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坦白
一双小手不安地拉了拉景琛素白的袖子。“嗯?”景琛转头看向木锦，面容还是一贯的温润如玉。
木锦犹豫的开口，眼睛里是试探和小心翼翼:
“小师父，木锦的脸不小心在水里磕到了东西被划花了，你那里还有斗笠吗？”
“有的。”景琛缓缓点头，一开始木锦脸上的斗笠便是景琛找给她的。
细长的手在储物袋里，储物袋上有一朵木锦闲来无事绣的小海棠花。
景琛朝里面翻了翻最后掏出来一个素白的斗笠，递了过去，温声道：“带上吧。”
木锦伸手接过，快速的戴在头上，系好结。
二人走在清水镇路上，周围街道上空空荡荡，许多人家门窗紧闭。
不时有几个脑袋冒出来看两眼，看见景琛和木锦之后又猛地缩回来。
木锦刻意压低自己的脑袋。
一身着黄衣的姑娘，看见景琛等人快步跑了过来，木锦听到动静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她，此刻她头发跑的凌乱，是唐家姑娘。
唐家姑娘抓住木锦的胳膊，脸上有慌张之色，急切的用手想把木锦推出清水镇子外面，说道:“木姑娘快跑，许员外和其他一群富商请来了一伙好像是很厉害的人要抓你，你快跑！”
景琛听闻，脸色微沉，下颚紧闭起来，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木锦一脸慌张地看向景琛最后下定决心，狠下心开口道:“小师父，我是一个怪物，你不用管我了，你现在走吧。”
说罢朝景琛附身一拜，木锦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景琛，咬紧下唇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更害怕景琛会直接杀了自己。
最后景琛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是被什么吸了魂，整个人站着不动，“看向”木锦的方向。
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们所在的道路上很快从远处出现了些许抓妖师服饰的人。
腰间都挂着抓妖铃，只是没有木锦见过的景琛身上的耀眼，他们举起手中的法器，个个眼如恶鬼般盯着前方戴着斗笠的女子，口口声声说着要收妖。
“画皮鬼，你快跑啊！”脑海中的河神借着木锦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可不想陪着木锦一块被除掉，于是急切地开始催促木锦。
木锦看着那群抓妖师离自己越来越近，木锦心渐渐凉了下来，最后望了一眼景琛沉默素白的身影，小腿开始快速奔跑起来，奔向镇子门口。
……
“画皮鬼，你跑的再快一点，他们要追上了！”脑海里的河神不断朝后看，脸色可谓是比木锦还要紧张，“有本事你来跑，催什么催！烦死了。”木锦朝脑海里狠狠说道。
河神:……
那一群抓妖师越来越近。
其中为首的看的出来是个经验老道的抓妖师，凶神恶煞。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木锦奔跑的身影，他眼睛下方还有一块狰狞的伤疤延伸至耳后。
镇外茂密的树林内，一伙老道的抓妖师紧紧追在木锦身后，那伤疤老道向后喊道“诸位，列阵！——”
镇外茂密的树林内，一伙老道的抓妖师紧紧追在木锦身后，那伤疤老道向后喊道“诸位，列阵！——”
一伙抓妖师以木锦为中心，以八卦站位分布在木锦周围。
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抓妖师，喘着粗气，面上冷汗直流。
“幻妖，不想死就告诉我你在我脑海里有什么用！”木锦别无办法，自身半数妖元已毁，对付周围所有抓妖师是不可能的。
脑海里的河神像是突然消失一般，一片沉默，没有动静。
周围的抓妖师已经开始念咒，周围都是那些咒语的声音，无孔不入在脑海里震荡。
不好是一个大型的伏魔阵！
巨大的压力从上面席卷而来，带着阵阵刚风，打在木锦的身上。
噗，一口鲜血从木锦嘴中喷出，顺着地上的绿植往下流淌。
木锦的眼前越来越黑。
突然一道熟悉的阴影挡在了木锦身前，顺着光望去，是那道素白的衣裳，随风飘扬。
“丫头，快跑！”
景琛竟只身闯入了大型伏魔阵。
八卦阵为首的抓妖师目露狰狞“你一个抓妖师为何助妖！”
景琛以一己之力抵抗数百人布下的伏魔阵，额头上青筋浮现，朱唇鲜血沿着他素白的长衫滑下，绽放朵朵红花。
景琛看向这群人，坚定道：“木锦从未害过人，为何不可活！我虽看不见尚且看出，为何你们个个长着眼睛却看不明白！”
“愚不可及！”
一瞬间上方的压力大了数倍。
这时河神突然发声：“小画皮鬼，此阵申位道法最弱，快趁此刻破阵而出，快！”
“丫头快想办法跑！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一片绿植。
木锦快跑！
木锦快跑！
木锦快跑！
……
娇小的身躯顶着巨大的压力慢慢从地上爬起。木锦轻轻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
一双墨瞳慢慢变紫变绿，变化不断。
看着面前这群凶神恶煞的抓妖师。
既然妖力阻止蛇毒，让我无法自解。
那我就不压制了！
手中妖力开始汇聚白光，里面还夹杂着墨绿色的光，是蛇毒的痕迹。
“啊——”木锦根据河神所指的申位，汇聚妖力，冲了过去。
巨大的妖力使得伏魔阵申位一瞬间撕裂一道缺口，几个申位的道士齐齐吐了口鲜血。
木锦朱唇染上了血色，不过是黑色的血。
小腿不停往前跑，转身看了一眼景琛，那道素白身姿还在替她阻拦那群抓妖师。
看见木锦放慢步伐，河神严肃开口：“小画皮鬼，现在不可以回去，那个景琛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人，那伙抓妖师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快跑！”
一滴血泪从眼中划过，木锦只能加速往前跑。因为我回去是在给景琛找负担。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那道素白色的身姿确定木锦已经越跑越远，并且再也不会被追上了，朱唇染血，浅浅一笑。
身躯再也抵挡不住，手上白玉长笛缓缓滑落，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木锦快点跑，不要回来了。是他昏倒之前最后的想法。
我被巨蟒追杀之时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收留了我，这是你第一次救我。
在溺水之时，是你紧紧抓住我的手，拖着我离开了那片冰冷刺骨的河水，这是你第二次救我。
众人杀我，恨我，巴不得就地斩杀之际，是你信我，护我，这是你第三次救我。
一幕幕片段重现在木锦脑海之内。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木锦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河神，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比你的命更重要！”河神小小的身躯脸都拧巴起来了。
木锦冷笑两声，自嘲道：“你还没有发现吗？我快要死了，蛇毒入体，已经活不长了”。在我施法之时便是我垂死之际。
河神没有说话，原神一探，半晌之后，沉默开口：“那你想要做什么？”
……
清水镇的夜晚格外漆黑，就像一个巨大的嘴巴要吞噬所有人。
“景道士我帮你安置好了，现在就在我家中”唐家姑娘看向墨袍下的人，笑容满面，缓缓开口。
“嗯”黑袍点了点头。
“这是门的钥匙”唐家姑娘从兜里掏出一把铁质的钥匙递给木锦。
木锦伸手接过，“谢谢你了，唐姑娘”。
黑暗中悄悄打开门，烛火下，微光打在男子皎洁的面庞上。
男子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应该是有什么心事，此刻受了重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嘴里不时冒出，她不是……。
看着憔悴的景琛，木锦想起刚刚遇见他时，他温润如玉的模样。
雾气渐渐覆盖住双眼。你救过我那么多次，就让木锦帮你一次吧。
木锦盘腿而坐，泪水沿面滑下。化兰为指。
周围白光绽放。
体内仅存的妖元汇聚于眼的周围。
“以我之眼，换他光明……”
皮肉下的双眼，被一团白光包裹而出。
面上鲜血沿眼部一滴一滴落下。
白光没入景琛的闭上的眼皮内部。
景琛，带上我的眼睛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吧。看天空，看色彩，看花鸟鱼虫，看你想看的世界。
最终我是无法陪你去看了……你代我去看看。
木锦最后的妖元用来挖了自己的眼睛。
一切做完之际。
外面传出一些熙熙攘攘的动静。
唐家姑娘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木锦的耳中，
“各位大人，那个妖怪就在里面。”
此声一出，立刻有许多抓妖师冲了进来，还是上午那伙子人。
木锦面无表情看向唐家姑娘出声的地方。
唐家姑娘声音依旧期期艾艾，伸出手抓住木锦的手，声音里是楚楚可怜，说道:“对不起，木姑娘，我一开始确实想要帮你，但是你口口声声承认自己是妖怪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帮你呢？我很感谢你们救过我，但是你是画皮鬼！”
说罢，唐家姑娘厌恶的甩开木锦的手。
至于唐家姑娘究竟如何看待自己，木锦已经不在乎了，血泪在空洞中无声的流淌。反正我木锦迟早都要死了，也不在乎什么早晚了。
镇子中央建起了一个高高的祭坛。
镇上的百姓都来了，他们对着帮助过他们的木锦狠狠的辱骂，用着这世界最恶毒的词汇。
漆黑的世界里，木锦听着一声一声的讨伐，辱骂。
不时有几个妇人把篮子里的鸡蛋，蔬菜往木锦身上砸去。
木锦被几个粗暴的抓妖师拉到了镇中高高的祭坛上。
几个火把抛掷在祭坛上的木堆里，燃起熊熊烈火。
百姓们齐声叫好，鼓掌声，欢呼声。
一个孩子抬头看向母亲:“妈妈，为什么要烧死这个姐姐。”
“因为她们是妖怪，妖怪就该死”
……
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木锦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感受着周围灼热的温度。
“幻妖，你还在吗？”木锦向自己的脑海里轻轻的呼唤，外界已经无法再动摇她的情绪。
“在的。”
“你给我编一个幻境吧，编一个我喜欢的，我想开开心心的死去”，烈火中，木锦灿烂的微笑。
她看见了十里红妆，景琛骑着高大的骏马，穿着新郎的红装，温文尔雅。
看见景琛为她接起火红的新娘盖头，他对她温润的笑，眉眼弯弯，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是真实的。
她还看见景琛为她描眉画眼，梳妆打扮。两个人在梳妆台前，有说有笑。
她还看见，她们有一双儿女，和景琛一样，都很漂亮。
还看见了什么？还看见了所有镇子上的人都为他们的婚礼喝彩，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只有祝福。
祝福佳人终成眷属。
烈火灼烧她每一寸肌肤，烈火也是她无双的嫁衣，她在幻境中死去，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她在烈火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木锦此生从未害过人，她身上的人皮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她觉得自己无罪。
她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抱有幻想，她努力做她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
世人不解她，辱她，杀她，恨她。
直到她成为了一捧黄土，一把黄沙，随风飘扬。离开这个她不理解的世俗，世人也终究无法理解她。
昏暗的屋子里。
景琛缓缓睁开双眼，睫毛微颤，刺目的阳光，让他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了世界的颜色，但是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木锦的小姑娘。
后来世人初见景琛都觉得他的眼睛十分漂亮，纯粹的紫色，让人不敢亵渎，不敢直视。
但是你们知道吗？你们觉得美丽无双的瞳孔，来自于你们深恶痛绝的妖怪，一个你们根本没有试图理解过的人。
后来景琛带着这双眼睛见过很多地方。
看过塞北的雪，见过荒漠里的孤烟，看过长安的繁华锦绣，也见过草原上的辽阔无垠。
看着溪水倒影的自己，景琛缓缓流出泪水，颤抖的双手探向河水里的自己，呼吸都是窒息的痛。
“丫头，你看到这个世界了吗？”
他去过祭坛，但是那里人群已经离散，火堆里什么也不在了，只有灰烬，他把灰烬放进了檀木盒里，永远待在身上，他要带着木锦去看看这个她没来得及看到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到来，又突如其来的离开。
你若是问木锦你恨这人心吗？她会说不恨，她们从未理解过我，也不值得我去恨。
海棠无声，思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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