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框画，线条杂乱，她看着躺在平板里的《一棵树的故事》的分镜初稿，像极了打发时间的鬼画桃符，这样粗糙简陋的分镜，拍出来的成片也是完成度堪忧，而这样的片子竟然在平台爆火了，难以置信。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好的人，回头想想，光这一点可能就用光了她最近五年的运气。
不论如何，她当时还是很想把这片子拍好，也确实用尽了全力。
在忙得脚不沾地的间隙里，偶然会想起那时的灼热阳光，草木生涩的气味，还有……她一抬头就望见的“转机”。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发出与桌板碰撞的“嗡嗡”声，陌生号码，属地显示渚洲市，她满腹怀疑接了起来，不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
“楚小姐你好，我是林助理，关于上次科技展给你造成的损伤我们深感抱歉，袁总要求我特意向你说明，经查明，上次的展板掉落事件系人有意为之，展板没有二层加固的痕迹，一层加固的三个角都不牢固，掉落只是时间问题。”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方便问问查出来具体是谁干的了吗？”
“楚小姐，关于这一点，我认为你不知道比较好。”
“好的，好的，我能问问你们袁总干嘛去了吗？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
她听见那头林助理似乎是嗤笑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脑子抽掉，何必说那通话。
“袁总正在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如果楚小姐需要的话，袁总会议结束后会亲自向你致电。”林助理说话做事总是如此有条不紊，像个使命必达的机器人。
“不不，不必了。”楚亦可急忙出口阻拦。
她捏着手机靠在沙发上，真想给自己两下，实在是多说多错。
失业太久，虽不至于存款告急，但也不可能真的这样再也不出去找工作。可是不知不觉，她在招聘网站就划到了“电影文案助理”、“电影编辑”等等不知具体职责的职位，工资嘛，比她刚毕业入职立枫的薪资还要低上不少，五险一金更是痴心妄想。
她找到一个名为“聘电影副导演，是个人就要”的招聘信息，详情里只写了一句话：极度缺人，来人就要。
一般说来，这种看起来就很敷衍的招聘信息并非诚心招人，自然也很少有人去，她犹豫再三，还是点了“投送简历”。
她在晚上准备继续进行她的播客事业，第二期看的是《搏击俱乐部》，这一期只有她一个人。
楚亦可：「哈喽大家好，现在开始我们播客的第二期节目，今天看《搏击俱乐部》，导演是大卫·芬奇噢，由爱德华·诺顿、布拉德·皮特主演。」
播客没有什么人收听，她觉得自己就像在茫茫宇宙中发射了无人应答的电波。
楚亦可：「上期播客是边看边聊，但这样的模式我觉得不太好，毕竟你们也看不到画面，所以今天是我先自己看完了再讲，那么就这样开始吧！」
楚亦可：「这个电影呢主要是讲了一个患有强烈失眠症的男人通过参加一些绝症互助会来助眠，在此过程中他遇见了女主，一个同样乐于参加互助会的女人，她竟然参加□□癌互助会！但渐渐地，他发现了更有助于睡眠的事情，就是拳击。」
楚亦可：「其实我也很疑惑为什么当时医生不给他开药治失眠啊，像安眠药之类的，是害怕他成瘾吗？或是自杀？」
楚亦可：「哇，布拉德皮特是否有点帅得太超过了。咳咳，言归正传，男主杰克和肥皂商人泰勒组建了搏击俱乐部，这个俱乐部不允许在外人面前提及，他们偷抽脂中心的油脂做成肥皂而大赚一笔，招募一些社会闲散底层人员，通过类似洗脑的手段让他们遵守组织规定，煽动他们挑起事端，有组织、有预谋地策划一些反社会行为。」
楚亦可：「在这个过程中，泰勒逐渐与女主发展□□关系……男主杰克比他先认识女主，但他没有办法。」
楚亦可：「后来，搏击俱乐部在各个城市都组建了分部，杰克也逐渐与泰勒产生分歧。」
楚亦可：「泰勒失踪了，杰克此处寻找他的踪迹。」
楚亦可：「直到他最终发现，泰勒竟是他想象出来的人，泰勒的疯狂举动全部出于他自己。」
楚亦可：「男主角因失眠症而幻想出一个孔武有力、想法激进的疯子，诶，或许他只是想成为布拉德皮特？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想成为布拉德皮特？」
匿名用户7398：我可不想成为他。
楚亦可：「哇，这个播客竟然有人在听吗？」她有些惊讶，这个透心凉的播客竟然还有实时观众。
楚亦可：「我要是女主的话我也受不了，若即若离的，一会儿装不熟一会儿又说我爱你的，太没安全感了。不过最后他们手牵手看大楼崩塌，还是很浪漫的啊。」
匿名用户7398：可是他们炸掉了楼。
楚亦可：「看来这位匿名用户7398有不同见解，你要不要连麦讲讲？」
匿名用户7398：不必了，我在开视频会。
楚亦可：「噢~开会摸鱼啊，我也很擅长开会摸鱼。」
匿名用户7398：我只是很擅长一心二用。
楚亦可看见这句话心中一跳，无可抑制地想到某个人，又觉得他实在不可能如此之闲。
她清了清嗓继续说，「在男主杰克心里，泰勒就是他想成为的人，因为他接近了泰勒，他才能威胁上司，不去上班还有工资拿。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成为的人，仔细想想，我还没有什么想成为的人，我就是这样啦，我最多最多只能知道明天中午要吃什么，之后的事情都无法决定。」
匿名用户7398：那你其实是个擅长做决定的人。
第二期播客录制结束，她将其命名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搏击俱乐部》观影实录”。
忙活完这一切，手机上突然来了条新消息。
袁令舟：「楚小姐明天中午想吃什么？上次科技展出的纰漏，我觉得实在有必要当面向你说明并赔罪。」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她刚说完明天中午想吃什么，袁令舟就立刻来了条信息。
可疑，太可疑了。
这次袁令舟指定了餐厅，位于她家附近的一家日式料理，她对此颇有疑虑，没想到袁令舟会选这种，大学生情侣常去的地方。
日式料理位于商场四楼，她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穿着西红柿炒鸡蛋配色工作服的店员对她说：“美女，里面随便坐啊！”
楚亦可只得告诉她：“已经有人进去了，但我还没找着他。”
“那美女你进去找。”
按理说，穿西装的人在这里面应该很醒目才对啊。
没想到一个人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袁令舟今天意外的穿得很休闲。
短袖衬衫，牛仔长裤，他的头发也没有精心吹成背头，此刻全都柔软地垂落。
“哦哟，袁先生，今天穿得很青春嘛。”
袁令舟坐在她对面：“今天在这种环境，穿个西装会显得太过严肃吧？”
楚亦可笑着说是。
“关于科技展的事，我想林助理已经向你说过，是我二叔家的人买通了布置场馆的团队，从一开始就没有按标准固定展板……”
楚亦可闻言左顾右盼，惊慌失措地问他：“喂，你就这样说出来啊？林助理还说我最好不要知道。”
袁令舟见她的夸张反应笑了好一会儿，“林助理应该是觉得这是商业机密，所以无论怎样，这个话也不该由他说出来。”
“那你就能说出来了？”
“我觉得，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吧，他们大概没想到有人能在二楼把展板拉住。”
楚亦可此时有些得意洋洋：“袁老板是不是得给我点封口费和奖励？”
“可以啊，你想要现金还是什么包、耳环？”说完，他又以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说，“这都是小丘喜欢的，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
“开玩笑，开玩笑，你那天不是帮我付了医药费，还给我送好多东西嘛。”
“不过你经常遇上这种事情吗？”
“之前我去高铁站接小丘，要不是她中途想吃西口街的黑森林蛋糕，我们就会出现在清爻街，而出现在那里的一辆跟我们同车型的车出了车祸，车上四人全都当场死亡。”他语气平静，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楚亦可说不出话来。
“楚小姐，你以前就这样吗？”袁令舟还是用他那十分认真的神情看她。
“哪样？”
“我想一般人看见那种情况，都会大叫，提醒下面的人群散开。而不是自己飞跃过去，抓住展板，自己悬在半空中。”
“我也只是下意识动作，估计再换个比我瘦的人一下就掉下去了。”
“你已经很瘦，再瘦的话就会掉肌肉。”
“那可不行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
“对了，我想问问你……”楚亦可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条关于“沮丧”的信息，“你上次给我发的信息里，说你很沮丧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没有给我回消息，所以我很沮丧啊。”
“哎不是……！”楚亦可正想说，我还没回呢，一抬头又对上他盛满笑意的眼神。
“好吧，当时我很慌乱，因为是我叫你来的，结果让你出了这样的事，看你坐在地上发懵，又吐了半天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
楚亦可呆呆地望着他，阳光把他勾勒成一个模糊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表情。
她突然觉得，所有的光都照进来了。
她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于是袁令舟提议：“你吃好了吗，不如我们去商场里逛逛吧。”
她和袁令舟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并排走着，虽不至于贴得很近，但任谁看都能知道他们是同行而来。
商场一楼正在举办儿童模特大赛，一个个小孩都盛装打扮，也有许多家长。突然来了个有些胖胖的小男孩，他跑得太急，正朝着楚亦可的方向跑过来，她尚未反应过来，袁令舟已经双手扶着她的手臂，好让她躲闪开。
突然人群外层又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楚小姐！”
袁令舟还抓着她的手臂，看上去，她好像靠在他怀里，他俩一齐回头，是许扬，她身旁还站着个陌生男人。
楚亦可有些慌忙地从袁令舟的怀里挣脱出来，许扬和那男人已经走近了。
“楚小姐，你还好吧？上次那个事情之后，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许扬言语间没有一点端倪，仿佛她根本没看见那个场面。
“没事没事，我上次就是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全好了。”她又把目光转到她身边的男人身上，“这位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卑鄙，自顾不暇就想转移话题抽身。
“哎对了！忘了跟你们介绍，这是我父母朋友的儿子，蔺晰，最近刚从国外回来。”
于是他们又纷纷跟蔺晰问好。
许扬没戳穿她，尽管她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来回转了两圈。
袁令舟把她送到家楼下，她正准备开单元门，袁令舟在身后出声：“楚亦可。”
她转过身去，袁令舟手撑在车顶问：“你刚刚那么慌干什么啊？”
“我没慌啊。”
“那我明天还能见你吗？”
“不行，因为我明天要面试。”说完这句话，她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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