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梧街尽头,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司机坐在车里,不时抬眼看向后视镜,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
直到拐角处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司机主动下车,替他拉开车门:“小少爷。”
陈若礼只是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似乎是看出他脸上的神情略显焦灼,问道:“她打电话来了?”
“嗯,夫人刚刚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司机老实点头,谨慎小心。
陈若礼却显得极为淡定。
他一边在车厢里更换衣服,扣紧衣领上的金属扣,一边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小少爷正在上跆拳道课,今晚可能晚点儿回家。”
“蠢货。”陈若礼的声音骤然冰冷了几分,他的视线扫向司机,幽幽盯着他的脖颈,“我今天没有跆拳道课。”
司机一听,瞬间打了个寒颤。
意识到什么后,他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起来:“那,那……”
他吞咽着口水,看着后视镜里那双冰冷的瞳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不由得攥紧。
表情惶恐,眼神充满恐惧。
如果这副场景被外人看见,定会倍感惊讶。
很难想象,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竟会如此畏惧一个小孩。
可司机却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着实是个恶魔。
他不得不怕,也不敢不怕。
冰冷的视线落在司机后颈,像针尖麦芒,刺得他血液凝固,身体僵硬。
他大气不敢喘,额头直冒汗。
“没事。”陈若礼倏然放松了语气。
他对着后视镜继续整理自己的衣领,轻飘飘说:“就说我今天主动去找音乐老师补课了,刚好把上周落下的课补上。”
“开车吧,先回家。”
司机艰难出声:“好的。”
像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司机悄悄抹了把汗,将车辆驶离长梧街。
行车途中,陈若礼还在对着后视镜整理领口,细心地将领结上的皱纹捋平。
他有条不紊地,不紧不慢地,整理每寸地方。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出门前衣服上的每个细节。
此刻,他正根据回忆,一点点将那些细节复原。
这样惊人的记忆力,加之他超人的伪装,估计没人看得出他清朗外表下阴暗的灵魂吧。
一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司机忍不住在心底打颤。
车厢内十分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老刘,你说我这样穿,看起来是不是很乖?”
陈若礼的声音突然响起,司机猛然抬头,却见他兀自扯着领结,眉毛不自觉上扬,似乎心情很好。
司机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没吭声。
因为很多时候,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
果然,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什么,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扯起轻蔑的笑:“你说,她会不会喜欢?”
双休日是不需要上跆拳道课的。
但陈若礼还是跑了出去。
秦母打电话问老刘的时候,听他说陈若礼去了跆拳道馆,还很纳闷,因为今天并没有安排课程,还想着要不要去看看。
结果陈若礼回来后,满脸歉意地主动承认是司机记错了。
他抱着琴谱,手里还拎着一把小提琴,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去找音乐老补课了。”
他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谁也看不出来。
秦母后来打电话问过,确实有这么回事。
上周陈若礼逃了一节小提琴课,今天他主动找上门来说要补课。
音乐老师还感慨:“小若确实变了很多。”
秦母分外高兴。
把这消息跟陈父说时,陈父还有些纳闷。
陈若礼去西街了吗?
他怎么记得,音乐老师住在西街大学城附近,离市中心很远,开车往返至少得两小时。
不过他也没多想。
毕竟是他儿子,他当然得相信他的话。
陈若礼握着手里的变声器,看着刚刚拨打来的电话,秦母的号码跃然浮现在屏幕上。
他不屑地嗤笑了声。
低级的把戏。
就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
自陈若礼回去后,这几天都没来找过她。
宋烟希倒也没多见怪,毕竟谁都有自己的事。
两人虽然加了好友,其实线上也基本不联系。
宋烟希还没闲到整天调戏小朋友。
虽说前两天,宋烟希还在不厌其烦地暗示他:“弟弟,你叫声姐姐我给你发红包。”
可陈若礼压根就没搭理她。
他不仅不肯叫,甚至还反将一军:“宋烟希,你幼不幼稚。”
说这话的时候,宋烟希都能从屏幕里感觉到他那满满的鄙夷。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他那高傲又故作老成的模样。
宋烟希忽然噗嗤笑了。
她说:“你知道有个词很适合形容你吗。”
“什么词?”
“假正经。”
以宋烟希多年的识人经验,表面越正经的人,背地里越闷骚。
她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谁知陈若礼平静地回复:“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不介意装给你看。”
宋烟希再次被他的话给噎住。
“你看,我们都是朋友了,直呼大名多生分呐,还不如叫声姐姐好听。”
“那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就像宋烟希锲而不舍地想让他叫自己姐姐。
陈若礼也锲而不舍地想让她叫自己名字。
只是到最后,两人总是打成平手,谁也没赢谁。
两人连聊天也仅是寥寥几句,更多时候,他们互相不说话。
宋烟希最近也挺忙的。
长梧古镇这几天游客量暴增。
起因是有个博主发了篇帖子,讲述自己与相恋五年的男友,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却因双方父母不同意被迫分手,最终只能各自成家的遗憾故事。
帖子在网上一夜爆火。
而其中被频繁提起的,两人相识相恋的地方,就是长梧古镇。
一时间,许多人被这个故事打动,纷纷跑来这里打卡。
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美丽的地方,才会让博主时隔多年,依然对这里念念不忘。
长梧市文旅局也迅速跟上热潮,官博宣称:
“长梧古镇限时免门票参观,为期三天。”
跟随热潮而来的是火爆的生意。
苏明香这几天都忙不开身,起早贪黑守着摊车,连吃饭都没时间。
宋烟希也知道她忙的不可开交。
去给她送水的时候,她特意在她旁边逗留了片刻,试图搭手帮忙。
结果苏明香不停地摆手,让她离开。
苏明香从来不肯让她帮忙。
倒也不是嫌弃宋烟希笨手笨脚,只是单纯不想让她累着。
宋烟希一直觉得。
自己虽然从小缺乏母爱,可苏明香仅用两年时间,就已经填补了她十几年的空白。
自父亲车祸去世后,苏明香不仅没有冷淡抛弃她,反而对她更好,比亲女儿还亲。
她从不让她干重活,也不让她帮自己忙。
苏明香说:“女孩儿的手很嫩,得小心保养。”
不能像她一样干粗活,手掌都是薄薄的茧子,有的还破皮流血,指关节处歪曲成难看的形状。
苏明香是好心的,总想替她承担所有辛苦。
任劳任怨,不求回报。
但其实宋烟希也想替她分担重任。
比如,她在长梧街附近的网吧找了个网管的兼职。
宋烟希是网吧的老熟人。
之前她没钱买电脑的时候,她就经常在这蹭网,混着混着都和网吧老板混熟了。
女网管一向很受欢迎,尤其是像宋烟希这样年轻漂亮的妹妹,更招人喜爱。
宋烟希在这家网吧的人缘很好,每次来都有人跟她打招呼。
有她在的时候,网吧的生意都火热不少。
不过宋烟希并没有把兼职的事告诉苏明香。
否则苏明香肯定会很自责,然后不停地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给的钱太少了,她在学校不够花?她要不要提前几小时出摊,努力多赚点钱给她用?
她不希望苏明香这样。
更不希望她有什么心理负担。
宋烟希去兼职的时候,正巧是傍晚。
此时网吧里坐满了人,许多刚下课的大学生跑来上网,线下组排的人更是挤作一团,吵吵嚷嚷,里面的键盘声敲得噼里啪啦响。
宋烟希拿了一罐汽水,坐在电脑前准备打打游戏。
她的兼职时间是晚间段,要到凌晨才下班,晚上网吧更为热闹,薪水也更高。
宋烟希粗粗估算了一下。
开学前,如果她每天不间断的兼职,能赚够她接下来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这样可以替苏明香减轻点负担。
夜晚是无聊的,很容易就会犯困。
宋烟希开始打游戏消遣。
这时,玻璃隔板忽然被人敲了敲,听见有人喊她:“宋烟希。”
声音有些熟悉。
宋烟希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满脸惊讶:
“你怎么来这里了?”
只见陈若礼背着个斜挎包,戴着个黑色棒球帽,除了那张脸是白的,浑身上下清一色的黑。
跟他平时穿着校服打扮正经不一样,宋烟希都差点没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若礼却没回答,只是径直往她旁边一坐。
淡定自若。
网吧老板路过前台,看见宋烟希旁边多了个小孩,问道:“小希,这是你弟弟吗?”
宋烟希尴尬地笑了下。
没点头,也没摇头。
老板刚想呵斥说,小孩不能进网吧。
陈若礼却在此时,礼貌地喊了声:“哥哥好。”
网吧老板年近三十,平时不太注重打扮,胡子拉碴,看起来特别显老,别人都喊他叔的。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哥,老板别提有多开心了。
他立马改口夸赞道:“小希,你弟弟真有礼貌。”
还心情大好地送了瓶饮料给他。
陈若礼接过饮料,悄悄递给了宋烟希,又非常合时宜地继续喊:“谢谢哥哥。”
看起来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老板就满意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多问。
宋烟希目光呆滞。
平时怎么都不肯叫她一声姐姐。
怎么见到外人,他反而哥哥哥哥的喊上了。
宋烟希抱胸觑他:“哟,哥哥?原来你知道喊哥哥姐姐啊……”
陈若礼故意无视她眼中的不满,撇开眼。
“喂,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巧合。”
巧合。
真的吗?
宋烟希还在眯着眼打量他,陈若礼却移开视线,问道:
“可以借用一下这里的网吗?”
宋烟希反应过来,点头,给他发了WIFI密码。
于是他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摆放在桌上,戴上了眼镜,开始像宋烟希一样坐在电脑前。
这个网吧的环境很差,到处都是烟味,还有人抽着烟往宋烟希身边瞅的。
赤.裸.裸的视线聚焦在她脸上,可惜某人并没发觉。
陈若礼见了,板着脸。
不动声色地往宋烟希身边靠了靠,挡住了那些令人恼火的视线。
宋烟希的电脑屏幕开着,上边刚好显示着游戏结算页面,偌大的“战败”两字摆在正中央,清一色的红表明着她今晚的战绩一塌糊涂。
当她瞥见旁边的陈若礼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盯着屏幕敲键盘的样子时。
她忽然十分好奇。
她悄悄凑过去脑袋去看。
想看看小学生们都流行玩什么游戏。
却见他并没有点开什么游戏客户端,而是打开了一个网站,页面全是她看不懂的符号,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其中不乏夹杂着大段冗长的英文,还搭配着各种曲线图案。
宋烟希疑惑地睁大眼,问道:“这是什么?”
陈若礼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防辐射眼镜上折射出晶莹的蓝光,衬得他眼睛有几分深邃。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继续在键盘上敲字。
宋烟希似乎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
鄙夷。
是她的错觉吗?
她竟然被一个小学生鄙视了。
她轻哼,有些不悦地拧眉,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凳脚:
“弟弟,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们流行的什么游戏吧?”
这时,却听见陈若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我近期准备发表的论文,我感觉有些地方还需要完善,正在修改。”
论、论文?
可陈若礼却并没有再多解释,继续认真盯着屏幕看。
他凝神专注的样子,仿佛把宋烟希当空气。
宋烟希还在思考他刚刚说的话。
她一边疑惑地看着屏幕上的陌生网页,一边打量着陈若礼,眼神迷茫。
直到陈若礼再次耐心给她解惑:“嗯,我是今年长梧大学数学系的特招生,不出意外的话,我要跟你当同学了。”
事实上,陈若礼并非想在她面前装逼。
也没有特意想告诉她这件事。
他原本打算今天来找宋烟希的。
可就在刚刚,他忽然想起来,这篇论文的截稿日期就在今晚。
眼看着时间将近,他才不得不临时找个网吧蹭个网。
谁知他刚走进来。
恰好就看见宋烟希坐在台前。
只见皮肤白皙的少女窝在旋椅上,戴着耳机,两眼盯着屏幕,手指快速地敲打着键盘。彩色的光透过屏幕折射在她脸上,映得那张脸娇俏可爱。
只可惜唯美的画面坚持不过一秒,她的眉毛就拧成八字。
她攥着鼠标,正表情愤怒地敲打键盘。
陈若礼就自然地走了过去。
敲了敲她的桌子。
虽说他也想努力给她留下好印象,展现自己的魅力,不管是能力还是样貌,但他还没蠢到用如此笨拙且明显的方法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都是悄无声息的。
用行动证明。
比如他每次来找宋烟希前,都会精心打扮一番。
不能过分正式,也不能太过散漫。
这是礼仪,也是他的小心思。
只是她没看出来罢了。
宋烟希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小小惊讶了一下。
但她只是长长地“哦”了声,没有过多反应。
显然,宋烟希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心上。
她在想,小学生喜欢装逼就让着他吧,毕竟她也有过年少不懂事的时候。
上回她还听见两个小学生在互相吹牛逼呢。
一个说他爸是外星总统,手握三个星球的金矿资源;另一个说他爷爷的爷爷,曾经徒手打败霸王龙。
他们自以为吹嘘得很厉害。
其实漏洞百出,令人发笑。
更何况,宋烟希还是文艺部的副部长,消息一向灵通。
她怎么没听说今年会有个十二岁的新生入学?
看破不说破。
她扯了扯嘴角,默认他太想表现自己才会这样。
就像他总是板着脸装冷酷,穿着过分正经的衣服,身板坐得笔直,像个小大人。
宋烟希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因为她当即又开了把游戏,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鼠标咔哒咔哒点个不停。
“操,会不会玩啊!”
在一旁认真修改论文的陈若礼,听见她气愤懊恼的声音,似乎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头顶上大写着一行字:
又菜又爱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