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奔波数日,终于能够好好地洗个暖呼呼的澡,险些泡在浴桶里起不来,“过了年我一定要去泡温泉,和师父一起!”
侍奉的小丫鬟笑着道出了和瞿月一样的感慨:“将军和大人的感情真好。”
千山的脸色被热气氤氲得有些发红,青年人健硕的身材在水中若隐若现,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心口处有一道约两寸长的狰狞疤痕,显然当时受此伤是极其凶险的。
年少成名并不容易,没有人知道这位骠骑大将军究竟受过多少伤,究竟多少次从鬼门关前一个人拼命爬出来,世人只知道,他一手镇住了漠北和西域一线的狄夷,将边界推至祁连天关,立下汗马功劳,还如此年轻,长得如此好看。
最后那句是小丫鬟的感慨,世间不乏俊朗男子,但是这些年俊得可以拿来说谈的却只有一位,就是自家尚书大人,听说当年还有个玉面探花的美称。
将军俊是俊,他的功绩却更为亮眼些。
千山道:“我与师父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他其实……更像一位兄长。”
小丫鬟跪在浴桶边,轻轻地为他捏肩。
“我小时候被人伢子拐了卖,十二岁那年,在州和遇到了师父,师父将我买回了家,说来可惭愧,他当时在州和任郡守,因为官清廉,府中也是清贫如洗,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好将藏书卷轴和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都当了出去。”
小丫鬟听得愣了神,完全想不到出个门非要坐金车,吃顿饭不是珍馐不动筷的尚书大人还有这么落魄的时候。
千山拈了块糕点就着姜汤喝了,继续道:“我被人伢子倒手过好几次,每次卖给新的买主,他们要么使唤我伺候他们,要么训练我杀人,喂我吃泔水和生肉,师父从来不使唤我干活,甚至于是他照顾着我长大,前几年日子清贫些也不会短了我的吃穿,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知荣辱、辨是非,我说喜欢习武,他就请了专门的武艺师父来教我。”
“我能有如今的一切,皆拜师父所赐,情谊自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比的。”
“不过这些事情少有人知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丫鬟原本眼睛都红了,这会儿更是感动,点点头,道:“奴婢不会说的,将军请放心!”
“那就好,其实我特别喜欢尚书府,你看,不仅景致风雅。”他突然回头看了人家小丫鬟一眼,带着点笑意,道:“还有漂亮姑娘。”
“将军……”小丫鬟眼眶里的红晕转移了些到脸颊上。
千山接下来却说:“师父没与我提起,我却想向你打听打听,这些年,府里可有女主人?即便是没有名分的那种也算。”
小丫鬟惶恐了,“奴婢怎敢妄议大人私事。”
千山眨巴了下眼睛,“所以,到底有是没有?”
小丫鬟:“……没,没有的。”
千山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心疼,这么多年就没个人照顾他吗,自己远在边疆,总是不能及时得知朝中和家中的事,照顾不及。
不过,若是小丫鬟说了有,他心里恐怕又是另一种不是滋味了,担心若是有了师娘,他就不方便总赖在尚书府了。
“唔,你继续,我这肩背,真是酸死了。”
……
千山又十分健谈地同小丫鬟聊了许多,并且打听出了今天除夕夜,城里会有什么好玩的,听见有花车巡游、歌舞表演,还有烟花,顿时两眼放出贼光,逗得小姑娘直捂嘴笑。
千山回来的时候还是下午,沐浴完之后他就去书房找了寒江雪,结果见他在批复公文,便叫人取了红纸来,说要写春联。
骠骑大将军的字不算得难看,但就如他的人一样,分外地潇洒不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不写好,总之,成功惹得寒尚书频频侧目,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自己上手了。
千山就笑嘻嘻地趴在桌案边上,边插科打诨,边操刀剪窗花。
当然,他手工糙,剪的窗花也是零零碎碎的。
后来,干脆支着额睡着了。
寒江雪见他声息平稳下来,眉目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他那幽深似寒潭的眸子不由得也有了些许亮光,扯了扯被那胳膊肘压住的红纸,没拉动,无奈地摇摇头。
将另外几副写好的春联收了,交给檀叔。
尚书大人的字自然是珍品,这些年,好多人以收藏他的字画为荣,一幅字画可卖出千金,有市无价,那是许多人都求而不得的。
尚书大人十分懂得理财,命檀叔将其中一副贴了,其他的送去给几位大人当新年礼物。
等到晚间,千山才迷迷瞪瞪地醒来。
人在睡醒之后如果发现外面是黑夜,往往会十分惶惶然,一时间无法判断是早是晚,甚至还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第一时间就摸向了腰间,但那佩剑早被他自己丢在卧房了,伸手摸了个空,目中顿现凶光。
此时,房间的另一边忽地传来声音。
“壑儿。”
千山猛然回神,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到榻上了,还被人体贴地盖了被子。
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有人轻声对他说“壑儿,回房间睡去……”
他实在太困了应了声又继续睡,然后就被人架了起来拖到了一个平整舒服的地方,他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很快就和昏迷了似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寒江雪在那灯下看书,此时正看着他:“你做噩梦了么?”
烛光拢在灯罩下,并不刺眼,柔和的光晕映得尚书大人白皙的面容更加夺目。
“……”千山这才反应过来,又看了眼窗外,问寒江雪:“师父,几时了?”
寒江雪:“戌时三刻。”
千山道:“没有做噩梦,就是睡得太沉,一醒来觉着环境昏暗,有些迷糊,没反应过来,吓着师父了吧,我们在外征战时枕戈待旦是常有的事,警觉了些。”
寒江雪让丫鬟们进来将灯都点了,房间便亮了起来。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道:“年夜饭都为你热两回了,再不起来你就明儿吃剩菜吧。”
“年夜饭!”千山立刻便起身,感觉肚子已经在叫嚣着要造反了,“正好我饿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师父,我要吃红烧肘子,莲藕排骨汤,八宝玲珑鸡,香酥小黄鱼……”
寒江雪屈手轻轻扣了扣他的头,道:“都有,都是你爱吃的菜,可难为我突然想起来这事,特意去与檀叔吩咐,厨子赶忙跑了一个时辰去东郊渔坊给你找食材。”
千山十分得意,笑着,“这天下,不会有比师父更疼我的人了。”
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察觉这话好似哪里不对,反正以他天塌地陷脸皮不变的能耐也没扛住,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刮去鼻子上不存在的灰。
前些年的除夕,尚书府哪里这样热闹过,偌大一个府邸只有大人一个主子,离主屋远了些的地方常年就和鬼屋一样,除了洒扫下人去走走,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些人气。
年节也和一般日子无异,一般都有同僚找他应酬,或是皇上召见。若是无人找,尚书大人用过饭后就会继续批阅公文。
若非要形容,那就只有两个字——无趣。
十分无趣。
但是将军回来就不一样了,闹哄哄的一大小伙子,一个人能整出一个院子的动静。
年夜饭上,寒江雪令瞿月檀叔他们也一并上桌用饭,连时常隐没暗处,等闲见不得一面的瞿影也在。
千山可好生瞅了瞅这位易容高手,并因他那酷似瞿月的面容而深觉失望,既然和瞿月一模一样,那其实也不算得神秘哈,毕竟瞿月成天抛头露面的。
而瞿月一直在推销他的辣炒羊腿,“大人,将军,快尝尝我这盘锦绣河山,是用将军带回来的那根风干羊腿炒的,看看这刀工,看看这色泽,闻闻这香味……绝了!”
尽管大家都不是很能看出来一盘辣椒炒肉片是怎么和锦绣河山搭上的,但都十分给面的尝了尝。
“唔大人怎么不吃啊,很好吃的,你看檀叔。”
瞿月指着那边赞不绝口的檀叔道。
千山替寒江雪挡开了那伸过来的盘子,道:“师父不吃辣,来师父,喝汤。”说着他又把刚盛好的一碗莲藕排骨汤端到寒江雪面前。
瞿月讪讪收回,挠了挠头笑道:“哎哟,忘了忘了,怪我,还是将军体贴大人!”
寒江雪微微一笑,舀了一匙汤细细品尝。
千山将他的笑容尽收眼底,道:“新年贺岁,恭喜发财,师父,红包拿来!”
寒江雪无奈摇摇头,旁边的小丫鬟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好几个福袋,他将最大的那个给了千山,“少不了你的,前些年都没能回家过年,欠你的压岁钱今天一并给了。”
“来,拿好!”他将福袋放在千山掌心,而后虔诚地念祝告词。
“镇收邪祟,护佑平安,吾家壑儿,无病无灾,福泽绵长。”
千山笑嘻嘻地接着,行了一礼道:“谢谢师父!师父也顺心顺意,无病无灾,福泽绵长!”
托骠骑大将军的福,今年的除夕大家都领到了数额丰厚的压岁钱。
哦,瞿月和瞿影因为此前吃里扒外比其他人少了一半。
……
尚书府难得如此热闹,后来不知是谁提议开了酒坛子,千山拉着瞿月拼酒量,愣是把小书童给喝晕过去了,他自己也面色泛红,双眼迷蒙,坐在地上抱着寒江雪的腰不撒手,小声嘟囔着什么。
寒江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扒不开这醉鬼的手,哭笑不得,只好继续坐着,边指挥着瞿影将瞿月背了回去。
还说要去看什么花灯会,看什么烟花,这一个两个的,哪里还走得动道。
寒江雪训小醉鬼:“喝这么多酒,明天可有得难受,下次可不纵你这般胡来了。”
千山将头埋在寒江雪怀里,不知为什么,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
寒江雪察觉到异常,“怎么还哭上了!”
千山酒量不错,等闲醉不了,但是他一醉起来,就特别容易心思敏感。
有的人喝醉了是大喊大叫耍酒疯,有的人也许会倒头就睡,惭愧,骠骑大将军却是个一醉就容易掉小珍珠的。
现在的他,一点情绪能被放大数倍,尤其还是师父带给他的情绪。一别多年,孤身在外,再想念家人也不能回来的孤独,他回来路上,心里想着许多事,又是心焦,又是担惊受怕,这些当时都化作小细风从他偌大的心眼里散了出去。
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肩背足以扛得起关内千家万户,足以撑得起半个国家的大梁,却还是会贪恋那一点能将他护佑在羽翼下的温暖。
他生在这茫茫人世间,不也只有一个师父么。
堂堂骠骑大将军,令关外虎狼闻风丧胆的杀神,居然在大年夜里委委屈屈的抱着师父掉眼泪,若是传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大将军丢的脸大,还是他的手下败将丢的脸大。
千山眼眶微红,面上却是不大看得出来醉意,无声无息地濡湿了衣襟。
寒江雪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
此时上京,新年的烟花一齐绽放,炸得满天华彩,煞是好看。
……
寒江雪将千山半哄半抱着送回了他的院子,好生除了衣物鞋袜,盖好被子,并将房中灯火熄了才离开。
这些事他也没让丫鬟小厮干,事事亲力亲为。
他走后没多久,黑暗中的千山忽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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