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中毒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大获全胜，可是郭熙臣却高兴不起来。
“你杀过多少人？”他问向杀人如麻的孙向北，他应该是这里杀过最多的人。
狂欢过后，总是会格外疲惫，孙向北困得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说道：“你会知道自己吃过多少盐吗？”
“你杀的人有新月城中的百姓多吗？”他换了个问法。
新月城的百姓得有几百万人吧，灭了新月，基本大罗也不在了。
“就算无时无刻都在杀人，也杀不了几百万吧。”
“是啊，可是他几句话，这些人就都死了……”
就算几百万的生灵消逝，天依旧蓝，云依旧白，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虚伪的人假模假样掉几滴眼泪，就以为自己慈悲。
就算以月为字，他也不是皎洁的月亮，这些时日他所见到的君九年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短暂展露的一点光，吸引人进入更深沉的黑暗。
就算身上有莲花的香气，他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是淤泥，一旦踏入万劫不复的淤泥。
至于他，只是一个黑夜里的侩子手，深陷淤泥不能自拔的屠夫。
时隔多日，他再次见到了君九年，他依旧坐在轮椅上，阳光下，他的脸苍白的几近透明，几缕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恍若不觉，依旧向他伸出手来。
郭熙臣急忙握住那双苍瘦冰冷的手，他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不及说完，怀抱骤然一沉。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昏倒前的样子，嘴唇也在动作，发出了声音。
“你回来了。”
他说的是“你回来了”，眼睛酸涩不堪，他大喊道：“叫李林景来！快！”
年迈的医者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看着面前虽然处在昏迷状态却栩栩如生的患者。
“身带异香，面色苍白，身体冰冷……是冷玉断魂丹。”
是什么毒药都不重要，他关心的是：“有救吗？”
“有。”
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君九年，郭熙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冷玉断魂丹究竟是什么？”
竟然会让人身带香气，真是诡异……怪不得君九年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芬芳。
“是长生不老药的失败品，服用后会使人飘飘欲仙，身带香气，皮肤苍白，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者明知中毒却欲罢不能，最终步入死亡。”
长生不老药的失败品？听闻太子府中供养各路方士……联想到君九年身上的那些伤痕……不会的！
军队里很多人就算有幸存活，但伤的伤，残的残，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就算离开军队，也难以适应普通生活，所以很多人会以来这种令人上瘾的药物来麻痹生活……
“是冷玉断魂丹。”
这是君九年醒来后，郭熙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恩”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你不问问我别的事吗？比如说我问什么要水淹新月，以及我为什么会有虎符？”
“你一定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现在只想知道有关冷玉断魂丹的事情。”
君九年笑着看了看他，只是这笑比他的面色更苍白。
“督统大人，你要是知道了真相，就真的只能和我绑定一辈子了。”
“啰嗦。”
君九年不再看他，眼神变得幽深而遥远，平静的说着令人惊骇的过去。
“我不是太子的血脉。”
“太子并没有生育能力，为了掩盖此事，他强迫太子妃与他人媾和，生下了我。”
“可我的存在，却又时刻使他想起自己是个无能的阉人的事实，因此他对我，对生下我的太子妃时常打骂。”
只是说起这件事，耳边却回想起了那些恶心的污言秽语，那时母亲总是会将他护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可是太子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
“也因此，太子召集了许多方士，但吃了再多的丹药，也只是使他的性情更加暴躁而已，终于在我六岁那样，失去了自己的娘亲。”
可太子的性情再暴躁，都始终记得不会伤在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不要说是脸上，就连手臂他都会格外注意……
“所有人都知道，可所有人都在无视，终于在娘死后，向来隐忍的外祖父将我送到了稷下学宫，远离了太子。”
“但太子依然没有放过我，我越是长大，他越是嫉恨，所以他不仅自己服用那些丹药，他还强迫我也要服下那些丹药。”
“人们常常将君主比作太阳，月善啊，月善，就是时刻提醒着我记住自己的身份。”
“从太子死的那天，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君九年用一种冷漠的近乎麻木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生死，却让郭熙臣的内心卷成一团乱麻，想要梳理，却越疏越乱，过往种种一一浮现。
他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他也就不准备讨人喜欢了。
只要读书好，考上状元，当上官就好，其余的都是子虚乌有，就这样读书成了他的一切。
可是年九郎出现了，所有人都夸他，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就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在他的面前也变得一文不名。
他毁了他的一切
周围的人好像是在奚落他的失败，总是在他所在的地方大声的夸赞年九郎，然后阴阳怪气的贬低他几句。
这个年九郎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这样，他对他产生了好奇，阳春三月，桃花纷飞中，他见到了芝兰。
他是足以让所有人自惭形愧的存在，大部分人为了不被衬托成微尘，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的身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他对他产生向往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嫉恨。
他开始收集他的一切信息，也知道了他的字，月善。
年九郎这么随便的名字竟然有个这么美的表字，但很适合他。
就好像月光一样，皎洁美丽，看似触不可及，实则遥不可及，不知多少人为了打捞高悬天际的明月在人间的倒影儿而沉溺。
月亮啊，是付出生命也得不到的美丽，残忍而又可贵。
若有朝一日明月坠落凡尘，也不过是一堆带来灾难的尘屑，却仍有人趋之若鹜，只因他曾是高悬的明月。
从云端摔落的君九年，一定有很多人想要踩上一脚，而他，不一样，他只想要将这来到凡间的月亮据为己有，任他一人赏玩。
拼一拼，凑一凑，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留在凡间的小月亮。
他想要的月亮，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很亮，只需要能够照亮他的房间就好。
“你的外祖父帮过我们家，你出生的那天，我也出生了，你被取名叫君九年，我就要叫郭熙臣，我经商的爹娘为了可以让我参加科举，将来成为恩人外孙的助力，将我过继给了远房亲戚。”
从此，爹不是爹，娘不是娘，记得一次回家，他依旧习惯地叫了句爹娘，爹给了他一巴掌，说你的爹娘不在这里。
“后来，到了稷下学宫，所有人都为了捧你，而贬低我。再后来，在朝堂上，所有人提起我都要加一个讨厌的前缀‘郡王殿下同期的探花郎’。”
“你毁了我的人生，就用你的下半生来赔吧。”
“所以，活下去。”
他选择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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