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总，鄙公司的这个项目新引进了好几个常春藤博士，在人才储备这一块是绝对没问题，目前唯一比较缺乏的呢就是这个招商引资，没有钱办不成事儿嘛，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回头给您发一个我们详细的项目策划书，您有空看看，有兴趣了联系我，好吧？”眼前的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头发稀疏，正朝他做个打电话的动作。
身边的许攸在偷偷笑他。
他还要继续说：“我们这个项目是真的呕心沥血才搞起来的……”
突然二楼一声大喊：“喂！都来帮忙啊！”
在他余光里的楚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另一头去，她双手抓着主讲台斜上方的一块展板，她半个身子都掉出围栏，身体卡在瓷砖处。
他急忙跑到楼梯口，身后传来许攸的声音：“你干嘛去？！”
他上楼梯绊了一下，膝盖磕在楼梯上，许扬听见动静也上了二楼，她问：“你膝盖没事吧？！”
楚亦可已经被救下来，展板被人锁进了储物间。
楚亦可就那样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神茫然，她还捏着自己的手臂，十分吃痛，她脸上也许有惊魂未定后出的汗，也许那是流下的眼泪，他分不清。
齐易简蹲在地上问她感觉如何。
她像是疼懵了，刚要开口又突然止住，她跑到卫生间呕吐不止。
他又想起妈妈病重却无人能求助的时候，想起自己十五岁出国，机场哭得撕心裂肺的袁令丘。他听见永不停摆的铃铛，震得人耳膜出血。他看见一个完全封闭的鱼缸，鱼被憋死浮在水面上。
他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束手无策的人。
耳边传来许多声音：
“袁总，这不只是安全事故。”
“袁总，一楼发生了一点骚动，主讲人讲不下去了！”
“袁总，已经有一部分来宾离开了！”
“袁令舟！拜托你先清醒过来！”是许扬的声音。
于是他转头对许扬说：“你去下面□□，我送楚小姐去医院。”
许扬还要再说，不知为何，她说到一半便停了。
膝盖被磕到的地方会有破皮，会有淤青，可是很奇怪，他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他听见楚亦可在车后排哽咽，面对齐易简的问责他羞愧难当。
______
医院里一股消毒水混合某种药物的奇怪味道，外科位于二楼，一些人零零散散坐在红色椅子上，来往的人要么头上带血，要么胳膊腿有包扎痕迹，只有楚亦可，看起来好像安然无恙。
齐易简在旁边说：“袁总去给你挂号了。”
楚亦可有些纳闷：“挂号这种事还是可以我自己来吧。”
“不知道，他刚刚好像被我说哑火了。”她指的是刚刚在车上说那些话。
“他也挺奇怪的……”
“怎么说？”
“之前我跳海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但是船就在附近，我身边也有许多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我被救起来后他发了很大的火。”
“但刚才你那样说他，他一句话也没说。”
“秦秦不是说他有个小时候溺水死掉的妹妹？可能触景生情了吧。”
楚亦可在心中隐约觉得并非如此，但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理由。
袁令舟跑上来，他的头发有些塌了，额前有细小的汗珠，“我本想给你约个全套体检，但做下来要一两个小时，所以就只挂了外科号，待会再去拍个ct。”
“幸好你没约，否则太夸张了。”
检查结果出来，身体有多处挫伤，手臂肌肉拉伤。
楚亦可还苦中作乐说：“易简，我们的播客什么时候做得出来啊？”
“还播客呢，你先好好养伤吧。”
“哎，不过我又不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你今晚有没有空？”
齐易简赏给她一个白眼。
袁令舟开车送她们回去，一路无话。
她们进了单元门，袁令舟也跟了进来，等电梯到达她住的楼层，她按下指纹锁，门开了，袁令舟看了她一眼，对齐易简说：“齐小姐请留步。”
楚亦可便独自先进了房间，她已无心再去听他们俩到底说些什么，这次的科技展整件事都透露着一种诡异，袁令舟刚回国不久就遇上这种事，明天他遭遇车祸也不奇怪，想到这里，她及时刹车，生怕被袁令舟本人窥探到她内心的想法。
齐易简没有久留，和袁令舟一行离开了。
第二天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不知道谁给她送来许多止疼药、维生素、钙片，还有好多当季水果、零食。
她给齐易简发消息：「易简，你给我点的外卖？」
「什么外卖？」
算了，其实她已猜到是谁，只是不愿承认。
「其实袁令舟这个人也挺不容易的。」齐易简那头发来消息。
「怎么你对他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嘿嘿，昨天他送我回去，路上说了一些事，怎么说呢，他那种人跟我低声下气说话，我还是挺受用的。」
楚亦可安慰自己，好歹是她帮忙拽住展板，科技展才没有出事，她还险些掉下楼，于是心安理得接受袁令舟的大量投喂。
她在家又休息了几天，摩拳擦掌开始准备搞电影reaction播客了。
第一期嘉宾，她邀请了齐易简，一起看《银翼杀手2049》
齐易简：「上一次看都是什么时候了，我把情节全都忘光了。」
齐易简：「喂，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去看，你硬要买两杯咖啡，害得我们没赶上开头。」
楚亦可：「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要开始了。」
「我们不是在做播客吗？」齐易简灵魂发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俩都大笑起来，自己甚至笑出来眼泪。
画面中显示，男主是回收旧型号的新型仿生人，他们被称作银翼杀手。
楚亦可：「其实男主还蛮可怜的，天天杀同类，然后给自己洗脑这是任务，吃糠咽菜，利用高科技骗自己那是美味佳肴。」
齐易简：「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电子女友，天天随我心情换装，这其实挺爽的。」
随着剧情展开，那个被刺杀的男人临死前告诉他：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奇迹。他一直被这句话困扰，他通过了检测，但仍对这句话产生疑惑，他最后发现刺杀地的一棵树下，藏着一具女人的尸骨，她的盆骨有过分娩、简易剖腹产的痕迹。
齐易简：「相当于，其实他就是那个人类和仿生人生下的男婴吗？」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坐在空旷的房子里，一个机器人给她做极为精细的美甲，她带着一个眼镜，能看见男主所在的位置，随着她的命令下达哪里，炮火就轰炸哪里。
楚亦可：「哇，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做上这种美甲啊。这个齐刘海女人真帅，一个人就是一只军队啊。」
齐易简：「还帅呢，你看她多可恶。」齐刘海女人刚刚刺杀了男主上级，一个承诺会掩护他逃跑的穿靴子的女人。
男主去找到了他的父亲，还找到了他的同类，出逃的仿生人形成了一个组织、一个军队，他发现自己只是被用来蒙蔽“真正的婴儿”的障眼法。齐刘海女人追杀他，一脚踩死了他的电子女友的实体。
齐易简：「如果一个人在消失前对我说我爱你，那么我一定会爱上她。」
楚亦可：「爱对你发生得这么容易？」
齐易简：「是啊，不要给自己设限，也不要给爱设限，不要想象这是个多么宏大叙事的东西，有时候，可能就那么一瞬间，爱就发生了，轻而易举。」
楚亦可有一瞬间沉默，她觉得自己是经过很多很多个瞬间的累加，反复确认自己被爱，爱情才会艰难地发生。
楚亦可：「结果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不是那个被自然生产下来的人，他只是一块拼图，来构成别人的奇迹。」
楚亦可：「你看男主拼死都要找到童年那个小木马，到结局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被自然生育下来的人，他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齐易简：「哇，那是个人都会崩溃吧。」
楚亦可：「他在水里跟那个齐刘海的女人战斗，他宁愿被追杀都要搞清楚，不过他最后躺在铺满雪的楼梯上，还是蛮可怜的诶。」
齐易简：「是啊，所以我觉得，那个小木马就构成了一部分的他，他也对自己的记忆很执着，因为这些能证明他是否真实存在过，他被说“你没有灵魂也过的很好”，他想知道这一点究竟是不是真的。」
楚亦可：「那么是什么构成了你呢？」
齐易简：「我觉得每个阶段都不一样吧，读书时当然觉得我第一的成绩构成了我，当时大家一提起我就首先会想到这些，读到博士又觉得我的科研成果构成了我，毕竟我一天当中的4/5时间都在捣鼓那些东西，现在的话，我觉得我自己构成了我，我想活成什么样就可以变成什么样，人到三十岁，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楚亦可：「噢~有哲学的味道了，博尔赫斯曾说：‘梦的隧道、普洛透斯、脏腑、后颈、骨架。我就是这些东西。’大家觉得什么东西构成了自己呢？」
齐易简：「那你呢？你又由什么东西构成？」
楚亦可：「我吗？哈啊哈，说到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成绩中不溜秋，大学时搞过乐队，毕业选择了与专业不相关的工作，现在又失业了，这也只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我的生活好像充满了不确定，始终都没有找到过正确答案，说不定在我这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一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了，她始终在寻找答案，始终找不到答案。
这一期的电台取名为“什么东西构成了你？《银翼杀手2049》观看实录”。
跟齐易简的谈话让她思绪万千，齐易简总是这样，想得很清楚，总是走在他们的前面。
她没有在朋友圈宣传这个电台，因此收听者只有偶然点进来的几个，而他们当中的许多听过一小段便退出去。评论区只有一个名为“匿名用户7398”的用户。
匿名用户7398：也许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或者说，不确定构成了你。
她许久没有见过袁令舟，这个之前频繁见面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她有时会翻开他俩的聊天记录，记录停留在袁令舟发来的最后一句话：「楚小姐，身体恢复得如何？我实在很抱歉，也有些沮丧。」
她没有回复，她始终不理解这个“沮丧”是什么意思。她想，她一定亲自要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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