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空气清新微凉,檐角滴滴答答落着残水。
杭述稳伸出手接了一滴雨水,对班弈先道:“不如我们走着去吧。”
花府与班府相隔不远,抬轿打马都太过郑重,串个门子也要大张旗鼓,反倒显得情分生疏。
“好啊。”班弈先没意见,“不过我与你是晚辈,又是婚后初次拜访,礼不可废。”
他招手唤来恒通,让他去取两幅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以作登门礼。
杭述稳知道表叔表婶都是文雅人,这些真迹是投其所好。
它们大都散失已久,原是在班家藏着呢。
说起来,下聘之时,班家似乎也送了不少诗集与孤本到姑苏。
杭百川“佳婿,佳婿”地念叨了好几天,被宋厘微用扫把敲了头。
*
杭述稳与班弈先走在前头,恒通与蒹葭各抱一幅登门礼,缓缓在后面跟着。
这巷子叫锣鼓巷,名字倒是热闹。
锣鼓巷内只住着三户人家,另外两家也是商户,互为连襟,与班家也颇有几分交情。
巷口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在拾掇馄饨摊,见到班弈先,两个人笑着直起身打招呼:“班公子出门了。”
他们在锣鼓巷口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曹州夜间当值的公差常来这里吃饭,细说起来,班弈先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班弈先含笑应了一声,白发苍苍的老人夸了几句杭述稳,又打量了下班弈先,说道:“班公子好像清减不少,我瞧着下巴都尖了。”
班弈先眼底生寒,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不少。
随之,语气也淡淡的,“这几日生意较忙。”
他觉得班弈先原先那个下巴简直丑出天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长得难看死了。
这些天潜移默化,现在的样貌已经愈发与他原本的模样相像。
馄饨摊上的小桌子其实非常干净,但老人还是习惯性地用整洁的抹布擦了擦,语重心长道:“生意再忙,也不如身体要紧,要多用餐饭呀。”
她的丈夫也在旁帮腔:“年轻人还要多多睡觉休息。”
杭述稳心道:班弈先三餐准时,晚睡早起还能神采奕奕,多用餐饭努努力保不齐还能实现,让他多多睡觉休息比登天还难。
她如是思索,紧跟着抬头一看,可不么,班弈先的不悦都要满溢出来了。
杭述稳也渐渐摸索清楚了他的性子,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表面温良,其实脾气一点火就着。
明明公爹与婆母都是直爽率真的人,也不知班弈先随了谁。
她掐了下班弈先的手掌心,“还不快谢谢阿爷阿婆。”
班弈先这才隐去不耐,换上一副笑脸:“多谢阿爷阿婆提醒,日后我会多多注意的。”
*
锣鼓巷外,街上的行人只有三两个。
杭述稳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绣鞋与班弈先的锦靴上绣着一模一样的云纹。
这个班弈先,总是学她。
他们两个优哉游哉,恰如午后闲暇出来散步。
杭述稳忽然想起来丹青昨日说过的几段城中趣事,扭头问班弈先:“听说去年有个屠户停妻再娶,第二天就被一头黄牛踢死了?”
“对。”班弈先点头,“就死在东城街上,好多人都瞧见了。”
“那还真是罪有应得。”
杭述稳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眼看石子飞出三五步远,她才后知后觉,这个动作好像不太端庄。
扭脸看看班弈先,班弈先道:“他昧着良心做事,与畜生何异?让自己老婆伤心,死得还是太容易了。”
说罢,他也踢出一颗石子。
杭述稳一愣,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干嘛总学我?”
班弈先说道:“这些逸闻我晓得好多,晚上讲给你听。”
杭述稳垂下脸,额发向下散了一点。
她矜持道:“可是丹青都给我讲过了呀。”
“丹青讲的是不是曹州近些年的新鲜事?再往前几十年,甚至是前朝,此类奇事也不少呢。”
班弈先说。
“近些年的新鲜事也够我听好多天了。”杭述稳又道,“丹青的年纪还小嘛,那些陈年旧事她也无从知晓。”
班弈先:“我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你想听她讲,就继续听。若是心血来潮想听听远古些的,告诉我,我讲给你听。”
杭述稳捏捏他的手:“知道了,夫君真是见闻广博,知道的真多。”
班弈先失笑。
她从不吝啬夸奖别人,难怪人见人爱,宋厘微也护得紧。
杭述稳扬起脸看看天空,忽而掩唇笑道:“班弈先你看,天上的太阳好像一个大鸡蛋。”
班弈先朝天际望过去,稀薄的云层中,滚着一轮鲜红的太阳。
他对杭述稳的话深以为然。
“真的好像。”
侧目看向杭述稳,班弈先满眼似水柔情:“那晚上的月亮是不是一个大鹅蛋?”
“哈哈哈。”杭述稳被他逗得大笑,“你真有趣。”
蒹葭与恒通眼观鼻、鼻观心,更加觉得离他们远些是对的。
*
宽阔的街道上,杭述稳与班弈先忽然不约而同地脚步一顿。
他们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期而遇。
班花两府明明关系甚佳,班弈先与花席谦又年岁相当,在同一个书院里读过书,受教于同一位大儒座下,但班弈先与之来往却并不多。
做朋友也是讲求缘分的。
从前的班弈先与花席谦就没什么朋友缘。
杭述稳虽然没见过花席谦,但是一见班弈先的神情,很快便猜了出来。
迎面走来的人鼻青脸肿,手牵一匹颈挂银络的枣红马,衣衫湿湿嗒嗒挂在身上,整个人郁郁寡欢,活似一只失恋的公鸡。
杭述稳惊讶得舌桥不下,“表哥?”
花席谦略微一怔,走过来拱手,口齿不清道:“表妹……”
他虽没见过杭述稳,但却是认得班弈先的。
——即使他的容貌有了一些变化。
但好巧不巧,花席谦恪守的观念正好能够为班弈先自圆其说。
他认为,男人一旦成家,与成婚前是要有明显区别的。
因为有了相伴一生的人,一言一行不再只代表自身,要更加顶天立地,志存高远,品行高洁。
班弈先可能只是成熟了一点。
花席谦手持缰绳,对班弈先赞许地点点头,与之见礼:“班兄。”
“表哥不必见外,叫我表妹夫即可。”
班弈先回礼。
花席谦:“哦,表妹夫。”
杭述稳着实没想到,花世子竟然真的是一个花柿子。
这软趴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容易被人拿捏。
但眼下火烧眉毛的事不是这个,杭述稳抬眼扫了下花席谦脸上的伤,拧眉问道:“表哥,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此事说来话长。”
花席谦垂头丧气,说道:“我邀你二人去府上一叙吧。”
杭述稳自是应允:“不瞒表哥,我与夫君正要前去拜会表叔表婶。”
花席谦:“那敢情好。”
他牵着的马儿踢踏前腿,打了一个响鼻。
“只是这匹马,我瞧着有些眼熟。”
杭述稳的眉头皱得更紧。
花席谦牵起马一边走,一边说道:“表妹你见过它吗?它叫大披风,是良意县主的爱马。”
枣红马威风凛凛的神态经年不改,好像确实是杭述稳在梦中见过的那一匹。
花席谦怎么与良意县主扯到一起了?
他们商议好了,先与花席谦一起去他的院中处理好伤口,再一同去前厅拜会。
花席谦的院子古朴雅致,石山流水一板一眼,花草翠树俱是对称而立。
“表妹,今日你与表妹夫留在府上用饭吧,让我好好招待一下你们。”
花席谦不敢扯动嘴角,把话说得很慢。
这种招数,杭树稳无比熟悉。
她从前闯下大祸,也会带上几个朋友去家里玩,甚至还会央求她们留下用饭。
当着外人的面,杭百川的怒火就不好发作了。
府医急匆匆赶来,小心地为花席谦上好药,又详细说明注意事项,才挎着医箱走了。
花席谦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杭述稳难得来一趟,与他面对面而坐,却还不知道这个表哥究竟长什么样儿。
“表哥,你脸上的伤,与良意县主有关吗?”
花席谦点头,又摇头。
班弈先坐在杭述稳身边,一言不发。
“表妹,这事不怪她……”
提及查良意,花席谦的耳垂染了血一样,一片通红。
因为太过紧张,他不得不自食其力倒了一盏茶,轻啜一口,嘴边的伤口又疼得他皱眉不止。
“是我不小心污了县主的清白……”
许是喝下一口茶,茶壮怂人胆,花席谦突然语出惊人。
“什么!”
杭述稳豁然起身,差点扬起右手扇他一个巴掌。
好个花席谦,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能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班弈先也微微扬眉,露出一丝惊诧。
杭述稳吸一口气,拉起班弈先就要走。
“花席谦,你快去官府自首吧。我们就不留下来……”
她口出其名,不想认这门亲戚了。
花席谦知道她想岔了,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个,不是那个,是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脚……”
“……”
杭述稳紧绷着脸,“那你这顿打挨得还真不冤。”
本朝不讲男女大防,但有些陈年旧规想要彻底破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民间许多地方依旧固守陈规,认为女子的脚不能见于外人,否则便是污了清白。
花席谦一一道来事情原委,徐徐述说着他是如何不小心迷了路,走到了一处温泉边。
无巧不成书,偏偏彼时良意县主刚褪去罗袜,一转身就看见了茫然失措的花席谦。
威武的县主先是一把将他推入水中,又大叫一声,林中呼呼跑出几个力壮如牛的嬷嬷,把花席谦捞出来反复捶打,好好让他体验了一把皇家出品的舒筋活骨。
花席谦虽修习过君子六艺,身上也有几分功夫,但奈何此事是他理亏在先,如何也不能还手。
“良意县主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她没有打死我,只是让我给她喂六个月的马。”
花席谦不知想到什么,摸了摸被打肿的猪头脸。
“表妹,其实她是个好人。”
“你说什么?”
他挨了一顿毒打,还能一脸春心大动,杭述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她向班弈先投去一瞥,班弈先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无声地指了指脑子。
这人有病。
杭述稳摇头:“表哥,你没救了。”
酱酱!是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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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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