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萦绕心间，庄云舟胸闷到差点要窒息，他低着头，刚吐过的胃又翻腾起来。
口袋里贴着身体放置的手机不停震动，打断了庄云舟的思绪。
他接通电话，是徐燕在催，他看向季枫予的眼睛，视线相触一瞬又立刻别开头。
他撒了谎，在徐燕刨根问底时编了一个蹩脚的谎话，即便说得又慢又轻，还是会担心自己是否漏出破绽。
“这是我的电话，请一定要联系我。”季枫予从夹层里拿出自己的名片。
犹豫不决中，名片递到了庄云舟手里，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一角，双眼因死盯着名片上一个点而逐渐失焦。
“我会等你电话的。”
庄云舟上车时徐燕已经等了一会，他预感到徐燕会骂他，紧张得不敢出气，但徐燕似乎心情很好，正轻快地哼着歌。
应该是又接到新活了吧，庄云舟想。
季枫予的名片被他藏在手机壳里，徐燕坐在副驾驶，后排只有他一个人，可他不敢拿出来看。
社交后的疲惫感让他挡不住困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手掌因使劲握着手机太久，产生了麻麻的酸胀感。
回到房间，庄云舟心烦意乱地想将名片拿出来，而手机壳粘住了似的，好几次都取不下来。
名片被他摆在桌上，上面有几道指甲的划痕，是他太过用力导致。
他长舒一口气，打开手机输入了那一串号码，手指悬在拨通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庄云舟删除，输入，又删除，又输入……反复几次，喝酒后头晕脑胀的难受感更明显，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关注自己蠢蠢欲动的胃，可越刻意地遗忘，想得却越频繁。
他抓住自己的脖子，尽力地顺平呼吸，下一秒，胃反流的苦水涌了上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马桶前。
吐完后庄云舟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休息，深深呼吸了几次，很快就爬了起来。
他将那张名片随意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平静下来感觉肚子出奇的饿，他拿起叶星送他的泡芙，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
泡芙的奶油味很香，但天气炎热，味道好像有点发酸，庄云舟放进嘴里胡乱嚼了嚼，没有细细品尝，就急切地咽了下去，肚子撑得很胀，但饱腹感会更容易带给他满足。
因前一天晚上都喝了酒，剧组第二天延迟开工，庄云舟一觉睡到九点，醒来时头疼欲裂，他坐在床上缓了会，又赖了十几分钟，才无精打采地下床洗漱。
庄云舟第一次拍戏，严程钊怕他放不开，特意给他开小灶，庄云舟都老老实实地认真听，等到演时，严程钊才发现，庄云舟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力，就能完美契合唐灼的状态。
夏日的黄昏，下课铃声一响，回家的学生便鱼贯而出，唐灼背着书包走在巷子里，后背被闷得出了汗，校服紧黏在他的皮肤上。
每次回家他都要经过这条破破烂烂的小道，参差不齐的碎砖块随便铺在地上，两侧油腻腻的苍蝇馆子时不时泼水，每走一步就跟猜奖似的，说不定哪块砖里便会蹦出黑乎乎的臭水。
唐灼小心翼翼地踩上看起来扎实的道，稍不留神，还是被淋了一鞋面的水，他找到片围墙下的水泥地，从包里拿出纸巾蹲下擦拭。
“唐灼？”
太阳在落山，可阳光还是刺眼，面前的人正背光站着，唐灼抬头被光照得晃了眼，一再眨眼后才看清了他的真容——是班上出了名的小混混庞骁。
庞骁嘴边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单手提着的包垂在腿边，他一脸痞气：“不认得我了？咱俩一个班的。”
唐灼站起来，将那张擦了鞋的脏纸巾揉捏进了掌心，他和庞骁接触不多，实在不理解庞骁现在没由头的突然亲近。
“有什么事吗？”唐灼问。
庞骁盯着他，嘴角在笑，带着眼睛也弯了弯，但明显有些假：“这条路不好走，你绕路吧。”
唐灼不明就里地朝道路前方看去，几根方柱子搭起来的一片遮阳棚下，穿着校服的几个男生正围堵在一起，从他们几双腿的缝隙里，唐灼能看见一个抱头蜷缩在地上的人，以及一个被他们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的书包。
唐灼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顺着小巷原路返回，庞骁嗤笑一声，掏出打火机点烟。
“咔——好，再来一条特写。”严程钊喊道。
特写镜头没有唐灼，庄云舟站在画外看，画面以林澄被霸凌的主视角扫过所有霸凌者的脸，随后镜头下移拍到了书包，书包作为前景，后面虚化的林澄正在被不停踢踹。
“咔！”
好几个工作人员上前扶起郑觅，给他擦汗递水，这场戏没有林澄脸的镜头，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严程钊提议过用替身，但被郑觅拒绝了。
第二场开拍，同样的场景，唐灼又一次见到了霸凌现场，这次他认出了林澄，但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程钊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监视器前，面上表情凝重，他直接叫停：“唐灼情绪不对，调整一下！”
又拍了两遍，严程钊还是不满意。
“休息十分钟。”严程钊道。
庄云舟再一次跟所有人道歉，徐燕看出不妙，早早地就备上了冰镇饮料，提着袋子一个个分发着，严程钊把自责的庄云舟叫到一边，庄云舟又是一个劲道歉。
“先别道歉，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
庄云舟是演技小白，第一次演戏的他无法精准地找到角色的状态，这样两场相似的戏也没演出差别。
庄云舟低着头：“对不起严导，我对角色理解不够透彻。”
“错啦。”严导缓和了脸色，语重心长地道，“我选中你也是因为你身上有和唐灼相同的特质，唐灼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
庄云舟不太会表达，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随心开口：“他……自卑，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自尊心强……”
“他在意的是所有人的看法吗？”
“不是。”庄云舟坚定回答，“他只在意他关注的人的看法。”
“嗯，那他对林澄是什么感觉呢？”
剧本里并未描述出唐灼明显的感情倾向，唐灼和林澄是同学，是成绩单上前后追逐的竞争者，而林澄也是唐灼渴望成为的样子。
他们有同样灰暗的生长环境，唐灼生长成了一朵看似艳丽实则内心卑劣的花，而林澄却由内而外的洁白纯净。
唐灼和林澄之间的对手戏没几幕，但有关唐灼的镜头，十有**都涉及林澄，唐灼会在远处偷偷注视林澄，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暗地里窥探万里无云的天空。
严程钊看他怔愣的神色，便知道他懂了，苦口婆心地道：“太在意别人的想法是你出演唐灼的优势，也是劣势，你放不开，你担心自己演的角色不讨喜，不被观众喜欢，唐灼是不会在没人的时候掩饰情绪的。”
一个平常的放学日，唐灼从小巷穿过，在巷口尽头远远地看见了庞骁一伙人，他们看似亲密地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却将浑身的力气压在上面，男生艰难地行走，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
唐灼厌恶庞骁这种人，不愿意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他垂下头，正要趁着没被注意到及时转身，余光里出现了一块铁质的小牌子。
他停下动作，迫切地重新看去，男生被其他人推来推去，书包上挂着的铁牌正无规律地晃荡着。
那块曾经多次盯过的铁牌给了唐灼灵感，他认出那是林澄，停住脚步，目光不移地直盯上那块明显不贵重的铁牌——向凡作为他的同桌，很少与他说话，却能清楚记得林澄的生日，在见面的第一时间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林澄？
嫉妒无限蔓延，林澄被庞骁一行人推到了墙边，他们放肆畅快地大笑着，将看起来弱小无助的林澄围在中间。
唐灼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被他们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无声笑了，但只一瞬间他又将笑藏了起来，转身离去。
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仰起头，微微弯起的嘴角弧度全部暴露在空气中，清风带来凉爽，连身后那些不堪入耳的笑骂声也悦耳了不少。
唐灼的戏份多在白天，庄云舟在一声“咔”中完美收工，回酒店第一时间，他去浴室把满身汗味冲干净，才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吃盒饭。
门铃声响，庄云舟以为是徐燕，直接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个戴帽子口罩的女生，半天不说话，庄云舟无奈笑笑：“叶星。”
“你怎么知道是我！”叶星立刻把口罩一摘。
“这件衣服跟第一次见你时是同一件。”
叶星惊喜地“哇”了一声，笑起来时的眼睛亮晶晶：“我听说你今晚没戏，一起出去逛逛吗？郑觅哥不知道在忙什么，也不回消息……”
庄云舟不是第一天知道叶星和郑觅认识，没有多嘴过问，答应下来，便让叶星在走廊等等，自己进屋换了件衣服。
两人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叶星购买欲强烈，逛了不到半小时，庄云舟的两只手就提满了购物袋。
叶星虽然没能跟郑觅一起逛街，嘴上却离不开郑觅，庄云舟从她那里又了解了郑觅许多。
郑觅跟庄云舟入行时间不相上下，前几年一直在国外读书，回来也不过二十四，至于严程钊为什么对郑觅恭敬有加，跟郑觅的父亲郑恩霆有关。
郑恩霆是国内知名导演，拿过数不清的奖，圈内小导演想出头，沾上点业界大佬的光，能省去不少背地里的默默付出。
庄云舟陪叶星等奶茶时，接到了徐燕的电话，庄云舟如实说明情况，徐燕倒是一反常态地没有让他立刻回去，而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进组半个月，正巧碰上没戏的日子，庄云舟跟严导请了两天假回学校考试。
原本徐燕想跟着去，但家里庄路明生了病，庄杨又不管不顾地出门喝酒，徐燕放心不下只能匆匆回家。
庄云舟落地时是孟展飞来接的机，他熟练地从一堆人里认出戴口罩的庄云舟，接过他的箱子。
“看着瘦了，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孟展飞只瞟了一眼，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孟展飞突如其来的“妈系关怀”令庄云舟震惊，他上下打量着孟展飞，答了句“吃了”。
孟展飞回的话也很简明扼要，就三个字——“哦，不信”。
庄云舟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时瞧见车上挂着的编织饰品，夸道：“嫂子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喜欢？家里有一堆，回头你去挑挑。”
听他这语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断舍离的机会，打算把家里那些试验品和半成品打包处理了。
庄云舟无语地看向窗外，等气氛真的安静下来，又忍不住说话：“孟展飞，我落了好几节课，老师生气吗？”
“那肯定多少有点，不过我爸这人不记仇，你好好哄哄就行——或者你巴结巴结我，我替你说几句好话。”孟展飞吊儿郎当道。
庄云舟在他面前装都懒得装：“我还不如巴结嫂子。”
庄云舟一句话戳中了孟展飞痛点，他冷笑一声：“那你等着挨骂吧，我绝对不帮你说一句话。”
“可以，我随便。”庄云舟道。
孟展飞活像个被辜负的小媳妇，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骂着庄云舟这个负心汉：“叫我爸叫老师，叫我老婆叫嫂子，叫我就孟展飞孟展飞的……我欠你的了？”
“我出去拍戏给你们带了特产。”
孟展飞瞬间噤声了，本分地当起司机，庄云舟一路疲惫，歪着头就睡着了，到他定的酒店时，脖子像被碾过一样又酸又疼。
孟展飞一边给他搬箱子，一边吐槽：“让你直接住我家还不乐意，这几百块的酒店钱不是钱啊？就不能省着点。”
庄云舟不喜欢麻烦别人，孟展飞接机也是在庄云舟多次拒绝后执意来的，虽然庄云舟嘴上不好意思说，但他见到孟展飞的那一刻，竟然发自内心的有些感动。
庄云舟累得实在没精力跟孟展飞斗嘴了，随口附和着他的话。
天有点晚，庄云舟没留孟展飞叙旧，临别时他把占了半个箱子的特产拿出来，交到孟展飞手上，称他心意说了句好话：“辛苦了，师兄。”
孟展飞感动得表演了一场假哭，“呜呜呜”地擦着眼角的空气，被庄云舟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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