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刚出炉的包子!豆沙馅、白菜肉馅、韭菜粉条——”路边卖包子的小贩高声叫卖着,一笼又一笼的包子冒着热气,柔软的面皮包裹着喷香的馅料,直叫人食指大动。
尤其是对于饥肠辘辘的小春。
小春盯着那些刚出炉的包子,他的肚子不住地发出饥饿的响声。
他太饿了。
他向包子铺迈近了几步,小贩有些狐疑地看了小春一眼,他想这样的叫花子是买不起包子的,于是他再没有施舍给小春一个眼神。
小春咽了咽口水,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冒着热气、洁白的包子。
要这样做吗......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也不想这样做......
小春在心中不断挣扎,可他的行动却十分诚实,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包子铺飞奔而去。
小贩错愕之间,小春已经拿起了一个包子,向远处跑去。
“他娘的!”小贩骂了声,“小贼,你往哪里跑?!”
他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怒气冲冲地向小春追去。
满街的人似乎都为之侧目,他们兴致冲冲,他们乐于看这样的热闹,却无人一切上前阻拦。
小春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跑不快,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于是他拼命地将包子往嘴里塞。
一大口、两大口......他几乎没有咀嚼,他只是凭着求生的直觉,囫囵地吞咽。
“啪!”小贩很快就追上了小春,他抬脚将小春踹倒在地。
“你这小贼,想吃大爷我的白食,门都没有!”他一边骂着,一边抢夺着小春手里的包子。
小春跌倒在雪地中,他的脸上身上都沾染上了泥泞不堪的雪水,他被小贩掐着脖子,半边脸都埋进了雪里,可他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包子。
混合着融化的雪水,小春竭力又咬了一口。
“你还敢吃,吐出来,给我吐出来!”那小贩掐着小春的脸颊,击打着小春的后背,试图让他将包子吐出来。
小春因为这样激烈的撞击与极度难受的姿势,不禁地干呕,生理性的眼泪渗出眼眶,泪水、雪水、涎水......
混乱,肮脏,太狼狈不堪了......
可小春只是攥着包子,他蜷缩起身体,将包子藏在自己的胸腹之间。
他决不放手。
原来在生存面前,一切尊严都是可以被放弃的。
只要能够活下去。
小贩愈发愤怒,他踹着小春,直到最后他自己也大汗淋漓。
“好,好好好!”小贩拿起一笼包子,将那些包子一股脑地倒在了小春的身上。
“你不是要吃吗,老子让你吃个够!”他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自认了晦气,重新走到摊位前,做着买卖。
倒在地上的包子很快被叫花子们一抢而尽。
小春满身伤痕,他躺在雪地中,从怀中掏出他舍命相护的半个包子。
那半个包子早已沾染了雪水与尘埃,变得肮脏冰冷。
小春极力抑制住手的颤抖,想将那半个包子送到自己的嘴边。
可他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包子掉落在地。
小春终于晕了过去,晕倒在雪地中。
来往的行人绕过昏迷的小春,任由大雪逐渐将小春的身体也覆上一层白雪。
或许过不了多久,京城中便会出现一个小叫花子,被冻死在雪地中。
可这是年年都有的事情,不足为奇,微不足道,这只会换来几滴虚伪的眼泪,换来一声“晦气”的叫骂,没有人会为小春伤心。
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啪嗒、啪嗒、啪嗒”,这是步履踏在雪地中的声音。
一双温暖的手将小春抱起。
小春迷茫之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感到温暖。
他凭借着本能向那温暖靠去,他害怕这温暖转瞬即逝,他害怕这只是自己臆想的幻觉。
有人拍了拍小春的后背,他轻柔的动作,就像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别怕,别怕。”
这是小春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声音太过轻柔,就像一片飘荡的羽毛,似乎要托举着小春,一同飘向一个美梦般的地方。
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苦难,没有死亡,小春好像真的来到了那个地方。
那里有明亮的太阳,有茂盛的芳草,有盛开的鲜花,那是一个一望无际的春天。
小春就在这样的幻觉中,露出了一个恬静的微笑。
随后,不省人事。
......
小春的眼睫颤了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一道极好听的声音传来,清朗如山泉漱玉,温和如霁月光风。
小春警觉地环视了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家旅店,而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温暖的被褥。
他甚至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柔和而绵软的布料使他说不出的轻松舒适,可小春仍旧没有放下警惕,他戒备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那是一名青衣男子,他站在离小春不远的地方,见小春醒了,他面上似乎带着笑意。
他逐渐走近,小春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副极其清俊的样貌。
他生得白,那是如同玉石一般温润的白,似乎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清透的光。朗眉丹凤眼,眉目如画,却不失英气,鼻挺唇薄,骨相卓绝。
青衣在身,更衬得他如茂林修竹,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他向小春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下小春的额头,却被小春偏头躲了开来。
“你是谁?”小春躲进了角落中,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露出那双强作镇静的眼睛,“这是哪里?”
那人似乎察觉到小春在害怕,他放下手,稍微向后退了一点,给小春留下了一些适应的距离。
“我姓谢,名清之。”
谢清之。
“你晕倒在了雪地里,还得了风寒,我便将你带回了我的住处。你呢,你叫什么?”谢清之看着小春,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好似在安抚着小春。
小春不知道为什么,谢清之好像带有着某种特别的气质,令小春觉得无端的心安。
或许是他身上的松香,或许是他清浅的笑意。
宛若月白风清,山岚雾隐。
可小春仍是维持着自我保护的姿态,他不相信谢清之,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只相信他自己。
“小春。”他警惕地盯着谢清之,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春。”谢清之轻声唤着小春的名字,他笑了笑,他的眼睛比月牙还要明亮。
小春怔了一下,从未有人这样喊过他的名字。
小春,小春,他没有姓,他只有一个随意的名字,每一个人,都以可怜的、轻贱的、别有用心的口吻叫他,好似他只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一个召之即来的玩物,一个可有可无的可怜人。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轻柔而珍重的语气,就好像、就好像......
不是在叫一个讨人欢心的物件,而是在唤着一个人。
一个同世间所有人并无差别,活生生的人。
“小春,你得了风寒,不知有没有褪去,我能摸一下你的额头吗?”谢清之用商量的口吻如是说道,他向小春眨了眨眼,“我学过些医术。”
小春僵在原地,他不知如何回应。
因为在他的生平之中,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愿,所有人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心意,任意地摆弄着小春,可今天,有人问他,“我能摸一下你的额头吗”。
这样的小事,却在小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春怔愣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谢清之慢慢走近了小春。
谢清之曾经养过一只小猫,他一次见到那只小猫时,它是那样的瘦小虚弱,可却还是不允许别人靠近,只要略微靠近一些,它全身的毛发便会炸起来,变成一团炸了毛的毛球。
于是谢清之只能一边拿着吃食,一边慢慢地走近小猫,直到小猫能够适应,谢清之才敢伸手,去抚弄它柔软的皮毛。
之后这只小猫被谢清之带回了家,整日好吃好喝,不过多久便膘肥体壮,成了谢家乃至方圆一霸。
谢清之的父亲谢明河甚至还为其题了一首《狸奴赋》,享誉乡中。
小春当然不是小猫,只是谢清之看着他,无端地觉得有些可爱,与怜惜。
谢清之想,他到底漂泊了多久,才会晕倒在雪地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满身伤痕,才会有那样警惕的神色与戒备的心防。
谢清之的心莫名有些酸涩,因此他抚摸上小春额头的手,便更加轻柔。
“好了,已经不热了,你的风寒很快就要好了。”谢清之笑着对小春道。
突然间“噗”的一声,随后一股热气带着浓重的苦味,飘荡到小春的身前。
谢清之“哎呀”了一声,他赶忙走到药炉旁,灭去了煎药的火。
“差点忘了我还煎着药......”谢清之看起来风骨卓然,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可此刻却有些笨手笨脚,他将药盛进碗中,还险些被烫了下。
小春看着他看了半天,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小春不常笑,可他笑起来是极其漂亮的。弯弯的眉眼,瞧起来有些乖巧的梨涡,这时的小春,看起来才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小春似乎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很快就抿起了嘴,好像方才笑的并不是自己。
谢清之的脸上似乎有些泛红,他也笑了声,道:“我的记性着实有些差劲......”他一边说着,一边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试图让汤药变凉一些,好让小春入口。
小春看着谢清之手中的药,一瞬之间,他便又缩了回去。
往日的情景浮上心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无力反抗,于是他明明白白地问谢清之:“这里面有迷药吗?”
他会喝下去的,小春看着谢清之。
但能不能......不要再骗他。
“迷药?怎么会有......”谢清之一下子噤了声,他似乎隐隐约约地知道,眼前的少年都经历了什么,酸涩的情绪猛然在心间炸开,谢清之的心似乎都为小春抽搐了一下。
“没有,没有迷药。”谢清之郑重地摇摇头,他舀起一勺汤药,喝了下去,他清朗的眉目似乎皱紧了一瞬,“但是有黄连和苦参。”
“噗嗤。”小春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春伸手接过了药碗,他仰头喝了一口。
好苦......连舌尖都被苦得发麻。
可小春只是顿了一下,便将汤药一口气喝了干净。
他可以忍受苦,就像他可以忍受很多很多的苦难。
他没有顺风顺水的人生,所以他宁愿将苦一下子都吃完,苦尽了,是不是就会甜?
可是小春,人世啊,它苦海无涯......
小春放下了药碗,他将最后一口药咽了下去,强装无事地忍受着嘴里苦涩至极的药味。
可他的唇边,却传来一丝甜蜜的味道。
“桃干蜜饯。”谢清之不知从哪里变出的蜜饯,他将蜜饯放在小春的嘴边。
小春怔着神张开了嘴,将蜜饯咬进了嘴里。
果脯的清香带着糖霜的甜蜜,冲散了小春嘴里的苦涩。小春嚼啊嚼啊,他舍不得咽下。
他从未尝过这样的甜,那甜味充斥着口腔,似乎要顺着咽喉,一直流窜到五脏六腑,小春的心神都为之战栗。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了被褥上。
小春不自觉地落下眼泪,他想低下头,将头埋进手臂中。
他不想让谢清之看见他哭。
可谢清之先他一步,为小春擦去了眼泪。
“小春。”谢清之饱读诗书,往日里纵横笔墨,可今时今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四个字,“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小春泪如雨下,他向谢清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他信。
他相信,一切都会转好。
小春终于卸下厚重的心防,对谢清之袒露出脆弱的内里。
他再一次选择相信了别人,他选择了相信谢清之。
他一无所有,他又孤注一掷,他的赌注,是他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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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桃干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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