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部高级特工、特情部部长的办公室里,远程通讯的大屏开着,摄像头亮起一圈白光。
游烈正对摄像头而坐,身穿陆军常式制服,肩上挂着上尉肩章。
他坐得板正笔挺,军姿军容无可挑剔,只是垂着眼睛,神色冷漠。
“游烈上尉,这就是你面对长官的态度吗?”
声音经电磁传播后变得有些陌生,游烈咬牙切齿,但不得不抬起眼来,直视着屏幕上同样一身威仪军装的游野。
戚湛山退出了办公室,到隔壁专职通讯安全的特工那里去。他看着面前电子操作台上黄黄绿绿的各色小灯,突发奇想问,“你有没有遇到过闪红灯的时候?”
特工抱着肩膀打哆嗦,“没,不过求您闭嘴。”
游野要传达的指令很快说完,他想和弟弟多说几句,但游烈已经站起来敬过军礼了。
按规矩,他应该说一句在战前动员会结束前必备的客套话,然后游烈就可以转身走了。但他许久未见弟弟,不舍得就这样切断通讯。
游烈保持着昂首挺胸的标准站姿等了一分多钟,渐渐不耐烦起来。
“最近怎么样?”游野问。
游烈眉峰一挑,“您是以什么身份问话?”
游野放软声音,“烈烈……”
这预示着接下来的对话不是少将与上尉、长官与列兵,而是兄长和幼弟。
很好。
游烈接收到了这个转变,抬手“啪”一下断开通讯,转身走了。
“诶?”特工愣愣看着瞬间全灭的绿色指示灯,“通讯结束了,而且是我方先挂断的。”
戚湛山追上游烈,顺路载他回家。
“还跟你哥闹脾气呢?”
游烈转头看窗外,“没有,单纯不想原谅他而已。”
戚湛山“啧”一声,“这次本来想借调第七分队全队成员,但报告打上去,却遇到点阻力。”
游烈把目光转过来,“什么?”
“是军事委员会一个高级委员提议的,要西北战区和中部战区的特种精英部队联合举行一次军演,地点初步定在南边雨林里,目的是提高特种部队跨区域跨军种作战能力。”
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妥,游烈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游野上报的参演部队名单报上去,被那位委员打了回来。反反复复几次,才搞明白他是对夜鹰连派出的第五分队不满。”
“第五分队是精英小队,数次执行过雨林环境中的特种任务,参与此次演习的意义不大。他特别强调,演习不是以取胜为目的,而是要在过程中发现部队短板,并在以后的训练中加以弥补。”
夜鹰特种突击侦查连的十二支分队里,只有第七分队,从未参与过雨林任务。
“我们的确没有雨林经验,从这一层面来说,他的提议没错啊。”游烈说。
戚湛山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第七分队最后一次有报备的任务,是桑德凡镇的金花村。在此之后,第七分队没有归队记录,也没有外出执行任务的记录。当然,这些都是绝密的,没有权限的人无法调阅西北指挥部的调遣记录,在后台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游烈想了想,“要么说明你的人是菜鸡,查不到网络被侵入的痕迹。”
戚湛山笑了,“这不可能。对方如果真有如此神人,直接破解国安部绝密档案库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游烈皱起眉头来,“难道说……”
戚湛山点头,“西北军里,有人牢牢盯着紫荆花的动向,而且还不止一人。”
“昨晚,姜远就带队返回基地了。你能留下来,用的是蔺沧要携合法伴侣出席婚礼做理由。”戚湛山靠在公务车舒适的椅背里长叹一声,“曼丹岛虽美,谁知道那些细软的白色沙滩下有没有藏着捕兽夹呢?”
游烈在离家两个路口的地方下车,一路走去,只觉得四周出奇安静,平日吵闹的鸟鸣声消失不见,连风声都止歇了。
游烈警惕起来,悄无声息潜伏进官舍下风处的灌木丛,透过枝叶间隙,一排黑色加长轿车整齐停在官舍门外。
看到车头上黄金锻造的王室标志,游烈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穆沣手上捧着一个长方形漆皮木箱,见到游烈,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把它们带给蔺沧。”
游烈接过来,有点犹豫,“殿下,虽然是你送来的,但我还要先送去做安全检查的。”
穆沣笑着点头,“可以,按规矩来。”
林未名替他拉开车门,穆沣坐进去,冲游烈挥手,“再见。”
等王室车队消失在街角,游烈才把箱子打开,黑色天鹅绒布料上,蔺沧的衔章静静躺在上面。
接下来十多天时间,游烈每日凌晨五点就爬起来,和亲卫队一起早训。等林襄辉下值,就和他去训练场馆打双人对抗,滚出一身汗后,又跑去射击场惹哭新入伍的新兵。在新兵教官愤怒的目光中,一头钻进电子通讯营学习最新的通讯技术,直到夜色浓黑才回去,简直比低调恢复军职的蔺沧还要忙。
临出行的倒数第二晚,游烈终于早早回来,趴在床上看风光摄影师写的曼丹岛见闻。
看着看着,他眼睛滴溜瞪圆了,“这不是陆苒那男朋友吗,居然也去过曼丹岛。”
他扯着嗓子喊,“蔺沧——”
过了好一会儿,蔺沧才进来,手里还拿着通讯器,面上有些焦急。
游烈一下坐起来,“怎么了?”
蔺沧坐到床边,长长叹了口气,“是卓凡。”
他打开电视,调换到国际新闻频道,实时播报的新闻中,主持人正在念一则消息。
双语评论员的发音有些滑稽,不过这不是重点,游烈把目光集中在屏幕中央程卓凡的照片上,一股怒火腾地燃起。
蔺沧料到他要发火,提前拿走遥控器,床头的水杯也被移到一边。游烈没找到东西砸,气得骂人。
“刚才照华跟我说,卓凡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肯出来。他那里的实验室是国安部特制的安全门,强行破门会引发自毁装置,你今晚自己睡,我得过去看看。”
那两个外国评论员还在电视里叽里呱啦说鸟语,游烈听得心烦,走过去一把扯了电源,“我也去。”
蔺沧点头,“也好,安全门破解起来需要时间,那里有对讲系统,你陪卓凡说说话。”
游烈站起来,两手抓着衣摆拽过头顶,一下甩在床上,赤脚就往衣帽间冲。
蔺沧跟在他后面,捡起他胡乱丢的衣服翻过来折好,搭在手臂上,“卓凡这回受了不少打击,他是个omega,你好好说话,脾气收敛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游烈套上T恤,“其实我在外面脾气很好的。”
蔺沧说,“那看来是专门给我的特权,让我能看到你小脾气,还挺可爱的。”
要不是急着出门,游烈真的有点想把蔺沧按在衣帽间的墙上亲一口。他抓起外套,“我走了。”
-
从伽蒂斯山回来之后,程卓凡消沉了几天,之后全身心扑在收集证据准备材料上。
就在上周,他终于完成所有材料的准备,连同一封抗议信一起,送到了联合国医学研究会总部。
按照联合国部门做事的一贯风格,调查时间至少会被延长到两个月左右,然而只过了一周,结果就出来了。
医学研究会声称证据不足,对程卓凡材料中列举的内伽军方在布埃尔镇和伽蒂斯山脉中的举报全部不予采纳。不仅如此,他们的一个高级理事长还放出了全部检举材料,内伽医学部门对外发言人表示,这完全是污蔑。
随着材料内容一起曝光的,还有程卓凡自己的信息素数据。
游烈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在拥堵的高架车流间穿梭。
怪不得那天蔺沧清甜的白昙味道里总混着一丝苦涩,原来那是程卓凡的信息素。
游烈不是omega,但很能体会到程卓凡此刻的感受。信息素的味道,本该是除了伴侣外,谁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信息。就算是那些会所里出台的高级小姐们,信息素的资料也是要主顾花大价钱买的。只有那些站在街头的廉价妓女,和那些连固定营业场所都没有的“抱行女”们,才会公然释放信息素揽客。
游烈冲上台阶,“照华哥!”
程照华还在试图给程卓凡拨通讯,见到游烈,只是焦急地往他身后张望,“蔺沧呢?”
“他去安全司请密码破译专家了,我骑摩托车过来的。”
程照华点点头,他没觉得游烈过来会对程卓凡的情绪起到什么安抚作用,但他来了,也不好让他回去,就喊程家跟过来的管家,让他带游烈去休息一下。
游烈抹一把额上冒出来的汗珠,“程卓凡在哪儿呢,我去看看。”
程照华把自己的门禁卡给他,“你上次去过的那间实验室,还记着路吧?”
游烈点头,在无数间一模一样的防弹玻璃门里找到上次来的那一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按响了墙上的通讯铃。
白色指示灯有如呼吸一般缓慢忽闪,两分钟后,自动挂断。
游烈再按一次,这回按完,他放着闪动的指示灯不管,走到一边去拍玻璃,边拍边喊程卓凡的名字。
特制的双层防弹玻璃中间被抽成真空,声音失去了传播媒介,完全被隔绝在外。
程卓凡坐在最里面的分析室里,他听不见游烈的声音,只有那个请求通讯的白色指示灯不知疲倦的闪着。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感觉到身后的墙在微微颤动,他以为是错觉,但紧靠着墙的后背的确感知到了一下下有规律的震颤。
程卓凡站起来,接通了通讯门铃。
白光停了,变成一圈蓝色光芒包裹着鱼眼状外突的摄像头。游烈愣了一下,飞扑过去,“程卓凡!别挂!我有事找你!”
过了一会儿,程卓凡略有些哽咽的声音传出来,“我没空。”
游烈几乎快贴到摄像头上,“你有空,就一分钟,完事我就走,你把门开一下,真的,就我一个人,不信你看看。”
程卓凡想了想,把走廊上的热敏红外打开,果真只有游烈一个人。
热敏成像里,他正以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趴在通讯门铃上,像夏天在荷叶上蹦来蹦去的青蛙。
程卓凡有点想笑,抬手按了放行键。
安全门发出一声轻响,游烈一把拉开,十分守信地又把门关上了。
“这么黑啊,怎么不开灯?”
程卓凡的声音从角落里传过来,“不想开灯。”
“行,听你的。”
“什么事?”
“大事。”
游烈胡天扯地地聊了半分钟,等视网膜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视线慢慢清晰起来,才看到角落里缩着一团黑影。
游烈忍不住嗤笑道,“不会吧,这就怂了?”
程卓凡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是,红茶味道的信息素,怪不得又苦又涩,和你这个人一样。”游烈在他身边坐下。
程卓凡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身处黑暗,却仿佛被扔到聚光灯下,下面围满了观众,形形色色的目光像一张网,牢牢把他缠裹起来。
“这有什么啊。”游烈一手揽过程卓凡的肩膀,“不就是红茶味的信息素吗?上次独立日宫宴,白疏影害人不成,自食苦果,当众发情了,百合味飘得到处是。结果怎么样,她还是活跃在贵族社交圈子里。”
“那不一样。”程卓凡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次是宫宴,参加宴会的人知道利害,不会到处传播。”
游烈沉默一下,很快找到新的论点,“传播也无所谓,殿下在我们的婚礼上被全世界媒体见证了他没有活跃的A信息素细胞,这个传播得广泛吧?铺天盖地吧?又能怎样呢?他还是图洛的王子殿下,马上要成为王储。”
游烈揽着他的后背,热度源源不断从后心传来,不再是冰凉的双层玻璃。程卓凡一时愣怔,为那句“我们的婚礼”,他很快意识到游烈在说什么,“也不一样。”
游烈没好气问他,“又有什么不一样?”
“没人敢嘲笑殿下,却敢嘲笑我。”
游烈捏他的肩膀,“能不能有点出息,他们等着看你笑话呢,你这个样子正如他们的愿了知不知道?况且红茶味信息素怎么了,虽然苦苦的,涩涩的,但我喜欢。而且,红茶味儿,多么稀有的谱系,比那些甜得发腻的味道好多了。”
程卓凡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喜欢红茶,还是白昙?”
完全黑暗的环境掩藏了游烈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他说,“当然是红茶啦!我最喜欢喝红茶牛乳了。真的!白昙太甜了,他一个alpha搞这么甜的信息素,太奇怪了!”
说了这么多信誓旦旦的话,一听就是骗人。不过,程卓凡还是露出一点笑意,压在心口的巨石还在,却好像轻了许多。
“曾家有没有邀请你参加婚礼?”游烈问。
“嗯。”
“去不去?”
程卓凡沉默半晌,“去。”
“这才对嘛。”游烈收回垫在他身后的手臂,歪着身子从裤兜里摸了一阵,摸出个东西来,“手给我。”
“干什么?”
“说了有事找你,是真的有事。”
游烈摸到程卓凡的左手,抓着他手腕提起来。
程卓凡只觉得腕上一凉,熟悉的质地和轮廓让他惊疑出声,“什么?”
“你的月光石手串。不过,只找回来16颗珠子,剩下的你扔在T21雪线以上,闪电上不去。哦,闪电就是那只军犬。”游烈在黑暗中摸索着调整伸缩扣,调到合适大小,拍拍手,很满意地说,“我给你配了四颗珠子补缺,不是月光石,蔺沧帮忙选的,我觉得还不错。好了,物归原主。”
程卓凡摸着腕上那一串带着玉石般凉意的手串,完全愣住了。
游烈站起来,又弯腰揉他的头,“后天皇家码头见,听说曼丹岛附近很多漂亮的珊瑚,我给你采一株来。”
还在和安全门防御系统做抗争的电子专家和密码破译专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游烈大摇大摆拉开门。
游烈走到蔺沧面前,对程照华说,“安慰好了,先别进去,估计是哭了,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眼睛肿着。”
程照华悬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松一口气,眼里又燃起怒火来,“今晚多谢你,我绝不会放过内伽那群垃圾。”
说完,转身走了。
蔺沧自然去牵游烈的手,说,“向联合国医学研究会递交的材料本该是内部机密,却被内伽籍的理事长公开了,这不仅违反联合国协议章程,还有违人道主义医学精神,照华和杨隆要对此提出抗议。”
他说了这么一通,游烈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出了门,游烈把摩托头盔抱在手里,转身问,“为什么程卓凡知道你的信息素是白昙?”
蔺沧愣了下,笑着问,“你很在意么?”
游烈把头盔扣在头上,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不在意,就是觉得你到处乱放信息素,很烦。”
没等蔺沧回答,他自己先想起来,哦对,在迷宫一样的内伽军基地里,蔺沧是放了信息素来做信号的,当时程卓凡就在旁边,肯定也闻到了。
他顿时就有点脸红,在心里疯狂谴责自己。好在头盔挡住了他泛红的耳根,游烈转身就走,“我骑摩托回去!”
背影里带一点难言的窘迫。
蔺沧追上他,“带我吧。”
游烈看着他。
蔺沧真心实意,“我坐安全司的车来的,不顺路,不麻烦他们送我了。”
游烈歪头想了想,“行吧,但是我只有一个头盔哦。”
“那恳请你不要为了耍帅而飙车,”蔺沧跨上摩托车后座,伸手抱住游烈的腰,“你已经很帅了。”
游烈简直要飘到天上去,再次感谢头盔的掩护,他可以不用压下翘起的嘴角。
快临近午夜的高架桥终于不再拥堵,玉阔江江水送来清爽的晚风,吹起蔺沧的额发。
游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蔺沧温柔漂亮的眼,心想,还是更喜欢白昙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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