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遥在皇城之北,与夜蒙相接,终年黄沙漫天。
虽白日里风沙不歇,但在夜里,风止云散,露出漆黑的苍穹和灿亮的群星。
这是北州边陲唯一令人怀念的风景。
陈遇带着人在边陲的栅栏边巡查了一整圈,一切无恙。
这道两国共同商立的铁丝栅栏对面就是夜蒙。他能看见离铁丝栅栏百米远处,夜蒙军的行军帐篷一个连着一个,灯火通明。
夜蒙军这次来得突然,但只在远处扎寨,也未派人来交涉,陈遇想他们这是意在威胁,而不是真的想引起战祸。
陈遇在这等了两天,也不见有任何动静,这让他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这是掐准了北朝会亲自送人回去?
那未免也太自负了。
“将军,陛下派来谈判的人到了。”
陈遇回神,他身旁说话的这个守城将军名叫武通,战功不多,但为人忠厚,是从前昭王手下的人,自己和他不熟。
不止是武通,整个北州边陲军,已经从清一色的陈氏军被换成了各路武将,有认得陈遇的,陈遇却一个都不认得。
这里依旧还叫作北陈营,却和从前已迥然不同了。
“来的是鸿胪寺的哪位?”陈遇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来的是何方高手?
武通一时窘迫:“来了好几位大人,除了徐珀殿下,卑职都不认得。”他常年待在边陲,要认得这些年轻的大人物,恐怕有点难度。
陈遇不以为意,把封侯一把插回了腰际,“去看看。”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带着马车,就如此闯进了边陲的北陈营里。
一身玄甲的陈遇在营外站定的时候,这才皱起了眉头。
来的都什么人啊?
陈遇揉了揉眉头。
徐珀算是个将军。礼部代尚书宁非物,小屁孩一个。关渐鸿,地头蛇关家的。
还有一个大国师。
“他来干什么?”陈遇气得指了指道纪,又顾及这么多人在,尽力收敛了大部分的怒气。
宁非物对陈遇的臭脾气早有领教,上前道:“鸿胪寺无人可上战场谈判,国师自请前来。”
道纪还没张嘴,自己的光荣事迹已经被宁非物给说完了。他知陈遇定是要生气的,但碍于人多,他不敢气得太明显。
陈遇摘了头盔,露出一张阴沉的脸,闻言他问关渐鸿:“咱们北朝何时要国师上战场谈判了?”
关渐鸿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国师乃是九寺之首,可领任何一寺的职责,在章程上是合理的。”
“那他呢?”陈遇指了指宁非物。
“我?我礼部尚书!”宁非物算是亲眼见识到陈遇的目中无人了,“乃是负责送还娜希德公主的,鸿胪寺无人可用,难道我礼部也无人?”
着了盔甲的陈遇自有一阵逼人的威慑力,他盯着宁非物打量片刻,把宁非物看起了一身汗毛。
二人僵持了片刻,陈遇才对武通说道:“来的人有点多,咱们还有几顶空帐篷。”
武通想了想才道:“将军,不多了,除了夜蒙公主之外,恐怕需两人一间。随从们若挤挤,四五人一间应当可以。”
“我要回关家一趟,不必考虑我。”关渐鸿说,语气里并不高兴。
陈遇点头,这关渐鸿不在这里,于他而言是件好事,至于他回关家有什么事,最好不是什么坏事,也别让他知道。
但他又怕小屁孩和徐珀离道纪太近,道纪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他猜道纪来此,应是没想过睡了。
于是道:“国师住我那,徐珀你就勉强和宁尚书挤挤吧。”
徐珀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以前大家跟着千虎将军行军的时候,什么漏风的帐篷、榻了一半的床没睡过?
只是这个陈遇,向来是自己一个人独立起居,怎么在皇城待了几年,倒把这娇贵的毛病给治好了?
不过情况紧急,这也无伤大雅,徐珀就并未在意了,就是这临时搭的军帐,也不知道牢不牢固。
宁非物愣了一下,寻思这自大狂陈遇跟国师大人不是不对付吗?这陈遇不会欺负人国师吧?
但他又听见道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这才放下心来。
武通对着众人一鞠手:“大人们,请。”
大将军的冷脸唬人,众人散去时都没什么多余的话敢说。
陈遇领着道纪把夜蒙公主——他的弟媳妇,送回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帐篷,这才稍微在帐篷内同娜希德说了几句话。
娜希德好奇地打量这位在夜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将军,“将军……便是陈惘的兄长吗?”
陈遇注视了她片刻,“是,也不是。”
娜希德讶异。
“我们只是千虎将军的义子女,他向来不服我,我也从未能管教过他,说是兄弟,却只是名义上的罢了。”陈遇如实说道,他掂量自己在陈惘心中的分量,恐怕不如陈惘自己养的那匹小马。
道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可你们终究一块儿生活了很久,所以并不是毫无感情的,是吗?”娜希德又问。
这回轮到陈遇无言,他看到娜希德的大眼睛在期待自己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身旁的道纪,才道:“或许是吧。”
道纪微微偏头,回应他的注视。
陈遇又问:“他对你好吗?”
娜希德点点头:“嗯。”
“那你喜欢他吗?”陈遇笑笑。
娜希德嗔怒地看着陈遇,觉得他净问些怪问题:“当然喜欢他了,不然怎么会和他成亲呢?”
陈遇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会派人给夜蒙送信,看何时能和谈。”
“多谢将军。”
“走吧,还有账没跟你算。”陈遇一掀帐篷帘,见到道纪乖乖地跟着他,莫名气消了一半。
走了几步,陈遇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便回头去看。
道纪目不转睛地望着满布夜空的璨星,它们不曾被云层遮蔽,如呼吸般闪烁。
星辰的流动映入他的眼里。
“怎么了?”陈遇轻声问,他循着道纪的目光看去,这夜空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是行外人,说不定这星象于道纪来说,是一种预兆。
道纪看见有一颗暗红色的星星悬于西北,“还不知晓。”
“有什么要发生?”陈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嗯。”
来往巡查的将士好奇地打量两人,一个将军一个国师,杵在帐篷前面做什么呢?
“先回去吧,晚点还要和宁非物他们商讨和谈之事。”
道纪是第一次来军营,这里的一切都和任何地方不同,但方才陈遇的反应颇有意思,让道纪不禁揶揄他,“你不是素来都独自起居?”
陈遇的脚步一滞,他现在开始听得懂道纪的“玩笑”了,“明知故问?”
这临时的起居帐篷很是潦草,实际上陈遇根本没在这里久待过,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床倒是有两张,只是两张都堆满了东西,也不知道陈遇是睡在哪儿的。
“没空打扫,随便收拾的。”陈遇略微汗颜了片刻,加上道纪的两个箱子,现在这里更像是仓库了。
道纪没什么介意的,他虽然身份敏感,但不是长于富贵之家,平日里皆是自己洒扫。
只是没想到两人自那日在金陵之后,再同屋起居,竟是在军营里。
陈遇顺手把床上的杂物都丢进了旁边空着的木箱里,全当是没见到。
“床褥不多,夜里冷,晚点我让人再送两床来。”
道纪看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显然带着慌乱,于是便说起正事:“鸿胪寺无人,总要有人做谈判的使者,具体的礼节我已经问过鸿胪寺了。”
陈遇茫然了片刻:“有很多人可以去,我只是觉得不该是你。”
只是木已成舟,陈遇再生气、再斥责道纪也无用。
还好这次并非真的是战中和谈,否则真当是凶险万分,那可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办到的。
又好在道纪尚有一点功夫傍身,这逃跑的本事倒也用得上。
“或许就该是我呢?”
陈遇又从角落拖出一张矮桌,往两张床中间一放,划了个楚河汉界。
上面积满了灰,但勉强能用。
“是卜卦的结果?”
道纪在床沿坐了下来,宽袖的摆刚好落在沙地之上,道纪盯着自己的衣角,“是。”
陈遇轻叹一声:“我陪你便是了。”
“你是将军,当坐镇军营,阵前杀敌。和谈让我和宁非物去做便是。”道纪否决了陈遇赌气的想法,让大将军只身入敌营?那他道纪真是不要命了。
“就他那个小屁孩?不是我不信他,他连远门可都没出过!”
道纪笑着摇头。
“先去将营吧,商议明日之事。”
陈遇在北陈营这些日子,每一刻都是紧绷的。
时别三年再回北陈营,他好似已经失去了对军营的控制。
陌生的人,陌生的营帐,压抑的气氛,时时都在弹拨他紧绷的神经,把他悬在半空。
直到道纪切实地坐在这里,陈遇才真的落在了地上,周遭的一切又开始重新转动了,他能感受到脚下的沙土是夯实的,风是在流动的,夜空是在闪烁的。
入夜。
北陈营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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