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退下后，郑慈见郑悯已有些乏了，让宫女领她去幽篁宫歇息。暖娥被分到这份差事。她被带到御前时，只敢盯着公主的裙角看。素白的颜色，料子看着不算柔滑，听尚衣局的姐姐说，自长公主摄政后，宫中用度一切从俭，各地的岁朝由每年一次改为五年一次，后贞文帝亲政，亦未改此规矩。
她慢慢抬眼，那玉做的人也向她看去，暖娥想，她看到了神话中异眸的神灵。
有人低咳，她才反应过来她御前失仪。她听见神灵说没关系，于是混混沌沌地带路去了。
勤政殿里，郑慈回想着小宫女刚才黏在阿姐身上的眼神有一些烦躁，原本听到李南遂说阿姐第一句话是关心他的病情还在心里欢喜许久，现在欢喜被烦躁压去，他恨恨地思忖着：这两年阿姐在西南又被多少男男女女恶心的目光追随，又被多少下贱的玩意的梦里欺负。他转头吩咐徐瑞“刚那个宫女不要放阿姐跟前，另外，找几个有眼力见的放在阿姐身边，最好在宫里有对食的。”徐瑞赶忙应诺。
“可以把消息放给齐明道了。”郑慈又道，手中摩挲着玉扳指。一阵几不可闻的声响飘过，像是有影子远去。
回廊处，暖娥听见那玉人说：“先去栖凰宫。”等她们到栖凰宫，却被皇后身边的景姑姑告知娘娘正在小憩。于是她们准备回幽篁宫。暖娥看到公主殿下离时突然向侧窗处瞥了一眼，可公主还是安静地回宫。
到底还是小姑娘，不喜欢安静，暖娥指着幽篁宫的小径、竹林说：“陛下每月回来此园，故无人怠慢洒扫事宜。”她看到伸出的手上有冻疮与厚茧，又把手缩了回去。莫名地，暖娥不想让美玉一般的公主看到她的手。公主似乎没发现她的小九九，只是点点头，似乎在微笑地看着这被精心打理的宫室园林。
幽篁宫到了，暖娥也该回去了，公主身边的昭睇姑姑却往她手中塞了一瓯药，说：“殿下让我给你的。”她一看，是治冻伤的药。暖娥觉得握着药瓶的手在发烫，眼眶也是。
过了几天，暖娥听说她们所在的浣衣局几个经常霸凌、要求小宫女替她们干活的姑姑们受罚降职了，皇后娘娘说后山一处水温冬日较高，怜恤宫人不易，让她们于后山浣衣。直觉告诉暖娥，这与公主殿下有关。不过这是后话了。
澹台芝见那人背影渐行渐远，才从窗边回到屋内，她知道阿悯看到了她。她想，躲又有什么用呢，该说的早晚要说，迟早又会见面。
“娘娘何不告诉殿下？”身边的阿景问她。澹台芝似笑非笑地反问她：“她知道又如何？”她挥退众人，坐在书桌前，临摹着前朝诗人方文的诗，到了“怜之卿卿意，念之双交颈”【1】，她久久忘了动笔。
念之，是她的字；怜之，是郑悯的字。
澹台芝初次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异眸公主时，是在鲜卑兵临临江城下。郑敏帝【2】新丧，恰逢南部部族异动，世家大臣闻北方胡兵南下，或主降，或缄默，更有甚者已备好家私，欲携家眷而逃。她所在澹台氏族是部族里少有的出兵助禧朝的，那时她女扮男装混在其中，可心中对战局并不看好。
果然，胡军一路南下，兵临临江都城，她看到少女身上的缟素尚未褪下，拖着羸弱的身躯上高台，命令身边最后的亲卫将欲跑的大臣和家眷压上前，没有血色的唇启：“动摇军心者，当斩。”下一刻，血色铺满高台，世家大臣有战战兢兢者，有戒备者。
郑悯对着世家和城中百姓说：“再逃，再向南逃吗？可是南边是海啊。我们已逃无可逃。投降吗？诸位在南都（临江），或为官，或安居，若城破，于济国诸位均是末等子民，生不如死。我们已降无可降。袖手旁观吗？若无反击自卫，至多未时城破，诸位妻女将受辱，手足将受戮。我们已默无可默。今日，本宫于此，与官兵共进退，若本宫身陨，城中兵士少粮，以吾身饲之。”她的声音并不是响亮异常，可是却坚定又清晰。如无头苍蝇般的人群安静下来，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与殿下共进退！”
然后是西边“与殿下共进退！”
然后是南边“与殿下共进退！”
然后是北边“与殿下共进退！”
然后是东边“与殿下共进退！”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澹台芝也喊了一声。最先响应行动的是青年人，世家中许多平日里纨绔的也和郑悯在守城一线，于是慢慢的，老人、小孩与妇女都加入了守城之战。有人投石，有人射箭，有人保证供给，有人稳定秩序，一切都在郑悯沉稳的安排下进行。郑悯命兵抓住敌军缺处，反攻突围，左右两翼向中汇合进攻，危机解除，禧军乘胜追击反而收复许多失地，济军割地求和，至此，临江之围解除。
注
【1】诗为作者瞎编的。
【2】郑敏帝：先皇，郑悯和郑慈之兄，郑瓖，字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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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往事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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