽留了片刻，无果，就随两人去了。
宴子都下楼的时候边走边提醒王阶小心台阶，半搂半抱的姿势带着人出了大门。
到了外头，王阶随即松手，和宴子都拉开两步距离，神色肃然道: “刚才多谢宴公子了。”
宴子都的脸在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笼有些模糊不清，也有可能是王阶喝了酒所以眼神有点散。他看见对方直直的望着他，然后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接着道: “在楼上还宴贤弟宴贤弟的叫，现在就变成宴公子了。”
王阶一下子听出了他略带讽刺的意思，王阶随即道: “我是怕宴公子你介意我这么叫你，刚才在上边，完全是权宜之策。”
宴子都面无表情，话中夹杂着冷意，道: “王阶兄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麽？”
王阶道: “像什么？”
宴子都毫不客气道: “过河拆桥。”
王阶心想，就一句称呼还扯上过河拆桥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在风中立了良久，身上漂浮的酒气也散去许多。
最后宴子都率先打破了这个领任务有些尴尬的安静，道: “我送你回去吧。”
王阶怎么还好意思劳烦别人，赶紧道: “宴贤弟不用麻烦，我自己骑马回去。”
宴子都也没强求，道了句: “路上小心。”
王阶莞尔一笑: “好。”
冬日夜长昼短，王阶从府里出来天还是灰蒙蒙的。最让人郁闷的就是在冷风寒雨中大清早的从府里去往司部衙门的路上，策马而行，一段路下来，脸都冻得发麻。
往常衙门的人都是差不多提早一些到的，现在不同了，冷天里大家都很难从被窝里爬出来，变成了踩点到即可。
王阶倒是没改出门的时辰，此前比别人早到，现在亦是如此，他到了司部衙门内也不闲着，先把衙门内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然后火盆子拖出来，把铁盆碳火给烧得火旺，这样同僚们迎着寒风抵达正好能取暖。
“王阶兄，你怎的来这么早？”
厅门敞开着，风冷冷的灌进来，王阶正埋头起火，陡然听到有人来了这么一声询问，先是吓了一跳，猛的抬起脸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蓦然睹见宴子都立在厅内不远处的大柱边，王阶的惊愕落入他眼中。宴子都咳嗽两声，略带歉意道: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王阶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好在天亮了，也看清是宴子都，否则他真的有可能会把腿就往外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阶和宴子都偶尔也能聊上几句了。大概是他自己对宴子都改变了想法，因此才能更好的相处吧。
此前是他太执着于当年的事，认为远离宴家的人才是正道。然而，如今看来，现在成熟俊俏的宴子都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几盆碳火开始有了暖意，王阶和宴子都各自蹲在边上伸手烘烤。王阶道: “宴贤弟竟然也来这么早？我还当自己是最早的那一个呢。”
宴子都道: “不是来得早，昨夜来处理点要紧的公文，准备回去，却下了点小雨。就干脆在内厅歇一晚了。”。
宴子都不知道王阶什么时辰来的。往常他每次到了衙门基本都能看见他安静的坐在自己那边处理事务，一副早到很久的模样。今早宴子都才知道他居然是第一个来的，还比其他人早那么一两刻钟。
王阶客套道: “那宴贤弟可是一晚上没休息好？辛苦了辛苦了。”。这大冷天的在外头待一晚上都能把人冻的废掉，即使在衙门内，没有厚实的被褥，暖和的碳火，那整晚都是挺难熬的。
宴子都道: “还好云卿上次特意抱了床棉被藏在柜子里，不然你们早上过来真要看见冻僵的我了。”宴子都说话的时候嘴边浮起一抹笑意。
王阶听他来这么个小玩笑，也跟着笑了笑，接话道: “真冻僵那宴贤弟就要受苦了，卧床吃药可不好过。”
宴子都道: “是啊，看来还得多亏云卿的被褥。对了，王兄你一向来这么早的麽？”
王阶道: “也不早，之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
宴子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人聊着聊着，同僚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火盆分成几个地方摆放，衙门内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安静。有交谈声，有红火的碳木。
此后王阶虽然照样是来的最早的，但往往刚拿出火盆，宴子都后脚也到了。宴子都说最近衙门内的事太多，公文积压了一些，所以才早来的。
宴子都每回早来，手上都拿着热乎乎的早点，见了王阶还热心的分一半。
王阶口称自己吃过了，不饿，但宴子都说自己吃不完，非让他分担一点。这人吃不完又拿这么多，真让人哭笑不得。
王阶几次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早点，心中泛起一丝丝暖意。说实话，他已经将近一两个月没吃早点了。主要是家里失窃之后，他一没心思，二没银子，多吃一口都感觉府邸上下都要去乞讨了。借的钱也还没还。
午饭时辰，有人在讲笑话，王阶不小心呛着了。宴子都又是替人拍背又是端热水来给喝。
在场的同僚们均不约而同的发现，宴主事和王司务最近变得亲近热络不少。
王阶也以为他和宴子都虽然不可能成为什么莫逆之交，但君子之交还是有可能的。当年那个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少年郎渐渐被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代替，他们相谈甚欢，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见了相互欣赏。
然而，他们可能是天生就不能成为朋友的，因为就在这时候，户部尚书和左相发生了史无前例的互殴事件。这和两人有关系麽？怎么能没有呢？户部尚书是王阶他亲爹，左相是宴子都他老子。
彼时，衙门内一如往常的祥和。
忽然一道人影火急火燎的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宴兄！王兄！不好了，听说左相和王尚书在南宫门那边打起来了！”
朝廷左相只有一个，六部有六个尚书，可姓王的只有王阶他亲爹王孟。
闻言，正在执笔勾勾画画的王阶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望向内厅一眼，便匆忙离开了衙门。
“王阶！等我！” 后边宴子都也大步出来，忙喊一声。
王阶回了和头，定住，等了等人，而后一道疾步奔向南宫门。
南宫门那边果然有人在打架，的确也是户部尚书和左相。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打架，简直有失风度，有失风雅，还穿着官服当众打，那连朝廷命官的官威也消减不少。
大抵是户部尚书王阶他爹年轻个两三岁，占了上风，此刻正跨在左相身上朝着人脑袋大挥拳头。
说实话这种画面王阶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有那么点可不置信。边上站了十几个太监和朝廷重臣，硬是没有一个拉架。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怕这两个老头秋后算账。
王阶他爹这时候瞥见边上某个小太监手上拿着砚台，立刻抢了过来！高高扬起手臂，目露凶光，势必要给左相脑袋来个头破血流的气势。
十步开外的王阶心下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砚台一砸下去，左相要是运气不佳，直接就能归西！
而边上宴子都就看见自己父亲要被户部尚书开瓢了，情急之下，迅速冲过去。
其身手矫健，动作敏捷干脆利落，一飞腿过去，王阶他爹直接被踹翻，伴随着让人心惊胆寒的咔嚓声。如无意外，那就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宴子都扶起自己披头散发略显狼狈的父亲。后者立刻怒气冲冲的准备乘机暴揍面露痛苦倒地不起的王孟。宴子都赶紧把人拽了回去，道: “爹，够了！”
王阶此时也扶着自己父亲艰难的爬起来，王孟虽然骨头可能被宴子都踹断了，但火冒三丈咬着牙瞪着那父子二人。
宴子都看向王阶，王阶也看向了他，两人视线交汇，王阶率先错开了。他低声和自己父亲说先回去再说，在几位太监和大沉自己宴子都父子二人的凝视下，王阶搀扶着王孟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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