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冷沉,刮过一阵阵混杂冰渣的风,猛地扑落在裸露的肌肤上。
温良玉将卫融送到了望舒楼外,立身站着,发髻被吹得大风吹得凌乱,耳垂也隐隐发红。
直至那道被搀扶着的单薄背影消失,她才敛下了唇角挂着的笑。
可刚转身,抬眸便见着谬尔晃悠悠从侧旁小院出来。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歪头靠在院门上,啧了声道:“你就是为这种人留在这里的?”
温良玉对着前几日的事仍心有余悸,看着他穿得齐整的月牙白道士服,才放心凑过去低声道:“我与你说过,白日莫要与我搭话。”
谬尔挑挑眉,浑不在意地继续道:“如今我是正经来抓鬼的道士,所有人都等着我除了这里住着的恶鬼呢,怎会怀疑我,你怕什么。”说着,又抬手指了下卫融离开的方向:“这凡间男子果真都薄情,分明已有正妻了,却还来招惹你。”
“幸亏我是妖,不通晓你们这些情情爱爱。”
见他越说越肆无忌惮,温良玉忙瞪了他一眼:“你乱说什么,我留在这是有正事。”
他撇撇嘴,语气懒散:“我好心劝你一句,莫要相信这些凡人,到时落得和那兔妖一样的下场可就来不及了。”
“兔妖?”她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微眯起眼盯了他一会。
“是给我妖丹的兔妖?你真的与她认识?她是什么下场?”
见她一幅盘根问底,誓不罢休的架势,谬尔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这耳朵倒真的灵敏。”说着,他转身进了小院。
一身锦帕被风吹得忽起,荡在半空,衬得身姿修长。
“酒呢?”
“……”
她一愣,恍然想起自己忘了嘱咐花念准备了,满脸懊恼,又碎步上前讪笑道:“喝酒伤身。”
谬尔切了声,狭长的眼尾带着些许不屑:“我又不是你们凡人,区区凡间酒水怎会伤我的身?”
“忘了便是忘了,尽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温良玉主动上前,为他沏了一杯热茶,又递上石桌上摆着的糕点,讨好道:“喝茶对身子好,再吃些如意糕,这可是我特意吩咐膳房给你准备的。”
年关将近,按照惯例,府内会给各院送些如意糕讨个好彩头,加之卫三郎刚经了一场生死劫,管事便吩咐将今年的如意糕做得更加精细美观些。
糕点和温良玉自然没有半点关系,但她睁着澄澈的眼睛,没露出半点心虚,主动躬着身,将小盘端到他跟前。
谬尔嫌弃地看了眼,清甜的热香气幽幽飘至其鼻间,勉强算能入口,他脸上带着浓浓的抗拒,到底伸手捻了块入口。
“太甜。你们凡人的胃口真怪。”他毫不留情地尖锐评价道。
她心中重重地哼了声,又骂了句臭狐狸才挂起一幅笑脸,谄媚着:“那肯定是比不上谬大人的口味。”顿了顿,她又捧上一杯热茶道:“方才,大人说那兔妖——”
谬尔毫不客气地接过茶抿了口,醇厚带涩的茶香散了些口中的甜腻,微眯起眼又将瓷杯放回她的掌心,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那兔妖名为月灵,我的确与她相熟。”
温良玉微微睁大眼睛:“那她将妖丹给了我是不是就……”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也不是。”谬尔淡淡道:“妖丹对妖而言,就像你们凡人自己的心脏。没了心,她自然活不长。”
“不过倒也怪不得你,是她自己求死,恰巧在山上碰到了一具想活命的尸体,就做了一桩成人之美的好事。”
她惊讶道:“自己求死?妖能遇到什么难事,竟到了求死的地步?”
谬尔冷笑了声,惯常散漫又随意的脸上此刻冒出了浓浓的蔑视,好似说出来都污了他的嘴般:“为了一个凡人。”
“她在凡间和一男子欢好,相伴百年后那男子离世,为了两人能永远相伴在一起,她自己摆脱了妖身,追着那男子到了地府。”
她张着唇,满脸愕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谬尔幽幽从唇中吐出了两个字,道:“蠢货。”说着,又觉得不够般,恶狠狠补充道:“整个妖族难寻其二的蠢货。”
温良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良久才道:“……的确有些冲动了。”
谬尔面上又浮起一抹笑,带着些狡猾阴险的意味,道:“不过这蠢货修行刻苦,妖丹也还算纯粹,正好用在我身上,待到我成为最强大狐妖那日,她的死倒也不算浪费。”说完,他想到了什么,瞪了温良玉一眼道:“所以你离那些凡间男子远些,好生修炼,若我的妖丹出了什么岔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神情阴恻恻的,吓得她咽咽口水,捂着胸口妖丹的位置,露出极僵硬凝滞的笑点头。
她现在终于明白这狐狸为何执着于这妖丹,又为何勒令她日日苦修了,原是想将她作为器皿用来养育妖丹了。
果真如同裴持所说,狐狸都是奸诈狡猾,心狠手辣的凶兽。
“过几日我去京城转转,先寻些小妖来给你练手。”谬尔揉了揉有些乌黑的眼圈,“虽说你勉勉强强能称得上有天赋,但还是慢了些,得找些与你旗鼓相当的小妖练手才行。”
温良玉习以为常地忽略他的后半句话,惊愕扭头道:“京城有妖?”
“当然,有很多,只是你们凡人辨认不出而已。”谬尔眼珠转了转,眼底多了些狐狸专有的狡黠色彩,凑近她阴声道:“这府里也藏着几只呢。”
“什、什么!”温良玉脸色惨白,实没想到会和妖共处同一屋檐下,慌乱扫视了圈四周,推了他一把道:“在哪?”
“一些扮作下人的小妖,在凡间混口饭吃罢了,可惜修为太低,没什么用处。”
温良玉哆哆嗦嗦地“嗯”了声,忽地想到了什么,张着唇刚想问,谬尔早已预料般慢声回道:“这里没有。之前那只鬼住在这,没有小妖敢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惊魂未定,颤着长睫,伸手拍着胸口,一下一下顺着气。
谬尔看了眼,毫不掩饰鄙夷意味地嗤笑了声,然后悠然张唇默声念着,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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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融归家后,侯夫人并未直接承认温良玉的身份,不过倒也没怎么为难,默认她住在望舒楼里,估摸是想等到侯爷回来一道处理。
叶宛妙虽心有不甘,可只能强咽下,装作大方明理的模样,派人主动前来过问温良玉起居,还添了不少东西。
送物件的丫鬟刚回芙蓉院,便被汤嬷嬷提到了主院跪着。
叶宛妙披了件过于厚重的大氅可手脚依旧冰凉,脸色憔悴,像是体内的气被戳破了般再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紧盯着底下跪着的丫鬟:“她可有什么异常?”
丫鬟咬着唇,哆嗦着摇头:“温娘子像寻常人一样,坐在屋内看书饮茶,奴婢并未瞧出什么特别之处。”
“不可能!“她绝对有问题!”
她提高声量喊着,眼底隐隐浮起了些疯狂,俏丽的脸庞也更为狰狞,周身萦绕着疯魔的可怖气息,死死瞪着那丫鬟。
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丫鬟都被吓得浑身发抖,汤嬷嬷连忙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又上前扶住叶宛妙,安抚着:“夫人莫要担忧,那道士本领高超,修为深厚,如今就住在温娘子院子旁,望舒楼还贴着那么多符纸呢,若她真是什么孤魂野鬼,早就被镇住了。”
叶宛妙身子紧绷,心也在砰砰乱跳,听到这话像是抓到一颗救命稻草般:“对!”
“有道士在,她若是鬼,早就没命了!”
汤嬷嬷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靠在椅背上:“老奴倒觉得她根本就不是温良玉,说不定是从哪里跑出的冒牌货呢。”
“冒充的?”她呆呆地念了句,又猛然摇头:“她就是温良玉,我不会认错!”
“夫人管她是不是真的。”汤嬷嬷警惕地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侯爷就快要回来了,她一定是假的。”
“有侯爷做主,赶走一个冒牌货还不简单?”
能赶走温良玉?
对!只要侯爷认定温良玉是冒牌货,温良玉一定留不下来!
她终于慢慢镇定下来,自顾自地安慰道:“对,有侯爷,侯爷绝对不会容忍她留在卫府的。”
汤嬷嬷松了口气,笑道:“夫人这般想就对了,如今三公子回来了,您何必将心思放在一冒牌货身上,早些让三公子从书房搬回来才是要紧事。”
卫融从牢中回来后,便以养伤的名义住在书房里,伤养得差不多了,可怎么也不愿回来。
这些日子她夜夜噩梦,被搅扰得心神不宁,几乎快疯了,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事。
“对,融郎,融郎如今和我是夫妻。”叶宛妙踉跄着起身,径直往外走:“去书房,融郎是我的夫君,我得让他回来。”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顺着门缝冒着的风慢慢飘散出去,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又苦又涩。
刚走到房门外,叶万妙就听到卫融和灵姐有说有笑的声音,凝重的脸色终于稍稍好转,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融郎。”她推门进去,缓步走近两人:“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卫融唇角的笑忽地一僵,抬眸看她一眼,将手中竹编的兔子放下,疏离又冷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的伤恢复得如何。”说着,她倾身,刚想去拽卫融的袖子,却被他避开,伸出的手就这样悬滞在空中。
场面瞬间凝固起来。
卫融眸光始终没落在她身上,俯身将手中竹织兔子递给灵姐,温声道:“你去找弟弟玩会。”
灵姐左右看看,再不懂事也发觉此刻不对劲,听话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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