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没过,声音却从嘴巴传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听到自己的声音,初初才意识到有些冒失——她能来,人家怎么就不能来?
但话已出口,就不好再收回,于是,初初只能将错就错,道:“怎么这么巧啊?我看到你在这好久了。”尽量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对方却好像并不吃惊,径直向她走来,“是么?那你怎么不过来?”语气自然,就像好友间的闲聊。
见对方的反应,初初觉得哪个环节似乎出了问题,但细想,又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对,于是索性不再纠结,迅速地转换了思路,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朱晓鳞,笃定道:“我没看到你脸,刚刚我一直在这儿呢。”又指了指自己所在的位置,似是在佐证。
朱晓鳞也不与她计较,顺着她的动作,伸长了脖子,认真地看了看初初所处的位置,安慰道:“哦,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他很自然地接过初初手中的书,将它插回了书架。“我们一起走吧。”
他插书的时候,身体前倾,脸离初初很近,就在她头顶上。初初有一瞬间的压迫感,但当他离开后,感觉又迅速消失,让初初觉得刚才是自己太敏感。她思索着,有些晃了神,直到朱晓鳞推了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了?谁又允许他把自己的书拿走了?
——她没说过,但她确实想了。
心里,初初不得不承认朱晓鳞说的都没错。但面上,初初却不太爽,因为他问都没问自己,就笃定自己要走。
进一步剖析缘由,却是对方洞悉人心的能力让她忌惮。
此时,初初的感觉就像渺小的人类在面对造物主时,藏不住任何小心思,这种让人拿捏的感觉让她心里不舒服,却无力抗衡。她第一次在一个同龄人面前觉得自己渺小可欺。更可恶的是对方还曾帮助过自己,且自己还未曾回报,所以不能对他埋怨。
初初心思百转千回,落到口上,却只化作了浅浅的俩字——“好的。”
朱晓鳞莞尔一笑,倾过身,想帮初初拿小包,她下意识急忙护住,动作有些生硬,随后干巴巴解释:“我自己拿就好,没什么分量。”她抬眸,努力挤出一丝真诚的微笑。
朱晓鳞被初初的反应惊讶到了,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并没介意,单手一摊,微微一笑,略点了点头,示意她随意。
下楼梯的时候,朱晓鳞走在前头,初初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这画面,仿佛是之前某个场景的重现,有些熟悉,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下去开车时,初初才知道他的自行车就停在她自行车不远处。只是因为车辆停放很多,她才没有发现。
俩人一路骑着,初初本想跟在后头,保持些距离,但对方明显在等她,车速也控制得极慢,不一会儿,两人就并排齐驱了。
朱晓鳞首先挑起了话题,“我给你的资料都在看吧?”
“在看的。”
“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反正我家你也知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到学校问我也可以。”
初初有些疑惑,“到学校?”
朱晓鳞“嗯”了声,解释道:“你可以把纸条放我车篮里,高一(1)班,知道吧?然后第二天中午我们在车棚说。”
初初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觉得可行。他们虽不在一个学校,但两校的车棚却是共用的,在二中后门外,半露天,搭了个顶棚,若是没有人看守,任谁都能进去。而每个班级的车位都在显眼处标明了,一目了然。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像特务接头,简单实用。
“嗯,知道了。”
初初没有理由拒绝。不知为何,这谈话让她产生了一丝错觉——对方是师长,自己是学生。
听到初初同意,朱晓鳞不由的高兴。他乘胜追击,“妹妹,你高中想考哪所学校啊?”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初初一时有些不习惯,心里咯噔了一秒,才回答道:“我也想考二中。”说完,颇有些不好意思。
初初的初中很普通,在区里排名有些靠后,每年能考上二中的学生寥寥无几,朱晓鳞这届,也就考上了两人。能考上的,都是金字塔顶尖的学生。初初现在学习好,不代表能一直靠前,听大人说,到了初三,男生会厚积薄发、后来居上,赶超女生。初初也不敢笃定能在最后拔得头筹。
说完后,本以为对方会夸她几句有志向或是嘲讽几句有些难办,但等了半天,却听到朱晓鳞淡淡的评论:“考二中挺好的,既是市重点高中,又离家近,不用住校,环境好,伙食好,价格还不贵,你以后……”他侃侃而谈,就好像上二中读书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笃定着她能进去。初初听着,也不由的产生了一丝错觉——她马上就是二中的学生了。
她谦虚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一样,也考进去。”
朱晓鳞却斩钉截铁道:“肯定可以啊,照你现在的成绩,再把我给你的资料好好用一下,能有什么问题?”他转头看了看初初的反应,继续道:“其实二中也没有那么难考,若是放在全市范围内,它也不算多么好,虽然是市重点,但和排名靠前的上海中学什么的却没法比,考起来容易多了。你肯定能考上。”
初初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更向往上中的意味,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各科成绩都稳定,只要考试的时候正常发挥,二中应该就没问题,不像有些同学偏科厉害,某一门课考砸了,就拉低很多分。”
见初初不作声,他安慰道:“没关系的,放平心态,你没问题的,现在才初二,还有快两年才中考呢,别绷太紧了,到了初三再冲刺一下,二中肯定能进。到时候我请你到食堂吃饭。”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像极了哥哥对妹妹关爱的样子。
初初被他洗脑洗得快有些深信不疑了,转头,恍然察觉他的目光,那眸光中带着满满的关爱、鼓励、肯定和宠溺,异常温热,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超越了学长和学妹的关系,似乎真的成了兄妹。在他面前,初初变得小心翼翼,不敢犯错。她极力想要取得好成绩,以不负他的帮助。
通常,学生考个好学校是为了回报父母、老师,可初初却想着回报他。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怪异,甚至滑稽,但事实上,她也不太理解自己是什么心理,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初初不知该怎样回应对方的热情,不同意好像特别不识好歹,同意又好像自己去二中是别有目的——贪恋他的饭菜?不。正相反,她还欠着他一顿饭呢!
思虑再三,初初还是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性微笑,“还是我请你吧,应该好好谢谢你帮助我学习。况且我本来就应该请你吃饭的。”后面声音糯糯的。
朱晓鳞诧异。用眼神询问,瞅着初初。
初初被朱晓鳞这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不是借你饭卡了么,你都没用。”她撅着嘴,表情有些抱怨。
朱晓鳞一下子乐了,爽朗地笑道:“都多久了,你还记着呢?”随即噗哧一笑,“你是我妹妹,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哪用你回请我。”他说得理直气壮的,笑容灿烂。
初初有些囧,这是她第一次从男生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关爱,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略微尴尬地看着朱晓鳞。朱晓鳞看到初初的反应,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过于激进,忙改口道:“只是一顿饭而已,不用介意,帮助同学是应该的。”
“总之,还是谢谢你。”
……
接下来一路都很安静,朱晓鳞像个护花使者似的一路将初初送到了她家小区,进了小区门口,初初见他没有要停的意思,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送到这儿就可以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也挺晚了,叔叔阿姨该着急了。”
朱晓鳞没有客套,只是有些无力地“嗯”了一下,和他阳光的样子判若两人。
初初看着,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伤到他了。她略微内疚了一瞬,心里惴惴的。
***
隔周周末,初初有些不安地去了新华书店,她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再次碰到朱晓鳞,有些期待,又害怕遇见。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互相缠绕交织,让初初兴奋又不安。
到了熟悉的角落,她特意绕了一圈,发现他并不在,角落的位置倒是被人占了。初初有些失望,今天大概是碰不到了。
她过了一遍书架上的小说,今天似乎都不怎么好看,没有哪本让她有强烈的阅读**。她转到了上周待的位置,将先前的书抽了出来,开始打发时间。
匆匆翻了几页,她找到了之前看到的位置,开始阅读。
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很快,她便进入了状态,完全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故事内容精彩,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情感荡气回肠,初初很快的,便角色带入,深陷其中。
正看到精彩处,猛然一张脸凑过来,吓了初初一跳,差点让她叫出声来。初初忍不住攒眉,有些恼怒地看着来人,才发现是一张英俊的年轻脸庞,等等——,为何她会觉得朱晓鳞英俊?之前可从没这么觉得。
人还是之前的样子,好像又高了一些。头发剪得更短了,接近于板寸头,眼睛还是单眼皮,却挺大,初初这回看得分外仔细。因为自己是双眼皮,她普遍更喜欢双眼皮一些,但朱晓鳞的单眼皮却难得的好看。他的鼻子高度适中,嘴唇偏薄,皮肤在男生中算白的,人也不胖,整体是好看的。
初初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即便如此,她也没被他的美色影响到,颇有些生气,撅着嘴气鼓鼓道:“你干嘛突然凑过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么?”像是为了佐证这件事,她用力夸张的拍着胸脯。
没想到对方认错却很积极,初初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诚恳道:“你还好吧?对不起,不知道会吓到你,见你看得入迷,好奇你在看什么就凑过来看看。”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关切歉疚,让人不忍责备。“你没事吧?”手不自觉地就伸到了初初额头上。
初初条件反射,立马将头扭开,这回换作朱晓鳞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初初解释道:“我没发烧。”两人都笑了。
快三点了,初初今天中饭吃得少,有些饿了。自上次书店回来后,初初特地提醒自己,下次带些钱在身上,以备遇到时,请朱晓鳞吃东西——感激别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口头上。所以她今天特地拿了五十元钱。
初初提议道:“我有些饿了,你饿吗?要不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朱晓鳞违心道:“有一点。”其实他午饭吃得晚,现在并不饿。不知为何,他居然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对于这个妹妹,他确实宽容。
出了门口,初初问他想要吃什么。他说都可以。初初就去了对面的烤串店,店里烟熏火燎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朱晓鳞略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吃好后你还去书店么?”
初初疑惑,望着他:“去啊,怎么啦?”
朱晓鳞随意道:“没什么,我是担心待会身上都是味道,进书店是不是不太好?”
初初很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讲究,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吃什么好啊?”
朱晓鳞神秘一笑,“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也不远,我们走过去就好了。”初初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就跟着走了。
她本以为就两三分钟的路程,没想到走了十分钟仍没到,他们去了大街南面的一个小巷里。里面很热闹,沿街都是店面,他们一直往西走,初初没来过这儿,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不安,“还要走多久啊?你不是说很近的吗?”
前面的人赶紧哄道:“你看,就在前面,那个理发店的旁边,它的招牌破了,有些看不清字,但里面东西很好吃,已经开了很多年了。”
初初向前望去,果然看到前头有转动的螺旋条纹彩灯,那是理发店的标配,在它的西面,有一间小小的店面,很不起眼,连块鲜明的招牌都没有。
初初虽然感觉有些上当,但看到店门后,却也高兴,期待着朱晓鳞会推荐什么好吃的给她。
进了店门,才发现里面生意果然很不错。现在还不是饭点,店里的六张桌子中,就有一半客满了。初初他们选了一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菜单放在桌子上,朱晓鳞拿起来给初初介绍:“他们家的蚵仔煎很好吃,老板娘是台湾人,做得很地道。”
初初第一次听到这个菜名,不知道是什么,老实道:“我没吃过,你点吧。”
朱晓鳞点了点头,继续介绍,“还有这个冰激淋面包也挺好吃的,外面一圈是面包,里面挖了个洞,填上了冰激淋,挺特别,要不也点一份?”说完,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初初。她自然称好。
初初浏览了一下菜单,发现里面许多菜名她都没听过,猜测着大概都是台湾菜。她听说台湾物产丰富,食物口味庞杂,味道应该很好吃,这么想着,便觉得更饿了。
朱晓鳞见她咽了咽口水,好像很饿的样子,于是提议道:“要么我们再点一份炒河粉吧,他们家做得挺好吃的,你试试,但也不要吃太饱了,还要吃晚饭了。”
初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朱晓鳞开始介绍起了这家店的历史:
“老板娘已经来上海好多年了,一开始,她并不在大江区,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来了大江,开了这家店,一做就是好多年,直到现在。但她也并不是一直守在这儿的,每年也会回台湾一次。老板娘话不多,也没什么笑容,可奇怪的是——生意就是很好,她也从来不打广告,名气都是食客们口口相传出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连市台的美食节目《食尚》都特地赶来采访过。”
初初很意外,这么一个小店居然还招来了电视台的采访。要知道,《食尚》节目在上海很有名,收视率很高,在每周末傍晚的黄金时间档播出,是上海市民家喻户晓的节目。初初也很喜欢,但因为学习原因,并不是每期都看。
初初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是看节目知道的么?”
朱晓鳞噗嗤一笑,“不是,电视台是去年采访的,而我早就知道了,是我哥带我来的,他是个吃货。”见初初疑惑,又解释道:“就是楼梯摔跤那天,在弄堂炒饭店遇到的那个,你还记得吗?那个哥哥。”
初初当然记得,那天发生的事让她印象深刻,“就是那个黄头发,皮肤很白的哥哥?”
“对呀,就是他,他很会玩的。”
初初听不出他话里的语气色彩,在初初观念中“很会玩”应该不算是褒义吧!但以现在的语境而言,朱晓鳞话里应该是没有贬义的。
很快,冒着热气的蚵仔煎就上来了,只见盘子上摊着一块像面饼之类的东西,里面参着大蒜叶、菜叶,还加了鸡蛋,略微泛黄,呈半透明状,上面零星地分布着一小坨一小坨像是牡蛎之类的东西,最上面还浇了些番茄酱,样子不大好看,感觉上却挺好吃的。
初初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味道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异在哪,她有些不能接受,特别是那牡蛎,感觉有些恶心,像是生的。
初初皱紧了眉头,抱歉的用手挡着,将东西吐了出来,朱晓鳞递过来了纸巾。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初初的反应,安慰道:“一开始吃可能是有些不习惯,等吃惯了就会上瘾的。”说着,问店员要了杯水递给她。
初初喝了水,将嘴里的味道冲散了些,感觉好多了。
初初之前就曾被妈妈说过念旧,她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来,在吃的方面的确这样,她长着一颗上海胃,其他地方的食物让她难以接受。
炒粉和冰激淋面包都陆续上来了,初初吃了些冰激淋,感觉肚子有些冰,还是炒粉更符合她的口味,于是吃了很多,几乎一整盘都是被她吃的。
朱晓鳞迁就她,让着她,只吃初初不吃的食物,炒河粉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尝。
将食物消灭大半,两人都有些撑了。特别是朱晓鳞,他本来就不太饿,是为了陪着初初才吃的。店内的食物不贵,一共就二十多块钱。初初抢先付了。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出去散步消食。
走到一家KTV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有人在打架,初初吓了一跳。她想快走几步绕开那些人。只是小巷有些窄,还不时有小轿车经过,阻挡了她的去路。
他们推搡着,初初瞅准时机,想要趁着空挡挤过去,朱晓鳞见势不妙刚想将其拽回,却见里面推搡着的一人将另一人推出,重重撞在了正试图经过的初初身上,她一个踉跄,直挺挺地撞在了地上,险些被经过的小轿车碾压。
朱晓鳞七魂丢了八窍,顾不得许多,径直急奔上前查看,眼里都是惊慌。
他抓过初初的手臂,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用力裹挟起,忙问“你没事吧?”见初初摇头,才略微安心,搀扶着她来到旁边的店门前门沿上坐下,他已经顾不得脏了。
此时,看着初初的样子,朱晓鳞内心充满了愤怒,甚至有些失去了理智,他调头就冲进了还在扭打着的人群中。初初反应不及,就看到他对着刚刚推搡的人一击蒙拳,场面更乱了。
初初看着朱晓鳞,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本能地站起想要去阻止对方,内心却非常害怕——怕他受伤、被人打,也怕自己被打,又想到会不会被警察抓、被老师知道、被学校记过,各种念头闪过,她恐惧极了。
正当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准备向前迈开步伐冲过去时,身子被人硬扯了回来,她感觉手臂有些吃痛,转头正想骂人,却见对方是朱晓鳞的哥哥——那个“吃货”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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