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傅家两家送来的聘礼都已登记造册送入你们各自的小院了,一会儿回去过过眼,日后随着嫁妆一道带去婆家,这些都是你们将来一辈子的私产,要好生掌管着。”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
掌灯时分,院内灯一盏盏亮起。
知春堂内。
楼氏端坐在了罗汉床上,朝着两个待嫁之女细细嘱咐着。
说话间,视线一抬,落到了靠近门口的那抹纤细身影上,定定看了会儿,不多时,思绪似有片刻恍惚。
“母亲这么着急做甚?今儿个才刚搬进库房的,直接存放在您这儿便是,搬来搬去不过是耗时耗力罢了。“
江乐嘉觉得来回倒腾略显麻烦,当然更多的是体恤楼氏,今日四更天母亲便起了,操持到现在还得操心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细致入微道:“母亲帮着守着便是。”
长女的话将楼氏的思绪拉回,楼氏定了定神,看着长女笑了笑道:“再过一个月,你们姐妹二人便要出门了,婆家不比娘家,在娘家凡事有爹娘帮你们撑着管着,可是爹娘再想护着你们也没有护上一辈子的道理,女子嫁人后便要开始操家持业,管着一大家子的人和物,如今你们便从自己的聘礼管起吧,免得将来去了婆家什么都不会,该怪咱们江家不会培养女儿了,再说了,我如今都一把老骨头也该歇歇了,才懒得继续替你们守着呢。”
楼氏半是教导,半是打趣的说着。
说话间再次看向门口位置看似温顺乖巧的小庶女,略微思索了片刻,道:“若有哪些账目、细则不懂的,可以向你长姐讨教。”
说到这里状似无意间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方妈妈前几日告假了,说是你准的,马上便要出门了,方妈妈教的那些规矩、掌家之法可都学会呢?”
楼氏含笑看着江乐瑶,一副慈爱关切的模样。
江乐瑶抬眸迎上楼氏的目光,含笑未语。
二人目光在空中静静地对视着。
所谓方妈妈,原是楼氏的陪嫁,专门负责府里账目管理的妈妈,自去年年底江乐嘉、江乐瑶的婚事落定后,楼氏便大手一挥将身边最得力的方妈妈指给了江乐瑶,专门教她掌持家业,以便日后嫁去婆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指给亲生女江乐嘉的,却不过是个二把手而已。
楼氏这个做主母的,对她这个养在名下的庶女,至少表面上应有尽有,全部都是朝着两个嫡女看齐的,至少在外人看来,一向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只有江乐瑶知道,长姐江乐嘉自十岁起便已学着掌管自家的小院,自己十二岁起便能协助楼氏掌管整个江家呢。
而江乐瑶这里,至于方妈妈到底教了些什么,不过是天知地知,她俩知罢了。
四目相对——
空气中静默了许久。
江乐瑶终是淡淡回笑着道:“方妈妈教的,瑶儿都已经学会了,这些年来——太太费心了。”
淡淡的笑容里仿佛似笑非笑。
楼氏目光一顿,再要定睛看去时,江乐瑶已缓缓垂下了目光,双手合十,乖乖顺顺坐在那里,一如这十多年来如一日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若真是个人畜无害的,又怎会悄无声息的越过了她这个当太太的,私定了自己的亲事呢?
楼氏双眼一眯,许久许久,到底敛起神色,像往常一样,再一次冲着二人千叮咛万嘱咐:“嘉儿,瑶儿,只有一个月你们二人便要出嫁了,嘉儿,国公府家大业大,高门显贵,门第复杂,你嫁到了霍家后自该上要孝敬长辈,中间要敬爱丈夫,以夫为天,亲善妯娌,下要教导晚辈,凡事要三思而行,切不可任性妄为。”
“瑶儿,傅家虽门楣不显,人口亦简单,却也不能忘了尊卑,更不能乱了分寸礼法。”
“作为父母,我真心盼着你们觅得良婿,生儿育女,一生美满,你们记住,嫁夫从夫,一切要以夫为天,但你们更要记住,无论你们嫁去了哪里,嫁给了谁,你们永远都是我江家的女儿,可记下了?
楼氏谆谆教诲。
江乐嘉与江乐瑶同时起身,齐齐福身道:“女儿记下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着吧。”
楼氏便满意点头,将二人打发走了。
母慈子孝的戏码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
……
话说今日不仅仅是楼氏忙碌了一整日,江乐瑶亦是起了一大早,陪笑了一整日,眼下早已身心俱疲。
待出了院子,正要立马同江乐嘉告别,却未料江乐嘉冷不丁在身后唤道:“二妹妹,请留步。”
江乐嘉是江家培养的重中之重,往日里忙着琴棋书画,礼仪规矩,素来忙碌,又加上她是江家嫡女,除了同胞妹妹江乐曦,往日与旁人并不亲厚。
便是偶有往来,也从来都是府里其他姐妹往她跟前簇拥,余下众人,几乎从来没有入过她的眼。
此番主动招呼,让江乐瑶有些意外,一时驻足,看向眼前这位众星捧月的嫡姐,微微一笑道:“大姐姐可有何事吩咐?”
江乐嘉看着眼前温顺老实的二妹,嘴角微抿,片刻后微微高抬着眼,语气漠然道:“方才母亲说的话,二妹妹记下了么?”
江乐嘉双手置于腰前,姿态略微清冷淡傲。
熟悉此等架势姿态之人,便知,这是站在高位,习惯发号施令者的姿态。
江乐瑶双眸一闪,道:“大姐姐指的是……”
江乐瑶眼里的“迷糊不解”让江乐嘉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她诸事繁忙,亦没有与多余的人多费唇舌的习惯,不管这位二妹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都并不关切,略微思索,只直接开门见山道:“无论是今日你我尚在闺中,还是他日嫁得他人,你我都是江家人,代表的永远都是江家的脸面,我希望二妹妹日后谨言慎行,亦要多注重礼仪德行,不该去学那些不该学的做派。”
江乐瑶居高临下的批判和警告着今日江乐瑶地所作所为。
只差没将“不守妇道”四个字撂她脑门上了。
更只差没将“不该去学你那歌姬生母的做派”刻在她的脸上了。
江乐瑶听了这样的指控,非但没气恼,反倒是想要扑哧大笑一场,嘴上却继续迷糊不解道:“可是方才母亲也说,嫁人后便要以夫为天,一个月之后,我便要冠以夫姓,便是傅江氏了。”
言下之意便是:可不再是什么江家人了呢。
江乐瑶目光炯炯地盯着江乐嘉,成功看到一向清冷高傲的长姐脸色板起后,下一刻,江乐瑶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忽而盯着眼前她这位命好地长姐一字一句一脸正色道:“这个世道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长姐乃江家嫡女,自幼被众星捧月,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的是人替你摘下来,若能坐享其成,谁又愿意搔首弄姿,机关算尽?”
“至于我生母是歌姬也好,是舞女也罢,又碍着旁人什么事了呢,她是歌姬,她到底从了良,生下了我这么个江家女儿,我是庶女,我到底觅得良人,寻到了必生的幸福所在,我们都得偿所愿了,这就够了,不是么,至于那些所谓的礼仪德行,规矩脸面,谁在乎谁去撑着,既然长姐在乎,就交给长姐好了,妹妹遥祝长姐他日能封得诰命,流芳百世!”
江乐瑶说着说着,眼里无一丝笑意。
可说到最后,又再度恢复了笑意绵绵的模样。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后,她便撩起裙摆,朝着江乐嘉淡淡福了福身,随即裙摆微微一扬,藕粉色的衣裙直接消失在了树影婆娑的园林中。
许是眼前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江乐嘉脑子有片刻愣怔。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不知是因为这位妹妹与往日大相径庭,还是源自于那些义正言辞的话语。
她从来不知她这个老实本分的二妹妹竟是这般伶牙俐齿的,许是反差太大,让她一度有些神色恍惚。
待回过神来后,江乐嘉的脸色比白日在雅院时还要难看数倍。
白日,她的这位二妹与那个傅家儿郎的私相授受让她在世子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担心为此世子会连带着轻贱她,甚至轻贱江家。
可是担心之外,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她本是清冷之人,没想到世子更是难开尊口,他们今日在雅园所说之话超不过十句,不知是门第差距太大,还是如何,她隐隐有些畏惧世子,她的未婚之夫。
不过,他们本也相见不过才三四面而已,以为天下夫妻大抵如此,可今日见到她那位二妹妹竟如此深谙此道,白日那一幕,有那么一瞬间刺到了她的眼睛。
而眼下,妹妹的顶撞,让她难堪的同时,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的庶妹们,她那些从未曾放入眼底的妹妹们生平第一次忤逆于她。
长姐的威严一度荡然无存。
这样的滋味,让她嘴角一阵腥甜。
……
与此同时,知春院。
自江乐嘉江乐瑶二人走后,楼氏终于通身疲倦的歪在了罗汉床上。
左眼一跳一跳的。
不知为何,只没由来地有些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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