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Lumen Bar”里只有酒精的气味和日光斜长投射的空寂。
林满靠在柜台角落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封官方发给林鹿监护人的新邮件弹出。
她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迟缓而疲惫,像划过蒙尘的玻璃。当面前一行字清晰映入眼帘时,她眼睫骤然掀动!
邮件核心是对方对林鹿创作天赋的热切肯定。遣词冷静专业,甚至附上了林鹿那幅撕裂感极强的《废墟》的小尺寸预览图。对那场喧嚣风暴只字未提,纯粹得如同一泓穿透尘霾的冰泉。末尾清晰标注了期限:要求两周内给予明确回复,否则视为放弃。
冰冷的“放弃”二字,像针尖扎进林满瞳孔深处。
林满猛地攥紧手机,骨节用力到发白!后背抵着冰凉的酒柜玻璃,巨大的震惊和随之奔腾而上的兴奋瞬间淹没了她!
有希望!
有人看见了小鹿的光!不是靠所谓“关系”!是在风暴背后只看到了纯粹的、撕裂灵魂的、属于小鹿本身的强大艺术力量!
周老……连他都在默默伸手!
一种溺水者抓到了浮木的狂喜和失重感让她指尖颤抖!
但这份狂喜转瞬即逝!
“新生”在地球的另一端!万里迢迢!陌生的语言!迥异的规则!小鹿……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像冰锥狠狠刺穿她的神经:如果……如果放弃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起灭顶的寒意!
林鹿……她手腕上那道伤……网上那些污秽……酒吧这无休止的恶心事……辅导员那些话……这些吃人的漩涡……像是要把小鹿的天赋和骨血生生耗干在这里!
放弃?在这个烂泥潭里耗尽才华?看着妹妹身上那股桀骜的锐气被日复一日的羞辱和冷漠慢慢磨平?被逼成一只瑟缩沉默的羔羊?!
不!绝对不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林满的心脏,让她几近窒息!几乎没有任何理智的考量权衡,一种源自骨髓深处、本能的、近乎蛮横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啸叫奔腾——走!立刻走!必须走!趁着这光还没被泥沼完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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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寝室。
林鹿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暮色像流动的铅灰墨水淹没室内。屏幕亮着“新生”邀请函幽微的光。指尖悬停着,无意识地在木质桌面上敲击。
手机突兀地震响。屏幕上跳动着林满的名字。
林鹿指尖停顿,按下接听。
“小鹿!你在哪?回酒吧!马上!” 话筒里传来的不是问候,林满的声音像被钢丝勒紧,劈开了电流,透着一种林鹿从未听过的、如同火药桶被点燃边缘的急迫和强制!
“有很重要的事!现在!必须当面说!”
那语气里的焦灼、强迫,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重重砸在林鹿心上。一丝冰冷的警兆瞬间窜上她的脊椎。姐姐的状态……不对。
林鹿合上电脑屏幕,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沉入浓稠的灰暗。
———
酒吧已拉下门帘,只留吧台一盏小小的射灯。林满背对着门,不安地踱着步。听到脚步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的不是欢喜,而是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强制决断!
她甚至没等林鹿站定,便一个箭步冲到吧台后面,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拉开抽屉!动作带着金属刺耳的摩擦声!手指在里面急促地翻找——咖啡豆袋、订书钉、没用的便签——东西被翻得哗啦作响。她像个失控的挖掘者,直到指尖触到一个冷硬的塑料文件夹。
林满猛地抽出那份被她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热感的邀请函,几步冲到林鹿面前!纸张被她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指捏得皱成一团!
“新生!他们给你发邀请函了!周老提的名!他们真的懂你的作品!看懂了!” 林满的声音急促而破碎,带着一种要烧毁所有障碍物的狂飙感。她把褶皱的纸张不由分说地往林鹿手里塞,“快签!现在就回复他们!小鹿!走!马上答应!离开这里!”最后四个字如同野兽咆哮般从她喉管中挤压出来!
那狂乱的动作!那尖锐的声音!那完全不顾林鹿感受,只疯狂要把“离开”钉死在她头上的态势!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都在林鹿冰封的心湖上重重锤击!
林鹿捏着那张皱巴巴、带着林满指尖冰冷汗意的打印纸,站在原地,眼神一点点结冰。没有欣喜,没有波动。只有刺骨的冰冷从脚底攀升!她定定地看着林满那张因为急切和强制彻底扭曲的脸,看着林满眼中那种要将她推入虚空以换取某种解脱的决绝!一种被彻底冒犯、被粗暴决定的怒意和被抛弃感在她心底炸开!
“你动了我的邮件?” 林鹿的声音低而平,像在碾碎冰块。
没有质问,却字字如针,刺穿了林满狂热的表象。
林满一滞,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被巨大的急迫掩盖:“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林鹿倏然提高音量,冰层破裂!那压抑多日的怒火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在她眼中燃烧,“我的事!你为什么替我决定?替我签?!”
她猛地将那张褶皱的邀请函扔回吧台上!动作带着压抑的狂怒:“离开?走?走到哪?!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烂泥潭?!” 林鹿冰冷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这间酒吧——那些林满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被刻划的桌面、角落堆着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破损杯具!“留着被这群蛆堵门泼油漆?!留着被辅导员天天打电话指责教唆?!留着听这些污言秽语?!”
她每一个反问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满心上!每一个“留”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是质问!更是指控!
“这地方……这些人……这些破事!哪一样不是冲着你?!” 林鹿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条被反复弯折发出的声响,在寂静中令人心悸,“现在你让我走?!想让我顶着一张被拯救的脸去那个地方?!让我背着懦夫的名字走?!想永远都让我觉得——”
林鹿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满瞬间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冰锥凿击:
“——是因为你!我才被迫逃走的吗?!”
“砰——!!!”
重物撞击金属的巨响撕裂空气!震得头顶那盏射灯都摇晃起来!
是林满!
她抄起吧台上那只不锈钢意式咖啡填压器!用尽全身所有积压的绝望、委屈和走投无路的狂怒!像要砸碎所有压在心口的巨石般!狠狠砸在了旁边那只巨大的、擦拭得锃亮耀眼的商用意式咖啡机不锈钢外壳上!
“哐——!!!”
刺耳的金属悲鸣如同野兽濒死的嚎叫!厚重的咖啡机身猛然剧震!被砸中的凹坑如同丑陋的伤口,骤然向内塌陷扭曲!边缘翻卷出撕裂状的可怕裂口!灯光下,不锈钢被击打的可怕痕迹闪烁着狰狞的光!几颗细小的金属碎屑甚至因巨大力量被崩飞,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林满抓着变形的填压器杆,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彻底被撕碎的癫狂!她朝着林鹿吼叫,声音嘶哑破碎:
“是!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就不该开这个破酒吧!我就不该让你去争那个破‘黎明’名额!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拖累你!!!” 她绝望地控诉着自己,每一个字的自我鞭挞都像在凌迟!
她猛地将那根扭曲的填压器掷向吧台深处!“砰”的一声砸在一排倒挂的玻璃杯架上!杯子发出绝望的尖叫!
“可我能怎么办?!” 林满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双手死死抓住吧台边缘,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惨白,仿佛要将木头抠穿!她看向林鹿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苦,泪水终于混着嘶吼冲出眼眶:
“鹿鹿!我求你!离这里远远的!算我求你!这里交给姐姐解决行不行?!!”
那哀鸣声中混杂着一种毁天灭地的、要亲手斩断两人所有羁绊的绝情!
“你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天天看这些人闹!看他们恶心我?!看我像个废物一样被这些垃圾堵在门口?!看我被辅导员指着鼻子骂?!看这些……看我这张烂脸?!你就舒服了吗?!小鹿!”
泪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她消瘦的脸颊:
“你看啊!看看这个烂地方!看看我这个烂姐姐!看看你自己被拖成什么样子了?!看着我发烂发臭让你心安是吗?!”
那每一个字都如同带倒刺的钩子,裹着最惨烈的绝望和自毁,狠狠扎进林鹿冰封的胸腔!那眼神!那眼神是林鹿从未见过的——是一种要和世界同归于尽、亲手将她推出自己世界的疯狂毁灭倾向!
林鹿僵立在原地,被林满那排山倒海、带着毁灭气焰的自我痛斥完全震住!心脏仿佛在被无数把锯齿刀来回切割!耳边是金属扭曲的嗡鸣和姐姐碎裂的哭嚎。
那股从进门就积蓄的、要将林满死死按住留住的滔天怒意,被这惨烈绝望的回撞撕得粉碎!
姐姐……是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宣告:
留下是双倍的毁灭!离开才是唯一的、被允许的救赎?哪怕那个救赎,意味着永久的分离?
林鹿看着灯光下吧台上那张皱巴巴、沾了些许林满泪痕的邀请函。那冰冷遥远的异国标识,那代表“纯粹”艺术希望的文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心底某个被冰封太久、连自己都试图忽略的阀门,在剧烈的震荡中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一个被绝望催生的、冰冷尖锐的念头如同藤蔓钻出冻土:
离开?
离开这喘不过气的泥沼?
离开这天天让人想吐的恶意?
离开眼前这个崩溃绝望到了顶点、甚至不惜自毁也要逼她走的林满?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近乎解脱般的、属于生存本能的寒冷气息,吹拂过林鹿伤痕累累的心湖。
如果……
如果我走了……是不是那些蛆虫的脏眼睛就看不到姐姐了?
如果目标消失了,他们的口水是不是就能暂时停歇?
没有林鹿这个“活靶子”,姐姐至少能……喘口气?
至少不用天天看到我这张脸……再想起那些破事?
这个念头一浮现,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诱惑力!
酒吧一片死寂。
林鹿猛地抬眼,看向林满。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双深黑如墨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轰然碎裂,激起滔天巨浪!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撕裂了所有枷锁的、近乎虚无的决绝!
“好。”
一个字,斩铁断金!
林鹿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被无尽寒冰覆盖的冻土层,只剩下某种自我献祭般的冰冷:
“我走!”
两个字掷地有声!
林满的哭声像被生生掐断!她猛地抬头看向林鹿,眼中瞬间席卷而来的更大的痛苦!她没想到……林鹿真的答应了……仿佛斩自己断的并非去路,而是最后的牵绊!那决绝的姿态让她刚才所有用来推开的痛骂瞬间变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两周是吧?”
林鹿甚至不再看林满惨白的脸和满眼泪痕。她大步走向门口,像一阵毫无眷恋的冷风。
拉开沉重的门帘,夜风瞬间涌入,掀动她的衣摆。
走到门边,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回头。
冰冷的声线毫无波澜地砸在林满碎裂的心上: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把我们的‘Lumen’……守好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分量!一个属于姐姐的、被命名为“光”的小小梦想之地。
门帘落下。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林满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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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
405宿舍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仿佛一座悬浮于现实之外的冰冷孤岛。
林鹿蜷缩在床边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行李箱敞开在脚边,如同贪婪巨兽敞开的胃袋。她面无表情,双手近乎机械地动作着,无声地将散落的衣物、画材、还有她的铃铛一件件投掷进去。
那套沾了些颜料的工装——她看都没看。
那件后背磨破了洞,肩带曾无数次承受重压的背包——她毫不犹豫地丢弃。
那枚曾和姐姐一起戴的戒指——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发出“叮”一声轻响。
不!
林鹿的内心深处突然嘶吼着。
林鹿马上又把戒指捡起来,认认真真地擦干净带到手上。
她的扫过桌面,掠过那些堆积的草稿、断裂的炭笔。没有迟疑。它们代表着过去,一段充满杂质的、需要被净化的过往。行李箱被填满的越多,她心里的某个空洞却似乎在扩大。
最终,她的视线落到门后挂钩上那件唯一不同的东西——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起毛卷边的围裙。
那是林满的吧台围裙。洗刷过无数次,依然浸润着咖啡、清洗剂混合的复杂气息,带着无法磨灭的“Lumen”印记。
昨天她回来帮姐姐打扫吧台后区玻璃碎片时,顺手带回来的,当时只是不想它沾着咖啡渣放在那儿。此刻却成了房间里唯一一件带着林满和酒吧痕迹的东西。
林鹿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起球的棉布。
动作停顿了一瞬。
冰冷的指尖仿佛被棉布里暗藏的暖意灼了一下。
然后,那停顿只持续了一微秒。
她的眼神重新冻结。像是怕被这短暂的停顿捕获,猛地一把扯下围裙!
没有折叠。
没有珍惜。
只是如同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即将被遗忘的旧物——
粗暴地!
狠狠揉成一团!
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再用几件厚重衣物死死压住!仿佛要将某个温软的、呼之欲出的、象征着牵绊的脆弱灵魂彻底闷死、埋葬!
完成这一切。
林鹿猛地合上拉杆箱!滚轮在寂静中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如同最后的断弦!
她起身,拉起沉重的箱子。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她单薄的身体。
没有再看这房间任何一眼。
没有留下片语。
她像一个冰冷高效的清道夫,抹去自己停留过的最后痕迹。
然后拖着那道巨大、沉默、如同棺椁般的阴影,一步一步,走出这片被黑暗吞没的废墟。脚步踏过地板,没有发出任何情绪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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