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见客,不过是打着见客的旗号让两对定亲的新人们相看相看罢了。
江乐瑶随江乐嘉来到前厅时,偌大的厅堂里热热闹闹的,已是坐满了人。
江伯临携楼氏二人高坐高堂,右侧一排的交椅上是江家的族人,族长同几位族里说得上话的长辈们作陪,而左侧一排则端坐着两人,便是今日前来江家下聘的主角霍怀英、傅望舒二人是也。
不知是不是因为霍怀英身份过于尊贵威严,还是其人性情淡薄,不怒自威,以至于分明是喜庆的日子,可偌大的厅堂里此刻却出奇的安静,多数时刻是沉默静谧的,偶有作陪的族人起了寒暄的话头,霍怀英淡淡回应两句后便很快止住了话头,三两句话便轻易撂了地,屋内再次陷入下一波诡异的气氛中。
好在还有另外一个女婿,傅望舒性情温润,有礼有节,有问必答,才不至于让整个场面陷入过分紧张冷场的尴尬局面中。
饶是如此,江伯临依然有些坐立难安,那份紧张感,不亚于在朝堂之上被陛下钦点问话时的诚惶诚恐,很快额角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好在,两个女儿到了,江伯临顿感喜出望外。
“爹,母亲,诸位叔伯们有礼了。”
“父亲,太太,诸位叔伯——”
江乐瑶跟在江乐嘉身后依葫芦画瓢,一一朝着众人见礼。
江伯临见长女端庄贤淑,沉稳周正,不由十分满意,江家门第虽不高,好在长女是个拿得出手的,与世子霍怀英站在一起宛若一对壁人。
不过视线略过一旁的二女儿时,笑容淡了两分。
一些不快的画面涌上了心头。
不过,江伯临很快收起了脸上细微的神色,立马殷切招呼二人向霍怀英见礼道:“嘉儿,瑶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世子。”
江乐瑶便随着江乐嘉一道给贵宾席位上那抹紫袍华服的身影恭恭敬敬见礼道:“见过……世子。”
霍怀英淡淡抬眸,目光停在江乐嘉脸上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不必多礼。”
江乐嘉的脸顿时微微一红。
她行礼时姿态优美,动作如同扶风摆柳,头上头钗、腰间玉佩,声声与步相协,虽江家家世不显,可楼氏对长女要求甚高,五六岁起,便花了大价钱为江乐嘉请了教习嬷嬷,听说还是宫里头出来的,不仅亲授宫规,琴棋书画更是一项不曾落下。
江乐嘉也不负众望,终于在两年前的宫宴上一鸣惊人,成功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得到了这样一门跨越五个阶层不止的好亲事。
江乐嘉这门亲事落定,连带着让整个江家都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正因为才情出众,江乐嘉身上也少见的有一丝清冷傲骨,寻常男子轻易入不了她的眼。
可熟悉她的江乐瑶此刻却分明从她方才细微轻颤的声音里,意外地窥探出了几分少见的紧张。
江乐瑶不由有些意外。
下意识地抬眼朝着前方看了一眼。
江家门第不高,他们从前是接触不到上京顶级的显贵人家的,两年前的宫宴江乐瑶不曾前往,而那霍怀英公务繁忙,虽被皇后赐婚,这两年里除了逢年过节送来礼节外,亦不见任何走动,是去年年底才开始正式与江家协商婚事的,而那时江乐瑶亦忙着自己的亲事,故而从未曾见过她这位传闻中的姐夫。
这还是头一回。
飞快扫了一眼,虽未曾将人彻底看清,可眼前男人,铮然凌冽,仿佛威不可犯,尤其是剑眉下那双狭长锋利的眼眸确实令人心惊胆寒,那是一种在战场上,在尸骨堆里厮杀时带回来的肃杀之气,说是地狱里归来的修罗都不为过,纵使这日并未曾释放任何凛然之气,依然令人不敢靠近分毫。
无外乎连见过世面的长姐都难得有些紧张了。
这样的人,深闺内院里娇养出来的娇娇儿,又何时见到过。
不过,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屑觊觎,便也谈不上畏不畏惧,于是,匆匆扫过一眼,江乐瑶很快收回了目光,片刻后,忍不住朝着那位众星捧月之人身侧看了去。
那里,才是她的主角。
视线一抬,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炙热的眼眸。
傅望舒正巴巴看着她。
确切说,是自江乐瑶露面的那一刻,傅望舒的目光便一直如影随形,如何都挪不开了。
他跟阿瑶一见倾心,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娶回来,可是自去年婚事落定后,距今整整五个月过去了,他们只在大年初一拜年那日,隔着人群远远见了一眼,从此再未曾相见过了。
思念成疾。
哪怕知道眼下应当顾及礼数,可傅望舒却一直做不到轻易收回目光,俨然成座望妻石了。
他贪恋着此刻短暂的相见。
四目相对,二人四目一触。
江乐瑶脸微微一热,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又很快低下了头去。
很快,耳尖都随之泛红了。
傅望舒见了,只觉得心头一荡,心头如同被羽毛轻轻刮过,又仿佛被开水浇过般,又痒,又酥,又烫,又麻。
片刻后,终是红着脸,亦飞快低下了头去。
众人将四人的神色瞧在了眼里,江伯临很快举起拳头咳了一声,略微警告地打断了二女儿和二女婿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唯恐他们不够矜持的样子惹得世子不喜,又唯恐将之前的丑事宣扬了出去,引得家风不正的流言上身。
当即飞快起了身,近乎谄媚的朝着那抹巍峨身姿,道:“世子,小女不懂规矩,让世子见外了。”
说着立马要招呼长女过去多同世子说说话,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楼氏忽而冷不丁开口,笑着道:“院子里的山茶花今年竟早早开花了,其中有一盆花中仙品,十八学士前两日亦开花了,花开十八朵,实乃世间少见,世子和望舒不若移步去院子里头赏赏?”
楼氏做派不失大家风范。
霍怀英既已决定与江家结亲,便也未曾拒绝。
而众人心知肚明,那株十八学士乃大姑娘帮着培育的,便不会无知的充当这个碍眼的。
于是,只剩今日这四位主角一道前往。
江乐瑶落后一步,走在最后,迈门而出时,外头暖光照耀进来,打在她纤细的身影上,逆着光,身影斑驳,影影绰绰。
刚要松懈一口气正要转身落座的江伯临目光一错,见此顿时怔了一下,正要再看,这时一旁的楼氏忽而冷不丁打断了他的目光道:“老爷,老爷——”
江伯临怔怔回头,有些恍惚道:“夫人方才再说什么?”
楼氏道:“我说,我去厨房瞧瞧,送些点心酒水过去。”
顿了顿,楼氏状似无意道:“方才老爷在看什么?”
江伯临再度扭头,门口那儿早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一切不过是一场错觉。
“没什么,看错了。”
江伯临含糊道。
……
自雅院培育出了那株十八学士后,雅院便成为了江乐嘉的私人领地,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随意进入。
算起来,江乐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踏入过此地了。
这回算是托了未来大姐夫的福,她不但进了,还见到了传闻中的花中仙品。
果然极美。
她虽不是很懂花,可在一朵花上能够开出这么多花形,这么多颜色的花,确实罕见,才女之名,可见不是浪得虚名。
赏过花后,四人便不知不觉分开了。
傅望舒终于盼到了跟江乐瑶单独却又光明正大的相处机会,仿佛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到了眼前,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只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日思夜想之人。
此刻千言万语,都深深藏匿在这一眼又一眼的思念里。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傻子,这么久没见,难道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饶是江乐瑶再如何懂得藏匿心思,到底不过才十六岁,被少年这般直白炙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到底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她轻瞪对方一眼,微微娇嗔道。
临秋波这一眼,看得傅望舒心情滚烫又魇足。
良久良久,终是想起来只顾看着她,连礼都忘了,当即立马朝着江乐瑶作揖赔礼致歉道:“我笨手笨脚,阿瑶勿怪。”
说着,想起方才在府外发生的一幕幕,顿时脸色一白,道:“方才在外,我丢阿瑶人呢。”
边说着,边连忙去看她的脸色,仿佛生怕惹她不高兴了。
却见眼前的女孩儿嘴角一抿,傅望舒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江乐瑶扑哧一笑,难得一脸正色的看着眼前斯文紧张却难掩疲倦的少年,道:“傻子,我怎会怪你,你在考堂上生生熬了三日三夜,昨儿个才刚下考,今儿个一早就来下聘了,瞧你,人都熬瘦一大圈了,我怎会忍心怪你?”
江乐瑶一脸体贴怜惜的看着傅望舒,顿了顿,忽又一字一句一脸正色道:“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这世界纷纷绕绕,又有几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旁人的鹰啊雁啊再好,都抵不过那两只鸳鸯,只因,那是我想要的,只因,那是傅郎你送的!”
江乐瑶一脸深情地看着眼前少年。
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流光四溢。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傅望舒心跳加速,如同打鼓,正感动得一塌糊涂之际,下一刻,忽见江乐瑶不知想起了什么,瞬间一脸气结道:“怎么,那两只鸳鸯莫不是真的跑丢了不成?”
一副质问蛮横的架势。。
又娇又俏。
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少女,傅望舒眼中的深情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连连保证道:“怎么会,那是阿瑶想要的,丢了我也不能丢了它们,我已亲手捉回来了。”
“我发誓。”
怕她不信,他还当场指天立誓。
“这还差不多。”
江乐瑶这才心满意足了。
原来,下聘的这两只鸳鸯是昔日江乐瑶指明要的。
傅望舒见阿瑶这么好哄,感动过后,忽而向前一步,忽而再度竖起了三根手指,看着江乐瑶的眼睛,再一次指天立誓,只一字一句道:“阿瑶,今日让你受委屈了,虽我傅家今日的聘礼不像霍家那般丰厚,虽我傅浔如今还岌岌无名,未曾入仕,不过我傅浔今日对天发誓,终有一日,我定让你不输于任何人,若违此言,我终身得不到幸福。”
在这个明媚的日子里,傅望舒对着江乐瑶许下了他一生的承诺。
江乐瑶双眼微微泛红了起来,她自幼无母,更无父亲,长辈疼爱。
这是第一个,对她说这样的话。
再硬的石头,也能化了。
太阳渐渐上头,炙热。
照得人一度睁不开眼。
许久许久,江乐瑶举起指尖轻轻掩住他的唇,道:“好。”
“我记下了。”
她眉开眼笑的说到。
而后,举起帕子,点起脚尖,为他一下一下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指尖湿润。
唇角温润。
少年青葱肆意,少女娇羞明媚,此情此刻胜过最美的风景。
远处,嘎吱一声,枯枝被踩断了。
画面被打断。
江乐瑶与傅望舒齐齐回头,江乐嘉与霍怀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不远处。
霍怀英鹰眸般的眸子淡淡划过二人,神色不明。
江乐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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