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云七合上书，伸手摘掉他发丝间的草叶，道：“又是那群小麻雀扔的吧，你也不知道还手？”
三百岁的妖怪和七八岁的小妖怪计较什么，秋茶不做声，任凭云七的手在头上乱动。
云七知道秋茶正生闷气，故意多挠了几下，谁知摸着摸着，秋茶的头顶竟慢悠悠冒出两个小角。
云七知道蛟龙都是带角的，但只在秋茶原身时见过，青褐色的蛟角看上去冷峻威严，和此时此刻的模样大相径庭。
海里应该没有比他更漂亮的小蛟了，云七如是想。他温柔地摸了摸秋茶的后背，左手一挥，灯烛俱灭，窟窿洞里发出草菇一声气恼的呜咽，山洞陷入寂静。
秋茶在床上辗转反侧，云七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腰：“别闹了，睡吧。”
谁闹了！？秋茶羞涩又恼火，扯过被子背对着他。
许久，就在秋茶眼皮耷拉快要睡着的时候，云七忽然把他拢紧，低声问：“你今日是不是把沐浴香料放多了？”
一道灼烫的温流扑入耳内，秋茶害羞地缩进被子里，小声埋怨：“还不是因为你，摸完角就会这样。”
秋茶蒙在被子里，很快传出均匀平和的呼吸声，偶尔发出几声呢喃，约莫是在做梦。
云七躺了半宿仍是毫无睡意，索性掀开被子，套上衣服出门，推门时放进一道清凉的风，拂散了空中那抹勾人心魄的暧昧温甜。
翌日清晨，秋茶心里惦记着虾兵蟹将的安危，特意起了个大早，屋里已无云七的身影，秋茶猜他一准是出门了，秋收时节，农活总要多一些。
蘑菇精们还没起床，秋茶趁他们睡着，披上一件厚实的披风出门，鸽婶在院子里剁萝卜丁，一见到他就挥着菜刀跑过来。
“那画像都贴到村口来了，你快去看。”
秋茶从篱笆边找了根木棍，拄着拐朝村口那棵槐树走去。他对这边的文字知之甚少，只能辨认出虾兵蟹将四兄弟的画像，轮廓面貌**不离十，但画得略微凶悍了些。
虾老大独眼是没错，蟹小四爱哭黏人，秋茶听了一路他哭哭啼啼说想家，显然不是这幅刁蛮模样。
“这位兄台，上面写的是什么？”秋茶问凑得最近的那位黝黑青年，青年瞧他年纪不大，只当是位不学无术的小公子，大大咧咧道：“简单，这四个小崽子偷了仙君菱镜池中的水，还盗走了仙蛋中的宝物，三天之后斩首示众。”
六月飞雪，惊天血冤！鸽婶这回可不是胡诌！
“诶，大家伙儿到时候带着瓜子去看啊，我还没见过那边的妖物呢。”
秋茶心里装着事，拧着眉，腮帮子鼓鼓的，一脸严肃往回走。虽说偷水这事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秋茶和他们算是同乡，多多少少沾亲带故，这个枫梓长老要砍他们的头，秋茶就绝不能坐视不管。
“不在家中坐着，站在此处作甚？”
秋茶停下脚步，转头看见云七那张俊脸，他提着两只小竹篮，瓜果蔬菜装得满满当当，每个篮子里都放着一枚大蚌壳。秋茶揉揉脸，让脑子尽可能清楚点，道：“他们是因为我被抓的。”
云七无奈地放下篮子，摘下他头上又不知道从哪儿蹭到的树叶，轻声问：“他们将你送来荼蘼山，按说是你的仇家，为何还要救？”
“受人之托，办好差事，怎么就成仇家啦？何况他们也不知道丑仙君是要把我炖了吃。”
丑仙君......云七嘴角一抽，伸手揽住秋茶，道：“看看就算了，劫法场是不可能的。”？
“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管。”秋茶从他怀里钻出来，执拗地拄着木棍往回走。
其实秋茶心里明白，云七是荼蘼山的农家小伙，除了一亩三分地的收成，没钱没权没本事，既不能帮他当打手，也不能出什么高超的点子。
更何况......自己已经欠了他那么多，怎么好意思任性？秋茶心里冒出酸涩的小情绪，觉得又羞愧又委屈，他在这儿白吃白喝一个多月，不知不觉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下意识地希望七郎什么都依他什么都帮他想办法。
脾气越惯越坏，当真是骄纵了！不过，七郎真是有意惯着他吗？还是说，他只是耐心又善良，能包容他这个外人。
天气愈发冷，秋茶的伤口却越来越红，大半夜疼醒的事时有发生，起先云七还拣了借口，说“会疼是好事，混沌之初，即便是上古之神也是不知生死不懂爱恨的。”后来就变成云七比他还忧心，时不时冒出几句“都是我不好”的胡话。
这天晚上照例涂药，云七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白玉似的小腿上，动作轻柔，但秋茶伤势加重，仍不由得轻呼出声。
“娇气，这么怕疼？”
秋茶咬唇，不吭声。
“说两句还不高兴了？”
秋茶就是不应，脸上红扑扑的，映在灯光下格外好看，他想要推开云七的手，自己坐到床上去，没想到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栽进云七的怀里。
他害羞地不敢睁眼，云七倒是面不改色，把他抱起，稳稳当当地放在床边，道：“穿得单薄，受了凉就不容易好。”
“散魄海更冷呢，我们蛟不怕冷。”
云七似乎不爱听他提家那边的事，眸色幽暗，道：“你在我这儿，就必须听我的话。”
说完便给蘑菇精使了个眼色，草菇从杏鲍菇咯吱窝下拿了把精巧的钥匙，打开角落处的银箱，从里面抱出一团软蓬蓬的布料。
“以后在家，必须用它包着腿，你要是好不了，败坏我荼蘼山的名声。”
秋茶噘嘴，想不通这和荼蘼山的名声有什么关系，他微微躬身，柔声问草菇：“这是七郎的传家宝吗？”
草菇摇摇头，“从不渡川挖来的。”
“不渡川？世间亡灵转世轮回必经的那个不渡川？”
“只渡肉身不渡欲念，所以七情六欲就在岸边沉积下来。”云七解释道。
“是用一万只绵羊的梦织成的，应该很暖和。”草菇和杏鲍菇扯着布料两端，帮他把小腿包起来。
“可是......”
“穿上之后会消失不见，睡觉的时候依然是光着的，你放心。”云七解释道。
秋茶反而不好意思了，这话说得好像他巴不得光着身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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