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初初偷偷打量朱晓鳞的表情,对方很淡定,一如往常。
初初母亲热情道:“初初,快给哥哥夹排骨!”
初初有些踟蹰,经过刚刚的一茬,她有些逃避心理,不太想和对方搭讪。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刚刚在房间里,初初无聊得翻书看,朱晓鳞没有打扰,倒是步调一致地也看起了书。俩人各看各的,俨然把卧室当成了自习室。
见初初还在磨蹭,母亲推了推她手臂,初初楞了楞,不知道该不该遵从母亲的话,乖乖给朱晓鳞夹菜。这一停顿,也就零点几秒的功夫,朱晓鳞已经自己夹了一块排骨,化解了初初的尴尬。
母亲却很高兴,“对对对!自己夹,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不要客气。”母亲表情喜滋滋的,初初父亲也在旁边附和。
初初感觉她和这热闹的氛围有些违和,但同时也暗自庆幸这热闹无形中掩盖了她内心的不自在,让她得以喘口气。她不知道朱晓鳞内心是否也和她一样。
趁他吃排骨的空当,初初又偷偷地打量,对方显得很坦然,吃东西的样子很是愉悦,仿佛在享用饕餮盛宴。她忍不住暗想:“不自在的人估计就只有我一个吧?”
这顿饭,初初吃得甚是艰难。
总算熬过去了,终于将朱晓鳞送走,初初偷偷的、重重喘了一口气。
母亲在一旁问:“初初,你今天怎么只顾自己吃饭?话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母亲早发现了,只是没说。她立刻胡编了一个理由,“我今天太饿了。”
母亲信以为真,刚刚她只是顺口一问,现下倒真的上心起来,“长身体的时候,是饿得快。要不明天妈妈再去超市买些饼干什么的?你以后晚饭前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面对母亲的好意,初初心虚,却也只能诚恳地感激,“好的,谢谢妈妈。”
见女儿乖顺有礼,母亲很是高兴,想到初初乖的时候是真的讨喜,即使在家里,也总是习惯性地对人说谢谢。
初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见她不再盘问,立马就溜进了房间,同时,也暗自庆幸父亲的观察力没那么细致,要不,她现在就得应付两方的围击审问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下来,初初才真真实实地感到离中考又远去了一天。三年来,她心心念念、战战兢兢、全力以赴,现在,这一切都画上了句号,结果早在她交卷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此时,她要做的,只是等待。
初初盘算着接下来的暑假该怎么度过,虽然没有暑假作业,可也不能摆烂荒废。
提前预习高中的课程?
学习游泳的技能?
打工赚钱?……
她的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但仔细盘算了一番后,发现除了第一个尚有可行性,其余的,多多少少都有困难。比如游泳,小河道肯定是不行的,安全不达标,父母肯定第一个就跳出来反对;游泳馆又太贵,而且大江区到底有没有对外营业的游泳馆尚不确定,况且初初也不想再给父母增添额外的经济负担。
至于打工,她一个初中毕业的,在成人眼里就是一个孩子,估计是很难找到兼职的,她倒是听妈妈说过,肯德基会招暑期兼职的大学生,7元一个小时,但那也是大学生呀!她一个未成年估计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人驱赶了。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决定利用暑假将高一的课程提前预习一下。
初初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她的人际关系网,亲戚家的哥哥姐姐和自己年龄相差太大,他们的课本自然是不能用的,好像在她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朱晓鳞最符合条件。
刚刚还在心里盘算着要和人家近期保持一段距离,现下又有求于人家,怪尴尬的,可初初也只能认命,准备过两天再厚着脸皮去,毕竟现在自己放假了但人家朱晓鳞还没呢。她给自己的拖延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就轻松了很多。
到了晚上母亲喊她洗澡时,初初内心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明天是周一,初初准备去书店逛逛,朱晓鳞在上课,初初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会撞见他。
第二日早晨,初初起了个大早,和父母一同吃了早饭,又在楼下的小区里跑了一圈,才收拾了一个小包去了书店,到新华书店门口时,才七点半左右,门还没开,就连大街上都是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
初初刚刚骑行的时候,发现马路上车子还挺多,大部分都是自行车和摩托车,没想到到了大街上居然这么冷清,看来那些骑车的人都是去上班的。
现下都已经出来了,初初自然不想再走回头路,但是去哪儿又成了一个新问题,总不能一直在门口干等着吧?
她回头扫视大街,倒是有两家已经开门的,但都不太适合去蹭座,不知怎的,她脑子里马上就想到了那家台湾小吃店,也就去过一次,还是朱晓鳞带她的,那天严格说来也并不愉快,但初初就是记忆深刻。他们吃完后还和小混混干上了,继而又遇见了谢磊军。
现在回想起来,初初还觉得有些惊心动魄,这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危险的事情了。
或许就是因为印象太深,初初站在大街,脑子里搜索时,第一个闪现的就是它,也没多做思考,她骑上了自行车就直奔而去。
幸运的是,那家店果真已经开门了,台湾老板娘勤快,早早的就将店经营起来了。
初初走进店堂,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用餐了,楼下坐了两桌,有一人独吃的,也有二人一起的,剩余四张桌子空着,老板娘则站在里面的柜台后头,见初初进来,问她吃什么,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看不出喜乐。
初初楞了一下,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但她还是不太适应老板娘的冷淡,于是也干巴巴地回应道:“一杯椰果奶茶。”说完饮料名后,她便干站着,老板娘似乎还在等着她的下文,面无表情的看着初初,等了两秒,她忍不住开口了,“就一杯饮料?还要其它的吗?”
初初诧异地打量对方,下意识的有些窘迫,乖顺道:“就饮料,其它不要了。”老板娘听到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声地扭头向后厨喊:“一杯椰果奶茶!”
初初本想在柜台前等的,现在也识趣地找了个靠近的位子坐下。其实这里严格说来,并不适合蹭座,环境不算幽静,后厨碗筷的碰撞声很大,在大堂里也能听到;私人的店铺也不好意思零消费干坐着。
很快,奶茶就送到了桌上,初初拿起便径直上了二楼。楼梯很窄,刚刚够一人通过,还好楼梯上没人,否则初初就要侧身让行了,她怕饮料洒了,走得很是小心,速度却并不慢。
二楼,空位很多,只有一张桌子被占,相比楼下,这里要安静很多,唯一的不足是只有一扇门和外界相通,所以略显闷热,幸亏现在是早晨,温度还不高。里头唯一的一个顾客坐在最里面靠墙的角落里,背对着门口,初初只觉得背影有些魁梧,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找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没再想他。
初初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她的包里,随身放了一本笔记本,上面有她摘抄的优美的段落、好词好句等,有些是在书店里看书时抄的。
初初边喝着饮料边翻看着笔记,十分轻松惬意。
角落里的人听到初初的脚步声,并没作任何反应,而是继续埋头吃着碗里的食物,从那儿,不时有调羹碰撞器皿搅拌的声音传来。初初的奶茶杯里插着一根吸管,她小口地吸着,没有声音。于是,二楼餐厅里便只剩下那清脆的碰撞声。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
“哐啷——”!前面的调羹掉到了地上,初初不由得将目光又扫向了那男生,他正弯腰捡拾,俩人的距离隔得并不算太远,初初发现,他的后脖颈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正顺着颈项往下流。
初初忽然想到一人,也是极易出汗的体质,俩人体型相似,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比他更胖些,发型也不太一样。她脑袋正想着,目光不由得就停留在前面那人身上,没想到前面的人就像是有第六感感知一样,捡拾起身的同时,将头扭转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初初的目光。
她猝不及防,被人逮个正着,但是比起被人撞破的窘迫,吃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占了更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极多的眼白,来不及掩饰的慌乱透过瞳孔表露无遗。
谢磊军将小姑娘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但他并没有露出窃喜或嘲笑的表情,只是顺着刚刚的动作又恢复了正坐的姿势,将调羹放回了桌面。
初初看着对方的淡定操作,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又或是对方压根就没发现自己?……这可能吗?
于此同时,初初又很庆幸他没什么表示,若真要和自己打招呼,她还真没做好再次见面的思想准备。
正在初初纠结着要不要也学他的样子假装没看见时,前面的人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是要离开。初初不知道自己是该将头低下去不让对方瞧见,还是该微笑着自然地向他打个招呼,亦或是现在立即起来,赶在他出门前抢先冲出去。
初初脑子里这么想着,动作却很迟钝,她就这样直板板地坐着,连目光都没有来得及掩饰,呆呆的、直直地盯着前方,看着谢磊军转身、迎面向她所坐的方向走来。
他径直过来,目光自始自终看向门外,与初初所在的位置形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初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人家压根就把她当成了空气,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亏得她刚才还脑补了那么多套预案出来,实在有些可笑。
谢磊军从两侧桌子间的过道通过,经过初初身边时,初初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味,但现在的情形却和当时大相径庭,让她心里有一丝不自察的落寞。
刚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此时空荡的二楼餐厅让初初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她和餐厅在时间上是错叠的——人虽身处餐厅中,思绪却还沉浸在之前的氛围里,在她身上,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前一秒。
初初神经尚有一丝紧张,依然保持着刚刚向前凝视的姿势。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感觉,面前偶尔才喝的奶茶突然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良久之后,她才从这种莫名的恍惚中挣脱出来,那感觉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变得很长,虽然她知道刚才顶多也就几秒。
初初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闷热,她拿起吸管,用力地吸了一大口。还好她点的并不是温的,否则现在只会觉得更热。
口腔里开始有香甜的的味道弥漫开来,让她感到了真实,她的思绪也开始理智起来。
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仅仅是一次邂逅,俩人连话都没说上,她的情绪却被影响了。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初初就是有一种被人牵住鼻子走的感觉。
若这也算是一种暗中较量的话,那很明显,初初是输的一方。
又过了许久,她将奶茶喝完,踅回新华书店,门已经开了。时间尚早,里面没多少人。一楼的店员正背身整理着什么,初初径直上了二楼。很意外地,一个刚刚见过的熟悉身影再次撞入了初初眼帘。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碰上两回?
“难道他猜准了自己的行程,故意在这儿堵自己?”她暗想。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刚刚在书店一楼,初初看到柜台边的墙壁上,挂钟指向八点三十五分,显然是才营业没几分钟,他提前了好久离开,中间的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
“在街上晃荡?故意避开她?”
这个念头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强烈地反驳着黄净初今日初见他时的猜测。
这么想着,她再没了勇气,装作无事人般和对方打招呼。
幸好二楼的空间还是挺大的,有好几块区域,书架也挺高,低着头,倒也能遮挡视线。
初初从他后头经过,对方正盯着书架找寻着什么,样子很是专注。
擦身而过时,初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深怕惊动了对方。虽然憋着气,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檀香味。不知为何,现在每次离得近,初初总觉得恍惚。
一刹那的功夫,她却感觉过了好久,时间在他身侧被无限地拉长。
谢磊军虽看着书架,但其实在初初上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瞥到她了。许久未见,小姑娘又长高了不少,刚刚在台湾小吃店,因为是坐着的缘故,看得还不是那么真切,现在她从自己身边经过,身高差就特别明显。距离很近,他都能闻到她发丝上残留的洗发水的清香。
刚刚在台湾小吃店里,小姑娘见到他时,眼神慌乱、表情难以置信,这让他坚信——对方并未忘记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另外,他还从她的眼神中还读出,小姑娘并不太想见他。
照理,他并不是什么不知趣的人,应该主动避开才是。但不知为何,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她身上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凑近。若是因为情爱的缘由,他尚能接受,但对方明明就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这让他难免觉得变扭,他还不至于变态到去喜欢一个孩子。
这次邂逅,谢磊军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心血来潮似的早餐,就又和初初有了交集。
他在开头尚能用理智避开,但刚出小吃店门口,又下意识地去了新华书店,这本来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冥冥中,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在那儿能碰到她。这种通常出现在女人身上的下意识的第六感,现在却准确无误的显现在谢磊军身上。
潜意识中的渴望指引着他,一路向东,来到了新华书店的二楼。
不出所料,很快,他就在楼梯口瞥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不枉费他在新华书店门口徘徊了许久,几乎是和工作人员一同开门进来。刚进门的时候,他第一次呼吸到了关了一整夜后,书店内独有的、略带浑浊沉淀的空气。
与外面清新流动的空气相比,里面的味道不太好闻,但谢磊军却难得地感到了舒畅。毫无疑问,他带着期待,赶在了前头。谢磊军的心里有些不能明说的小心机——是小姑娘撞见了他,而非他缠着人家。不管怎样,他已经占了先机,进可攻、退可守。
他佯装认真地在书架上找寻着感兴趣的书目,心思和注意力却都定格在了初初身上,从她上楼后开始,她的一举一动便都在他的关注中。女孩从他身后经过,轻手轻脚带着小心翼翼,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里流露出狡黠。
此时,他的脸对着书架,背对着初初,初初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小动作,与他擦身而过。
初初在书店的另一隅翻看着,刚开始她还有些担心谢磊军会逛过来,但过了许久,他都站在旅游厨艺的那一方书架前,看得很认真,初初便彻底打消了顾虑,也开始投入到了阅读中,静下心后,她便很快沉迷其中,忘了周遭的一切。
初初的社会经验到底还是欠缺了些,谢磊军不露丝毫地洞察着这一切,不久,他就挪到了初初的那方书架前,小姑娘正聚精会神,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向她靠近。
谢磊军从侧面打量着她,动作轻柔,连脚步声都是向猫咪偷师的,周围安静极了,落针可闻。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孩手里捧着的书上,他有些好奇,不自觉地将脑袋凑过去了些,身高的优势让他很容易就到了书页的上方。他的视力极好,很快,一行文字便落入了他的视线——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新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一行字扫完,谢磊军还是没能看出来初初读的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一本古文,还挺厚,他正欲往下看,却意外地看到初初将书页翻了过去,于是,他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将脑袋挪了回去。
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或许是由于做贼心虚,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穿着书店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正朝他的方向过来,看到他看她,也跟着向这边望过来。女人长得有些微微发福,面容严肃,看上去不太好说话,但宽宽的嘴唇又显得似乎很爱唠嗑,有点像街道里调解家长里短的大妈。
谢磊军不想搭讪,更不想惹麻烦。虽然他刚刚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但他担心店员的动静会引起初初的注意,继而发现他,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挪到了另一排书架边。
他见店员过去,又将目光扫向了初初手上的书,由于倾斜角度的关系,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封面上的书名。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再挪回初初身边,他将目光上移,看到了她头顶书架上的分类导读贴纸——“中国古典文学”。
他忽然觉得小姑娘有些深不可测,上次被数落,他还有些不服气。现下,他却真的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们之间真的存在着差距。这种认知让他心里不禁一阵难受,有些失落,初进书店时的兴奋愉悦,刹那间淡去不少。
谢磊军忽然觉得兴致缺缺,想要离开,走之前,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初初,女孩仍沉浸在书中,对周围的一切无所感知,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禁自嘲式地笑了笑,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到初初从书中出来,抬头张望时,早不见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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