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千秋尔便被扔进鼠窝。
“猫嘛,就该抓鼠。”桃伯桃站在地窖上方,挥扇笑,“怎么跟天师捉鬼呢?哈哈哈。”
随后,刺啷一声,地窖封盖。
千秋尔站在地窖里,四周石壁漫开阴冷,黑暗中,吱吱声不绝于耳,脚边不时奔过什么,湿黏的长尾刮过小腿。
这到底多少老鼠啊!
千秋尔才动脚尖,就踢到个肥胖的身子,再往前踢踢,传来的反力有些涩重,可想而知这鼠也被其他鼠挤压着。
她想了想,纵身一跳,四爪扒上墙面,指甲扣入缝隙,缓慢爬动。却见墙壁上方的洞口有淅沥油水倒下,千秋尔瞪大猫眼,下一刻便指尖打滑,掉了下去。
她眨眨眼,喊道:“哎呦,咬我屁股了!”
这一声惊呼后,外面似乎有人低笑。
千秋尔垂眸,心中有了计较。
地窖外,桃伯桃侧额听了两耳朵,含笑点头,吩咐看守:“注意里面情况,等我回来处置。”
随后,他一路春风含笑,走出宽阔的府宅,只见门外已候着辆马车,华绸彩铃,精致非常。
他足尖一点,跃入车内的瞬间,香气扑鼻,不由慨叹:“还是跟着三哥舒服啊。”
裴怜月坐在茶几前,娃娃脸神情平淡,抬眼看他一下,目光冷森。
桃伯桃好似没看见,捡起果盘吃,嫣红的唇瓣张合:“大哥二哥那里,指定没你这享受。”
马车向前驶去,裴怜月嘴角绷直,斥道:“还享受。”
“你被关在葫芦中,知道耽误多少事吗?”
说来也好笑,裴怜月等人本是想救他,奈何千秋尔与段凌霄身边总有追杀者,而无论那些追杀者有谁,等他们这群鬼露头,定然化干戈为玉帛,统统冲向他们。
这营救计划才耽搁下来。
桃伯桃长指挑起一截乌发,吊儿郎当刮过脸颊:“你当我想啊。”
裴怜月看不惯他这散漫样子,低喝:“若非你出鬼域后,不好好恢复修为,怎会被个二阶小妖,五品天师擒住?”
桃伯桃自动忽略后半句,听他提起千秋尔,噗嗤一笑,狐狸眼弯弯:“三哥,你是没见过呢,那只笨猫演的真是出好戏,一副被我勾了魂的傻样,谁想得转头就出卖我啊。”
裴怜月怒拍桌面,震起茶盏清脆掀动:“四大阵脚如今一个还没找到,你在这跟猫玩什么?!”
桃伯桃顿时可怜巴巴看向他,掌心朝空中一探,祭出个金色圆盘,其上金沙漫漫,绘有山川湖海,辽阔不失秀雅。
“别凶嘛。”他瘪嘴,翠绿眉心坠闪动细碎光尘,眉眼璀然,“人家这就开问嘛。”
话落,手心莹光浮动,悬于金盘上空,指尖葱白,骨节分明。
“天下事,山河知。”他微垂眼,盛丽的面容沉静下来,透出种圣洁与虔诚,“告知吾,南界阵脚所在。”
山河盘风起,细小金沙迟缓聚拢,飞入半空,书出金灿灿的叁字。
【和风陵】
-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靠和风陵外。
四下无人的黄土地上,裴怜月单手按地,澎湃鬼气渗入地面,他面色静了片刻,再次抬眼时,嘴角扬起:“果然不错。”
“哼。”桃伯桃手托山河盘,抬指挥了下长发,俏丽的下颌微抬,“三哥还不信我。”
裴怜月拍打手心灰尘,单手负后,神情好转:“如何破此阵脚?”
桃伯桃眯眼望了下天色:“月圆之夜,十三日后。”
裴怜月脸色又垮下去。
桃伯桃知他所想,收了山河盘,食指勾缠长发:“这算快的了,其他三阵脚只怕条件更苛刻。”
裴怜月双手负后,娃娃脸鼓起,气冲冲朝前走,小小的一个人经过桃伯桃身侧时,只不过才到他腰间。
开口却是冷酷利落的:“都别闲着,我守此地,你速速去将那该死的地鬼给我逮回来!”
-
回府后,桃伯桃又直接被裴怜月抓进书房,与其他三位师兄联络,汇报各自进展。
待他走出书房,已是金乌沉落,天地金红飘荡,他揉揉脸颊,艳丽的脸浮现恹色,叹了数口气,仿佛被人吸干精气神。
一阵晚风吹过。
他狐狸眼轻抬,不知想到什么,瞳仁晕了层光亮,疾步走回院中。随着愈发靠近自己的小院,他眼睛愈发明亮。
桃伯桃来到地窖前。
“真的一日都在里面捉鼠?”桃伯桃挥动折扇,讶然问守卫。
守卫颔首:“是的,圣子。”
桃伯桃扇面遮唇,噗嗤一笑,轻咳两声,抬抬下巴:“开盖。”
盖子打开,却见千秋尔已从猫变回人形,不过身上修为还是气息虚弱。
那数百只老鼠被她用尾巴窜起尾巴的方式,全部绑了起来,整整齐齐堆在墙角。
早就听闻外面动静的她,此时双手交叠腹前,仰头微笑,清清甜甜道:“客官,您派发的清鼠任务圆满完成!”
“......”
桃伯桃愣了下,手中折扇啪地合住,往腰间玉带一插,人俯下身,睁大眼睛望来。
千秋尔睁圆乌黑的瞳仁,与他对望。
“哈哈哈哈!”桃伯桃拍腿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抬手抹泪,“哎呦你,哎呦你...”
千秋尔猫耳抖了抖,眯眼弯唇,很是恭谨友善:“大人,您还满意吗?”
桃伯桃笑得花枝乱颤,抬指一勾,桃色光芒将她拉了上来。但她才落地,桃伯桃便衣袖捂鼻,退后数步,折扇指向浴池:“先去洗干净。”
“是!”她欢快而乖巧地应下。
-
脑中场景飞速闪过,灰尘四溅,碎石冲击,段凌霄只记得最后一幕:岩人巨拳落下,千秋尔被强劲的鬼气打出本体,缩成白猫。
“小千!”段凌霄猛然睁眼。
入目是一面淡色帷幔,四周摆设朴素的木桌椅,陈旧却整洁。
段凌霄微怔,掌心按着床面,忍耐肢体剧痛,咬牙坐起身。他踉跄在屋内走动,方至门口,听见咯吱咯吱似乎是压水井的声音。
段凌霄循声望去。
那是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女子,乌发挽起,露出柔美白皙的颈项,身子瘦削,宛如风中弱柳。
她双手提起木桶,忽地脚下踩过石子不稳,眼看连人带桶都要摔去——
一只精瘦的手臂伸过眼前,牢牢接住木桶。另只手轻托她肘下,待她站稳,立刻松开,但木桶扔握在自己手中。
“少侠?!”长相秀美的女子大喜,扯住他手腕,“少侠你终于醒啦!”
段凌霄敛着眉眼,收回自己的手,清声问:“请教姑娘是何人,这又是何处,我为何在此?”
女子始终笑盈盈,甚至眼底有泪,她晶亮亮的眼眸瞧着他,嗓音柔和:“少侠,待小女子理一理,我现在着实太过高兴,有些没头绪。”
两人去到屋内。
女子手握一杯热茶,袅袅白烟飘过她雪白的腕部:“前些日子,我本是要去大光寺拜佛,途中听见南边巨响,便去看了,结果...”
似乎说到害怕的事,她打了寒颤,抱起双臂,不安地摩挲袖片,声线微颤,“结果看到了鬼,还有...妖怪。”
段凌霄长睫抖了下,开口时清冷嗓音带了些热切:“可是只灵猫?”
女子注意到他的异样,掀眼瞧来,果然见他眼底有克制的光亮。
她垂下眼帘,若有似无颔首:“可能吧,我只瞧见了耳朵与尾巴,毕竟我是凡女,不会识妖。”
段凌霄点点头,凡人是如此的,“然后呢?”
“然后有个穿桃色衣衫的鬼救下了那猫妖,另只岩石鬼就不乐意了,与这鬼打起来,无暇分身,我便趁机将少侠带走了。”
段凌霄眸光凝了一息,看向她:“那姑娘胆子还挺大。”
他怀疑了。
面前的女子却紧紧抱住双臂,大力摇头:“不,不,我很胆小的。”
“我当时用了此前在佛寺买的隐身符,又看少侠是天师,我从小就听阿娘教诲,天师是我们的天,可若有一日,天师倒下来了,我们也得尽蜉蝣之力,去护佑天师。”
段凌霄眼底寒霜消散,甚至有了丝愧疚。
女子继续道:“是以那种危急时刻,我顾不住许多,只想着救下少侠,不能让那恶鬼得逞!”
“多谢姑娘相救。”段凌霄听到此处,微微弯唇,诚恳道。
只是这一点冰清笑意,女子睫毛扑闪,与他对视一眼便垂下头,面上晕了层粉红。
段凌霄不适应这共处的氛围,突然站起,一言不发走出去。
女子担忧他身体,却也恪守规矩,只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看顾他。
段凌霄走到院门边,举目望去,只见山林苍翠,土道蜿蜒,数座土砖小院掩映在苍翠间。
是个山村。
“此地看来很是偏僻,敢问是何处?”段凌霄侧目问。
身后女子温静答:“东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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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岭,乔庄,柳镇。”
桃伯桃懒散靠在黄花梨万历柜上,浓郁的卷发流过肩头,左手托着华光灿灿的山河盘,他不悦地微蹙眉,念出答案。
他才回到自己院内,就被裴怜月派人又喊了回来。
然他如今修为还没完全恢复,那地鬼的修为又不低,因此并不能准确探其方位。
裴怜月坐在红绒宝座上,小小的人几乎陷在椅子里,嫩白的娃娃脸怒气蒸腾,闻言拍打扶手,冲身侧侍卫道:“即刻前往这三处,定要将那叛徒地鬼揪出!”
“是。”侍卫俯首领命,悄然退去。
桃伯桃慢悠悠站直身子,指尖卷绕长发,微笑道:“我是无论如何今晚都得休憩的,这便回去了。”
“站住。”裴怜月托腮眯眼,甜稚的圆脸压在指骨上,挤出可爱肉褶。
他沉默少刻,再开口时,语调冰冷清晰,“养妖宠可以,但你得先废了她经脉,散去修为。”
桃伯桃盈盈含笑的眼转了转,发尾轻扫雪白的脸:“是个好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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