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一向与世无争的乔昀，会为了不成器的徒弟严词厉色地和乌长老公开叫板。
谢烛野一时间也有点不可置信，她和这个所谓的师父素来不睦，一个厌恶徒弟狠辣乖僻，不似正道子弟，一个恨透师父偏听偏信，冷漠狠心，不但没有师长的温柔耐心，还蠢的不辨公正是非，合伙外人欺负自家弟子。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故人临终所托，自己早就被师父逐出流云宗，自生自灭了。
但是此时此刻，谢烛野含着培元丹，坐在长明水榭的角落，感受到背后传来阵阵暖融融的灵力流走在她的灵脉上，修补破损的经脉，恍惚觉得自己被山羊胡死鱼眼的臭老头打出了幻觉。
按照乔昀的要求，方才考核现场的见证者被集中在长明水榭内，执法堂的修士将炸成灰的炉鼎收集在一处，放在了正中央的案几上。
那位名叫方莲的女弟子服下了药，柔软无措地倒在一个衣袂上绣着暗纹的内门师兄怀里，她的双手下意识的护在小腹上，俏丽面孔苍白无血色，楚楚可怜的谁看了都不忍心。
两位长老坐在高处，乌长老脸上每一条褶子里都写满了阴沉，他觑了给徒弟疗伤的乔昀一眼，冷言出声：“玉仪，执法堂审判场合不做正形，成何体统！”
乔昀收了灵力，起身直视乌长老，嘴里说着抱歉，却并没有羞愧之色：“都准备好了吗？辛苦各位了。那您先请吧。”
乌长老挥手，一旁方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乔昀打断。
“这位弟子不是执法堂的修士吧，他有资格参与这场审判吗？”
方辰微微一怔，是乌长老的同族，加之与老爷子兴味相投，经常在其身边跟着，参与了不少犯错弟子的审判。本想借着这层关系帮方莲打掩护，却被抓了现行，一时间又惧又恼。
乌长老不悦地摆摆手让他下去，哼了一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执法堂的修士道：“血砂髓是修士骨血炼成，怨气极其重，就算化作灰烬，也会招来三里内的邪物。”
说罢，他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镌刻咒文的玄色小炉。
他念动咒语，双指贴上封印炉身的符箓轻轻揭开，放出一道虚软漆黑的小恶灵。
恶灵出现的瞬间，水榭内温度低了一个八度，小恶灵的尾巴被栓在炉子里，像条蛇一样四处探索了一番，在丹炉碎屑前迟疑了片刻，没有停留的回到了炉子里。
修士封印好炉子，汇报结果：“此水谢内并无血砂髓。”
“孽障本性如此，此番探查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乌长老看向乔昀：“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对方咄咄逼人，乔昀却恍若未觉，云淡风轻地掐了一个诀，顺着灵力，一朵莹白剔透的小花骤然从虚空中轻轻爆开，纤长的指尖一转拈了花，飞出到丹炉碎屑之上，化作莹莹流光落下。
不过一息之间，丹炉碎片消解无踪，一小丛品类不同的灵植从灰泥中生长出来，青翠葱郁，不比灵植园中的被精心呵护的幼苗们品质差多少。
“平芜春山！”围观的弟子中，有见多识广的认出了乔昀的功法，发出小小的惊呼：“这可是玉仪仙子的独门功法！我听内门的师姐说修行平芜春山之后，可以用灵力修复枯萎的草木，对于丹修的道途大有助益。只是没想到居然逆天到连化成灰的灵植都可以复活。如果我学会这个，靠修复高阶灵植发家致富，我都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该有多快乐。”
“扯淡。”另外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仔细看看，就这几株破灵植，都浪费乔峰主多少灵力了。就你？还修复高阶灵植呢。还没开始就被榨成人干了吧！”
外门弟子看戏看的津津有味，闻言窃窃低笑，这热闹真是好看还长见识，回去少说也能跟一个院子里的同窗吹嘘好一阵。
乔昀收了灵力，昂了昂下巴，一直在一旁等待时机的战青立马会意，冲到那一丛低阶灵植前一通翻找，不多时，将一株不起眼的锯齿状草叶和一小块甲片一样的灰扑扑的东西呈到了乌长老面前的桌案上。
乔昀：“我刚才看了考核记录，方莲炼制的是一阶增力丹，正规丹方是用不着化形草的。”
化形草的汁液涂抹在无生命的物体上可以短暂变化外形，用来包裹血髓砂躲过监考巡查并无不可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另一边的小甲片上，等待乔昀揭晓答案。
乔昀却没有急着继续解释，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了靠在内门弟子怀中的方莲，浅浅打量了一番，无声叹了口气。
乌长老垮着脸，压迫感从言语间溢出：“你有何想法速速说来。这里可不是让尔等故弄玄虚的地方！”
乔昀：“血髓砂蕴含精纯灵力，在炼丹时使用可以弥补炼丹师修为上的不足，炼制出高于自己能力品质的丹药。但同时，血髓砂取自修士骨血，沾染因果，炼制出的丹药上必然残留怨气，服用前需要想办法净化除去。”
她拿起案上的小甲片，说：“此处分量虽然很少，但丹药和炼丹师身上却无一丝怨气残留，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代为受过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可是谢烛野视力极佳，分明看到那抱着方莲的师兄身形微微一僵，连带着怀里的人也瑟缩起来。
她眯起眼，心想师父平时跟个哑巴似的，一年到头听不到几个声儿，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两下子。
方辰率先沉不住气，大声道：“乔峰主，你的意思是在场不仅有人使用禁术炼丹，还有人助纣为虐？！此处都是我流云宗的弟子，心怀大道的修行之人，您如何能为了包庇弟子就如此血口喷人！”
乔昀：.....
这位正义之士请先冷静一下。
乘周围的附和之声还没有起来，乔昀不徐不疾道：“方莲。你将血髓砂包裹在化形草中混入丹方，本欲练出高品质丹药进入内门，却不想被烛野撞破诡计，情急之下将怨气引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复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方莲，神色复杂：“你让腹中孩儿代为受了这因果，可曾想过他会因此化为婴鬼，游荡世间不得安宁，再入不了轮回？他再也见不到人间的阳光雨露，又怎么会让你好过？”
时间仿佛停滞，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乌长老正要拍案暴起，抱着方莲的锦衣内门弟子却率先将怀中柔弱的女子摔在了地上。
他猝然站起，双目圆瞪，指着方莲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竟然为了一己私欲伤我孩儿！”
乌长老一旁的长老也跟着站起来，呵斥道：“夜子琼，你休要胡言！”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认出一身锦衣暗纹的夜子琼，他是落金峰的内门弟子，因为家世显赫在落金峰处处受到优待，虽说私生活放荡，干过欺压同门的龌龊事。但是对他的同伴出手大方，有内门弟子的身份，又长得人模狗样，做派十足，身边依旧有不少拥趸他的男女弟子。
听他话语间的意思，这个方莲便是他的众多相好之一。只是这二人无名无分却私自苟合，还有了孩子，如今更是卷入血髓砂的恶劣事件中，这要是被证实了，落金峰的脸面算是要丢到北海沟的鱼肚子里去了。
也难过落金峰的长老着急忙慌的打断他。
夜子琼眼神闪躲一下似是要收敛，可方莲却捂着脸哭的撕心裂肺：“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那是你孩儿吗？你又不打算认他！你无论犯了什么门规，到头来都自然有人保你，可我要是被废除修为，赶出宗门，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
方莲的话狠狠刺重了夜子琼，他气急败坏地高高举起一只手，眼看巴掌就要狠狠甩在方莲脸上。
巴掌并未落下，一道巨大的力量牢牢钳制住他的胳膊，夜子琼动不了分毫，张口就要骂人，转过头却见乔昀那张冷若寒冰的脸。
乔昀在样貌生的极好，似溪流间玉石朗润清华，风姿又如水墨走笔，凌厉淡薄，美的超脱物外，难以企及，反倒让人心驰神往。因此常被宗门弟子讨论，赏评，玉仪最初也只是众弟子私下起的称号，夜子琼平时也没少参与男修们带有别样意味的讨论。
只是此时，一股难言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嘴巴像是被施了禁言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挣扎着颤抖几下，流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啊——”
话没说完，乔昀就一掌把他劈晕过去，在落金峰长老恨不得生吞活剥她的目光中，往方莲嘴里塞了丸丹药，在对方懵懂的眼神中为她擦去满面的泪痕。
乔昀把上辈子在意林和读者上看到的所有关于自立自强的心灵鸡汤的说辞都在肚子里走了一圈，话到了嘴边却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在场所有人听见仙风道骨的乔峰主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年轻的女修幽幽开口：“小姑娘。条条大路通罗马，唯独男人是靠不住的。”
众人：？？？
战青：……
谢烛野：噗。
方莲看了看乔昀，又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夜子琼，眼底闪过万千思绪，咬了咬唇，看向乔昀，小心翼翼地问：“我的罪行已经明了。我还能怎么样？我，我甚至还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乔昀面露平静，抚了抚她的眼角，说：“你并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那个孩子与你缺这一世的缘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若强行将他生下，也不过是徒增二人痛苦的孽缘。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为他超度。至于你该怎么办，小姑娘，从前种种，若如昨日死，从后种种，便能如今日生。”
“你当说出事情的全貌，还我徒弟清白。作为回报，我定护你今日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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