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序弯腰拎起它又粗又短的腿，撇了撇嘴。
湿漉漉的，好脏。
进电梯别序还单手提着它，嫌它脏还微微斜了下身体。
“喂，”小羊有点点郁闷，“我漂亮的犄角被你揪掉了。”
“掉就掉呗，反正我没角。”
“……”
小羊天生暴躁，骂几句脏话。
别序难以置信地低头：“谁教你的？小孩子怎么能讲脏话。”
我又不是小孩。
小羊在心里撇撇嘴。
“烦不烦，电梯到了。”
如果此时此刻小羊可以动，那一定是一脸低气压，说不定还是动着它短短的腿划拳。
楼道的霉味扑面而来。
作为一名从农村考来首都，毕业后留下工作的外地青年，别序没租过什么好房。
刚开始几个人合租三室，后来自己租单间，总算这两年工资涨了才升级成一室一厅。
进门后他把小羊径直扔进卫生间洗手池，挽起袖子就开搓。
小羊都惊了：“干嘛啊干嘛啊。”
“给你洗洗，很臭。”
“你才臭。”
虽然知道玩偶感觉不到冷暖，但别序还是把水调至温热。
“你是羊毛的还是聚酯纤维的？不能是真的羊毛吧？”
拿洗涤剂之前犯了难。
“我怎么知道。”湿小羊没好气地说，“随便吧。”
“不怕把把你洗坏啊？”
小羊语气拽拽的，如果能动说不定就翘起了二郎腿。
卫生间面积特别小，别序挤了坨柔顺洗衣液把它全身都搓出了泡泡。
小羊从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束手就擒，前后转变最多也就两三分钟吧，倒是很识时务。
它背靠光溜溜的池壁，眯着眼痞痞地看向上方，只见面前的青年有张巴掌脸，额前碎发自然下垂挡住小半的眼。
本来是还不错的长相，但因为眼神涣散而显得有些呆。
“咳。”小羊清了清嗓。
别序掀开眼。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玩偶之神。”
“……”
尴尬而又突兀的半分钟沉默。
小羊：“给点反应。”
别序低下头，慢慢微笑起来：“哇，很棒。”
“就完啦？”
“不然你想要什么反应。”
“你不应该膜拜我吗？”
别序停手，两指尖比出一点点距离，闷声说：“膜拜你膜拜你。”
“这还差不多。”小羊语气懒洋洋的，顿了下，提声，“继续啊。”
噗。
别序的双手开始继续搓揉。
他不知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但仿佛也不重要。
如果只是梦，也是一个可爱的梦。
小羊顶着全身泡沫轻声哼一首最近蛮热的古装剧ost，别序不大合时宜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也算缘分一场，总要了解一下名字吧。
“我先说，我叫别序，分别的别，序章的序。你呢？”
说完他把水关小了些，好让小羊的话能清晰进到自己耳朵。
谁知小羊回答干巴巴的：“不记得了。”
连名字都忘了？别序错愕地看着它，没过两三秒小羊突然咋呼起来：“喂，水好热。”
一只玩偶能感受到凉热就怪了，别序在心里默默吐槽。
“以后就叫你喜羊羊吧。”
“什么鬼。”
“羊村最聪明的羊，不好听吗？”
“随你的便。”
小羊语气傲娇，算是接受了这个临时的名字。
吹风机分贝太高，吹毛时他们就没有说太多话，小羊被他翻过来翻过去地吹，过程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而且时不时就会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不知道是嫌热还是嫌吵。
彻底弄干以后小羊恢复帅气，毛发蓬松造型可爱。
别序摸摸它的圆肚皮：“喜喜，很可爱。”
“喂喂喂，少占我便宜。”小羊想躲躲不了，只能拿言语威胁，“小心我弄死你。”
“你会法术？”
“……”
“什么样的法术啊？”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不会也不用咆哮吧。
一个神连法术都不会，难道成神就没有门槛吗？
但他不像小羊这么没眼色，所以这些话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被拎去客厅的路上小羊简单扫过房子各处，给出一个难听的评价：“简直是狗窝。”
“哪有这么糟。”别序心虚地反驳。只是这段时间没心情收拾而已——虽然以前也懒得收拾。
“到处都是灰，哇哇哇，沙发上还有脏衣服，地上还有卫生纸！还说不是狗窝。”
气愤之下别序把它扔向沙发：“那你就跟它们睡一起吧！”
小羊倒栽下去，脸朝衣服差点被捂死。
换完睡衣别序才回来救它。这回小羊老实多了，嗓音闷闷地说：“把我摆在桌上就可以了，我不怕热也不怕冷。”
“那你怕什么，怕黑？”
“……你觉得可能吗，我可是神。”
别序笑了。
他的笑算不上多好看，也不常笑，但因为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小羊咳嗽一声，要求现在就到桌上去：“我不要跟脏衣服呆在一起。”
“事还挺多。”
明天该去公司了，今晚按说无论如何要把遗书改好。
放好小羊，关了客厅的灯，别序回到卧室继续自己的事。
夜晚确实能给人一些灵感，哪怕是交待遗言。
写到自己选择结束生命的原因，他微微有一点鼻酸，因为觉得终究解释不过去。
二十多岁的年纪，研究生，拥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父母也都健在。
所以为什么？
这谁说得清，起码他自己一两句话说不清。
写着写着忘记家里有只怪物了，他合上笔电的盖，趴在桌上久久无言。
“恩哼，”小羊从客厅试探着发声，“我是没有打扰你的意思，但确实有件事忘了问。”
别序撑起身揉了揉脸：“你说。”
“明天你会把我送回去对吧？”
别霸占着我不放。。
从它嘴里听出这层含义，别序哪里还伤感得起来，真被它的莫名自信所打败。
“你就那么想回去啊。”隔着敞开的门别序逗它。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小羊拽拽地说，“她需要我。毕竟我是玩偶神。”
扑哧。
别序终于没忍住笑疯了趴在床上打滚，小羊要是能动肯定冲进来把他的脸挠花。
笑过以后他说：“但我明天要上班。”
万万没想到小羊会提出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上班？太好了！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
“我还从来没去公司上过班。”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小羊急得恨不能插上翅膀：“过来把我拿进去，我要跟你面对面交涉。”
别序轻叹一口气，将它摆在自己电脑盖上，与它眼瞪眼。
“公司不是玩的地方。”
“废话了，我又不能动。”
“但你很吵啊。”
“谁说的？！我讲话只有你听得见。”
喔，也对。
这么说来其实小羊也是很怕寂寞的吧。
“还是不行，”不过他依然不想同意，“桌子上东西很多，没地方摆一只羊。”
“阿序。”
小羊居然厚着脸皮叫他的名字，还给他取了个小名，“求求你。”
“你这样一点也不像个神明。”
他白它一眼。
“可我真的很想出门见识见识。”
这话说的就跟小孩冬天想吃冰激凌一样。
别序心软到无计可施：“那好吧，不过休想从我包里出来。”同时还不忘吓唬它，“上完班就把你还回去！”
明天的体验将是全新的，小羊已经预料到了，它还是很兴奋一直说个不停。
“所以现在立刻，出去睡觉。”
别序起身拎起它，瞄准了沙发直接投掷。
他忍受不了自己睡觉时被谁盯着，哪怕只是一只不会动的小羊。
况且这一天够混乱的了，他很想吞安眠药睡一觉，等着明早起来一切恢复正常。
“轻点儿不行啊，”小羊骂骂咧咧兼被动躺平，“我也是知道疼的好吧。”
它只是一只不怎么会法术的小羊而已。
翌日清早，别序已经把这些忘得差不多了，导致走出卧室听到一句懒洋洋的“早”时差点摔倒，神经也嗞啦嗞啦冒火花。
小羊还在。
好吧，事到如今再傻的人也明白，根本就不是梦。
他去卫生间冷静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才肯回到客厅直视那只小羊。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
“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任何特异功能？”
“……没有没有，要我说几遍。”
跟他装是吧。
别序过去拎起它，粗鲁地塞进帆布包：“那我的小毯子怎么变地方了。”
毯子不就是用来盖的吗？它只是把叠好的毯子盖自己身上了而已。
小羊懒得辩解，坐在包里生闷气。
不过一出门就立马原谅了别序。
“原来地铁在地下！”
“……”
真实世界并没有因为童话而改变，地铁还是这么挤，别序失望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出站往公司赶，他渐渐地加速。小羊问：“你跑什么？”
“快迟到了，九点前我得打卡。”
“打卡是什么？”
这个没人告诉过它。
别序没空解释，提着包一路冲到公司楼下才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马上就连自己这个人都不存在了，还是怕迟到、怕被领导点名、怕扣钱。
一整天忙着应付工作，没顾上跟小羊说话，只在午休时扒开包聊了几句。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么擅长社交的人，如果可以只想天天呆在家里，开会时轮到自己发言会无端紧张，跟其他部门打交道之前总会莫名想逃避，就连跟同组的同事社交也让他身心俱疲，即使在别人眼中他平凡且正常。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七八点，上司走后大家才陆陆续续站起来。
别序脸色不太好。
刚才只是在线上会议时说错了一句话，他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多想，总觉得那几秒钟的全场沉默意味深长。
拿上东西走出公司，夕阳已渐入尾声。
小羊从瞌睡中醒过来：“我去，天都黑了啊。”
“都哪里学来的口癖。”别序嗓音有些疲惫，“对了，你需要吃饭吗？”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你饿了？”
“嗯，回家再吃吧。”
小羊提要求：“把我往外拔一点，我想看看外面什么样。”
直到过安检别序才把它摁回去。
傍晚没有早上拥挤，但也还是得站着。
“喂，你不会是快饿晕了吧。”小羊盯着他不太好的脸色看。
“怎么可能，”别序说，“我只是病了。”
“什么病？”
“你不懂的病。”
地铁摇摇晃晃，抓着把杆的手越握越紧，别序的头很昏沉。
好不容易有个座空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被一个膀大腰圆的胖男人抢走了。
小羊大叫：“靠！”
别序沉默。
“你瞎吗，”小羊毫不客气地教训他，“那上面写了老幼病残孕专座，他既不老也不残，你生病了你才应该坐。”
“别吵，让我安静会。”
小羊气得快要升天，大骂他是胆小鬼。
回去路上两人互不相让，沿着步行道一句接一句地争执，别序算是把上班的不自在全发泄了个干净。
“早知道你这么烦我不会带你出来。”
“我什么时候打扰你了？是你自己胆小怕事，让你去要个座位都不敢。”
“坐不坐是我的自由。”
“少来这套，你就是不敢！”
“说得轻松。”别序深吸一口气，“我凭什么无缘无故和别人起冲突？”
恰好走到小区门口，一抬眼，看到在里面一对散步的母子。
是小羊的主人。
他从包里把小羊拿出来，径直走过去。
“什么叫无缘无故，明明就——”
话还没说完已经离开别序的手。
小羊反应过来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在谁怀里。
“物归原主，”别序声音很轻很低，“你高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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