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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秋雨淅淅索索,天幕像是织了一道细密的网,将整个葳蕤院围在其中,密不透风。

桓九章望着窗外,雨水沿着屋脊落下,打在窗框上,润湿了裙裾。

染冬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食盒,刚收伞,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粟米一肘击晕。

见少主看向自己,粟米解释道:“不对劲。”

九章打开食盒,热气凝成水珠沿着盖子滚落。她手掌扇了扇,一闻确实有些不对。微蹙眉头看向粟米:“何时会了这招?”

粟米指了指这大三层的食盒:“好久没这么丰富,肯定有鬼!”

九章从袖口取出银针,一一查验。

粟米扁嘴:“哪用这么麻烦。”话毕,她便把饭菜分出部分倒给窗外的老鼠,

起初这些老鼠还吃的欢实,很快它们便开始“唧唧咋咋”哭声如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一次又一次撞向笼子,任竹篾割破皮肉也不肯停下。很快它们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黑血从眼睛和耳朵里涌出。

有一只老鼠吃的是染冬的饭菜,也一般无二。

粟米眼睛微眯:“尽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她将染冬搬到偏房。

窗外细雨绵绵,九章心头也如这天,阴云密布。

到底发生何事,这谢家怎会提前动手?莫非是暴露了?

雨越下越大,她并没有听到游隼啼鸣,不安似锤闷闷地敲在心上,越来越快。

粟米回来时,肩膀扛着一大破麻布袋子。她扯着袋子底部,“噼里啪啦”倾斜而出。扫帚,镐头,锄头……挑挑拣拣,或劈或砍,捯饬一遍,她也没找到称心意的,唇抿成线。

九章知道,她在紧张。刚要宽慰两句,门外箭矢撕裂雨幕的簌簌声骤然炸响。

粟米贴着墙侧身推开窗枢缝隙往外瞧,只见一支箭钉入门框,后续寒光已连成黑压压的瀑流,窗纸在嗖嗖声中绽开无数破洞,青石板上瞬间立起一片颤动的铁尾翎。

粟米瞳孔骤缩,赶紧退到东边,一脚踹翻衣柜屏风等大件挡在前面。她拆出一大块木板,抡在手心横扫,木框与箭簇相撞迸出火星。只见她手中残影,几只流矢竟被硬生生劈断。

“少主快过来。”

九章原本躲在柱子后面,但箭雨实在太密,很快那根柱子便被刺成筛子。

闻言,她深吸一口气朝粟米搭建的堡垒跑去。刚摸到衣柜屏风,一只箭矢便擦着她脚面没入地上。

九章跌坐在地。但她来不及喘气,裹着帕子缠住箭杆一把,紧接着眉头一皱——这箭比寻常箭矢重三分,乃是精铁锻造。银针试毒并未变色,但贴近箭簇一闻,铁锈中混着一丝异样的甜腻……不是毒,是麻痹神经的曼陀罗汁。

提醒粟米后,九章就这那帕子将箭簇擦拭干净。这才上手,指腹沿着幽寒得箭尖划过,眼神逐渐凌冽,这般制作技艺,且量大如此,这谢家难道还有座铁矿不成?

箭雨停了一瞬,仿佛黑夜也屏住了呼吸。九章贴着柱子,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又是一波箭雨。

很快堡垒便承受不住,裂开一道缝隙……

葳蕤院外,统领谢童摩挲着刀柄上的红色缠绳,眼神冷峻。三十名精锐部曲绞杀两个弱女子,传出去实在难看。但想到午时家主指尖敲在案几上,三声闷响那便是“不留全尸”。

谢家奴绝不会违背家主令。

“统领,里面已无动静,怕是早已伏诛。”

谢童抬手握拳,所有弓箭手整齐划一将弓弩收在腰间,拿出短刃。

待谢童一个手势,所有人沿着葳蕤院各个方向朝着屋内逼近。

那些谢珩精心为九章移栽的花圃被踩在牛皮靴下,红汁绿染。

其中四人举着刀踏上台阶,朝早已千疮百孔的大门靠近。突然门板被一股大力击飞,砸在四个人腰腹,几个人直接吐血砸飞出去。

屋内,粟米拍拍手叉腰站在门框上,朝着为首的谢童叫嚣:“拿刀算什么本事,若还承认自己是个站着撒尿的玩意,就站出来跟姑奶奶赤手空拳比划比划。”

挑衅?故意拖延时间?

谢童轻嗤,一点微末伎俩,他怎会上当。

但总有些个莽撞的蠢货,仗着上面有人,跑出来丢人现眼。

“这泼辣劲儿我喜欢,谢力倒想和小娘子大战个三百回合,也不知小娘子受不受得住。”

满院的谢氏部曲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半截断箭擦着谢力耳廓钉入后方廊柱。

“三百回合?”粟米咧嘴露出虎牙,“三招之内你还能喘气,姑奶奶跟你姓。”

一片死寂中,雨滴砸在箭杆上的叮咚声更为清晰。

谢力身高九尺,扯下上衣露出满背刀疤——那都是他这三年屠人的功勋。双拳砸向地面,青砖瞬间龟裂。

他才是天生的勇士,论力气整个曲部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就在他还在沾沾自喜之时,粟米一个回旋踢先发夺人。

只见她身形暴起,如裂土春雷,肌肉像被铁链绞紧。那巨大爆发力直接将谢力踹飞,挂到墙上。

粟米拍拍手:“不过如此。”

若是以往,她还有心思多过几招,寻求顿悟良机以突破撼山诀第二重。

可如今她身后还护着少主,一步都不容有失。她从不是骄傲溢满之人,武林高手如云,她得一击必中,震慑住所有人,让那些想要越过她偷袭屋内的打住心思。

她得赌,用命赌——外面的人不会发现。

谢力一掌拍在墙垣上,整个墙壁如蜘蛛结网般出现裂痕,当他把脸拔出来的瞬间,整个右侧墙体轰然倒塌。

“再来!”

一个回合下来,力气耗尽,却没伤到分毫。旁边同伴的唏嘘声刺红了耳廓,谢力怒而暴起,冲到一旁抽出一个部曲横刀朝粟米头部劈斫。

撼山诀虽然强悍能锻体重塑,但每一重都有致命缺点。初境缚龙,练之可徒手撕裂寻常兵刃,但运功爆发后浑身肌肉会像掉进火焰山般灼热疼痛,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出。

粟米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恼羞成怒,不光动刀,还搞偷袭。

横刀霸气,加之气急中的谢力章法紊乱,尽管粟米极力躲避,肩头还是被刺入一刀。

大雨倾盆,粟米头发贴紧头皮。

她握住刀背,血混着雨水沿着刀刃滚滚而下。那刺目的鲜红,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其实怕得要命,她怕自己撑不住,身后那人会死。

所以即使疼得嘴角抽搐,她依旧笑着蔑视:“既然你先不讲规矩,那别怪我无礼了。”

谢力想更深地刺入,却发现那股反推之力如铜墙铁壁,双臂下压竟也寸步难进。他慌了——想拔却拔不动,像被蛇缠虎咬。

“比武,我只服均输。”

谢力一愣,娘的谁是均输?

就在他走神之际,手中的刀竟然动了!

虎口撕裂,他拼劲全身,甚至用自身优势猛压,竟也挡不住被抬起的攻势。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压迫。

“你…”

谢力瞪大双眼,这真的是女人吗?

粟米握住刀背,一点点将横刀拔出,“现在轮到我了。”

带血的刀被扔到草丛里,粟米猛地出手,一拳击中谢力腰腹,只见他长脸痉挛狰狞,嘴角晶莹剔透,衔着不明物。

腹脏像是被大力挤压,疼的人龇牙咧嘴。

谢力勉力堪堪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气,对面那人又是左右一记勾拳,接着一记直踢朝他面门。

明明只到他腰腹,飞脚一踢怎跳的这么高?

意识到时,谢力已经躲不过,可能从一开始便躲不过。就在绣花鞋要踢到他面门之时,他屈膝投降。

“我认输。”

粟米脚尖在离谢力脸一寸的地方猛然停驻,带动的厉风让谢力发梢偏向一侧。

“滚。”

粟米咬紧牙关,冷眼环视众人。见她们被震慑住不在上前,她终于是长舒一口气,整个气口却像是被滚油烫过一般,每一寸呼吸都在撕扯叫嚣。

不过,少主无恙便好。

谢力刚要起身,却被身后一股外力直接踢断腿骨。惨叫声穿破云层,划开雷雨。

“没骨气家伙,不配站着。”

粟米屏住呼吸,出手那瞬她竟没看清。

不妙!这定是护法级别的高阶高手。

这贼老天当真不肯给她留一条活路?

粟米咬紧牙关,那人出手狠辣,速度极快。几乎是在她运气瞬间,便冲到她面前。

男子嘴角的笑容透着诡异,每一次对招被按到的穴位都像被毒蜂蛰刺,麻痹已让她反应迟钝,震惊地是她发现撼山诀的气劲竟然如潮水退散。

这点血工费竟封印内力?!

粟米只得尽量减少交手,换腿猛踢。

只见谢童双手交错一滑,左手直接钳住粟米脚腕,右腿一个半弯便卸了她的力道。

她咬破舌尖,运气再压。

谢童轻笑,轻轻一挥便将她踢出的力道尽数弹回:“蚍蜉撼树。”

粟米只觉体内气劲如潮水倒灌,双耳嗡鸣。鲜血灌满口腔,她已听不清耳边风雨,只感受到骨头一节节被碾碎。

她知道自己赢不了——可若不搏,阿瞒便活不成。

只见谢童脚下踩着的两块青石砖已然震裂,但他本人却依旧轻松,仿佛手腕交替挡着的不是巨石,而是一朵花枝。

“年纪轻轻却武艺不凡,女子也能……莫非是这功法?有点意思。”谢童笑得和蔼,仿佛是族中长辈叮嘱:“若是你再长十年,我定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没这机会。”

粟米看到他染红的衣袍,嘴角渗人的笑容,她咬紧牙关,想要再次强行运转功法。

但谢童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手腕一转,带着强劲像是要把那条腿从粟米身上活生生撕扯下来。

粟米顿觉不妙,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卸下这股强劲。

即便如此,她腿还是受了伤,没存骨骼像是被人错位般疼得站不稳。

谢童不给粟米喘息机会,他拳风凌冽,下脚更黑,每一脚都似长了眼朝着粟米伤腿而去。

粟米的右腿被扭曲成诡异角度,像被顽童折断的竹偶。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沫,却仍用指甲抠着地缝向前爬行——那里躺着半截箭簇。

谢童突然踩住她手掌,靴底碾着指骨发出脆响:“还想反击?”

他弯腰扯起她头发,迫使她看向屋内:“你猜你家少主会出来救你吗?”

粟米头皮生疼,手骨错位,脑子竟也出现错觉。她仿佛见到少主小时候,还不会走却已经会爬到她面前,拍着她脑袋,稚气又坚定,“粟米,我挣钱养你啊!”

她被祖母丢弃,与野狗抢食……盟主把濒死的她捡回去,给了她栖身之所;但少主给她家。在她心里,无数次僭越——阿瞒就是她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不许任何人伤害阿瞒!

很疼,但她依旧咬紧牙关朝屋内威胁道:“少主你要是敢出来,我立马死给你看!”

“你死给她看?”谢童轻摇脑袋,微微皱眉:“这多不好玩,不如让她死给你看。”

那残忍的笑,不带一丝温度,如蛇如蝎。

粟米双眼充血:“找死!”

她大叫着拼劲全力,额上连带脖颈暴起一条条青筋,那筋脉像是活物一般,蛄蛹着像要破体而出。

她猛地抓住谢童脚腕,血泡沾齿,整张脸宛若地狱鬼魅,筋脉如蛇,青光自体内狂乱游走:“那就一起死吧!”

血焚禁术?谢童瞳孔一缩——这功法,竟然真的藏在贺兰阁……他要定了!

谢童的脸陡然变得嗜血狰狞……

一墙之隔,谢珩钳住双目通红刚刚苏醒的九章,垂首恳求她不要出去送死。

“阿瞒逃吧。”谢珩微顿,眼尾洇红,“你赢不了大伯。”

“逃?逃就能活吗?打从一开始,谢家就没打算放过我。”

九章眼底血红,“从来都不是我上门找死,是你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山庄、父亲、贺兰阁……每一步的算计,都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谢珩咬紧牙关,他拦不住大伯,但他拼命地想救下她,虽然很抱歉。

他死死抓住九章肩头,仿佛想要将她从迷障中晃醒:“就算是为了粟米,你也要逃,只有逃才能活下去。莫要让粟米白白牺牲!”

为什么就得牺牲?为什么她们就得死?就因为她们挡了大人物的道?

她记得吱呀学语时,是大脑袋细脖子的粟米跟在她身后,护着她不摔下床,不磕磕绊绊;长大后,她几次意外戳进敌人老巢,也是粟米身中数刀也要硬拖着自己躲过一次次追杀。

她躺了一辈子,又逃了十几载。

可如今她不想逃了。

谁想动她的粟米,她就要谁死。

“凭什么逃的是我?”九章望着谢珩,眼神像被风雪打磨的利刃,一字一顿:“山再高,我也要把他炸开。”

她打开谢珩的手,眼睑里满是血丝,言语如刀:“谢珩,粟米若没了,我会让整个谢氏陪葬。”

谢珩退了一步,满是震惊,心比手疼。

而至于此,为什么要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一直知道,阿瞒的眼里,没有贵贱,只有生死。起初他并不明白,后来渐渐有些懂了。可谢府规矩森然,这些想法就是异端。

他笑了,灿若海棠,心却如娇花被雷雨击碎。

他也是谢家人,她这是也要让自己陪葬?

粟米他救不了,他只求她能活着。可抬起的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整个胸腔又疼又麻,却还是舍不得责怪她——这不就是自己痴迷成狂的她嘛,真挚地可爱,却又固执得让人头疼。

他无法与大伯为敌,因为他是长辈。

……但他却不愿做后悔之事。

谢珩低声道:“我去引开侍卫,你去救人。”

九章愣住,他却只笑了一下,轻轻将她护在身后:“谢家欠你的,我来还。”

谢珩刚迈出一步,后劲便猛地一疼,昏倒在地。

九章深吸一口气:“……谢珩,你从不欠我。是我欠你。”

在她看来,谢氏与谢珩终究是不一样的。

九章在院门口被一小厮拦下。

她怒火中烧:“走开,我不想伤人。”

息缘上前一步,手中捧着披风:“秋雨伤人,姑娘还是披上吧。”

九章一愣,回头时只看见西北角锵锵合上的窗枢。

她披上披风,朝刚才那方向作揖,道了句“多谢”,便朝着谢谶书房而奔去。

窗枢再度推开,谢翊望向那颗饱受摧残的桂花树。

满地金黄浸进泥里,空气里是越练越重血腥气。

粟米与九章落入山崖,得遇一世外高人。高人惊呼:“噫——这不是老夫苦寻已久的骨骼惊奇之徒!”

九章理了理衣裳,搓搓小手,正准备拜见。突然高人越过她走向身后的粟米,捻着白胡子:“……真乃奇才也!”

粟米瞧了眼早已躺在地上形容软泥的少主,“(⊙o⊙)…”别怪少主不努力,实在是天赋阻碍了她的发展。

九章似有所觉,叉腰叫嚣:“……绝交!除非……带我飞!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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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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