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端午觉得笑容有些僵硬,时光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为她而驻足。
须臾,又不露声色地收敛情绪,放慢呼吸,走近他,“王爷前来,可是有何事?”
“进屋说。”卫几行丝毫未察觉她的神情变化,面带沉思,几步越过她,先行进了屋。
端午在身后,抬眼看着他挺拔坚毅的背影,双手藏在衣袖里,慢慢攥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脚跟上。
屋内,卫几行坐在桌前。
广教寺虽为皇家寺庙,但建筑之初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后虽多番修缮扩建,内里仍是改动不大,因此这禅房与王府府院相比,仍是可以称得上的简陋。
墙上挂着一幅不知何人何时所作的山鸟图,便再无任何装饰。
黛瓦白墙,看哪都透露着一个字。
“静”
此刻也只有卫几行那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不大,在这禅房内却是足够引人注目。
只见他单手禁锢环抱着平哥儿,另一只手上不停歇的剥着花生,先两指一掐,薄脆的黄白外壳便破成两半,取出紫皮花生仁,再随意几指一撮,皮衣便碾碎成渣,最后从中取出干净的花生仁,一颗颗整齐地摆在平哥儿伸手能够得着的地方。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端午却不由自主地看得出神。
顺着灵活自如的手指向上望去,他微抿着唇,低眼敛眉,心无旁骛地样子,竟未察觉端午此刻肆意而放纵的目光。
“本王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有必要告之于你。”忽然卫几行开口出声。
端午正认真地享受这片刻的闲适,突如其来的声音骇得她身躯一震,好在他仍是未抬眼。
端午手指微微攥紧,像一只偷吃却差点被抓包的狸奴,内心悄然松了口气。
“王爷请讲。”
“德化五年,王氏曾到这广教寺住了月余之事你可曾知晓?”
花生已是摆满一小片,见平哥儿吃的欢喜,他便暂时停下手,这才得空看向她。
端午皱眉,“奴婢知道。”
“那你可知,年末之时广教寺从来的规矩都是大门紧闭,不见香客,专供皇家祭祀。”
卫几行说的很隐晦,一时端午未察觉他话中的意思。
“王氏当年来广教寺之时,正是如今这时候。”他瞧她茫然不知的模样,不再打谜语,直白的告诉她。
端午顿时明白过来,心下一惊!
这个时候正是当年夫人来广教寺之时,可按寺规,等闲人绝不可能进来,更不可能如她当年打听的消息说的那般,住了有月余。
那到底是夫人并未来过这广教寺,还是真的来了广教寺呢?
若是未来过,那中间空白的这段时间,夫人在哪?
若是来了,夫人是如何进来的?
一时纷繁复杂的问题如同漫天箭矢般朝她不可抗阻地射来,令她无从招架和躲藏。
看出端午皱着眉,眼中满是讶然与疑惑的样子,便明白她这是明白过来了,此刻必有许多问题。
于是他便接着开口,“本王已派人查明,王氏当年,确实在广教寺住过月余。”
端午哑然,张张口,脱口而出,“那夫人如何进得来?”
此话一出,却是良久的沉默。
端午急切地望着卫几行,双手伸出摆在桌上,身体微躬,朝向他的方向。
若是能查明究竟是何人带夫人进入广教寺内,进一步查出平哥儿的生父便是大有希望。
也算不仅是她,更是对于夫人的一桩心事。
卫几行对上她焦躁的神情,一时话都堵在喉咙,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斟酌良久,最终吐露出二字,“不知。”
端午闻言愣怔了片刻,又好似心有不甘,急忙追问道,“王爷,既然能查明夫人当年果真来过此寺,再找到当年值守沙僧,一问便知究竟是何人带夫人进入寺中。”
她想了想,又添道,“当年冬日正值庙宇不开之时,来往之人必定有所记录,一查便能知了是吗?”
卫几行摇摇头,“当年并未有所记录,且当日值守沙弥早已在两年前便不知所踪了,根本无从查起。”
听他毫无办法的语气,端午大失所望。
复一想,也觉得自个儿想的太简单了,守卫森严的皇家寺庙若是要查,必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现如今查不出来,只能证明,要么证据被人损坏,要么却是如卫几行所说,当年管理不善,并未留下证明究竟是何人带夫人进入寺中。
两人一时俱沉默不语。
突然,原本垂头丧气的端午好似灵光乍现,猛地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了,当年夫人身边有一形影不离的丫鬟,名叫柳杏,若是能找到她,一问便知。”
见卫几行疑惑,又说,“当年夫人原是要去崇善寺,最后竟是从广教寺回来的消息,就是夫人身边柳杏的同乡姐妹告知于我的。”
说到这,她不禁喜上眉梢,“奴婢还想起来,当年府中出事时,柳杏恰巧回乡探亲去了,万幸捡了一条命,现如今肯定还在人世。”
她伸手摸摸专心吃花生的平哥儿,语气黯淡几分,其中带着不少伤感,“若要是当年柳杏在夫人身边,夫人也不会情急之下将平哥儿托付于我。”
卫几行沉默片刻,“当年之事既然已经发生,便不要再去多想,多想无益且伤身。”
“既如你所说,这柳杏既然当年回乡了,那她家在何处?”
端午一滞,尴尬不已地小声说,“奴婢不知。”
说完自个儿也懊恼,“当年奴婢不过末等的扫撒丫鬟,与夫人身边贴身丫鬟吃住都不在一起,也少互相打听,仅是照面打个招呼的情分。”
话到最后,端午露出恳切的表情,突然起身跪向卫几行,磕了一个重重的头,“王爷,奴婢斗胆恳求您,看在平哥儿的份上,帮帮奴婢。”
只是话还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抽抽噎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
卫几行被她突然下跪吓一跳,怀中平哥儿也跳下他的膝盖,瞧见端午泪眼朦胧,嘴巴一憋,霎时也红了眼,双臂搂着端午的脖子嚎啕大哭。
卫几行看着二人相拥而泣的场景,不禁气极反笑,颇为无奈。
伸手拉开二人,替平哥儿擦干眼泪,低声哄了几句。又扶起端午,坐回椅子上。
“本王又从未说过拒绝之话,怎地你们二人倒还先哭了起来。怎么,要哭上梁山?”
端午被这话一逗弄,忍不住咧着嘴笑出了声。
卫几行瞟一眼她,凉凉道,“别笑了,笑得难看还不如哭呢。”
端午顿时垮下笑脸,咬着唇,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委屈不已地低着头沉默。
见她收住情绪,他才认真道,“依你所说,这柳杏,倒还成了关键人物?”
“奴婢所知便只有这些了,找不到柳杏,便查不明真相。”
卫几行提起烧在一旁早已咕噜沸腾的茶壶,好心替端午斟了一杯热茶。
端午接过,呷了一口。方才讲的口干舌燥,一口热茶进肚,松快不少。
“奴婢还有一问。”
“说吧。”
“王爷,您之前所说,夫人一事,与一桩要案相关,斗胆请问是何要案呢?”
卫几行斜眼瞪她一眼,语气严肃,“既是要案,岂能轻易与你说?”
端午被记一眼,稍感委屈,微噘着嘴,又不死心的问,“要案且不提,那奴婢可以请问王爷,此案与平哥儿生父是否有关联?”
卫几行不悦地重重放下茶杯,与桌面碰出沉闷一声,黑着脸,“此案未破之前,不得再问任何事情,等真相大白之日,本王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端午被这一吓,连忙哆嗦着猛点头,紧闭着嘴不再多言语。
生怕又惹了眼前王爷的一个不高兴。
从端午这出了门,卫几行并未回自个儿禅房,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一处院子。
“徐小姐在此处住的可惬意?”甫一进门,便见徐静云正屈着腿,窝在榻上看话本。
屋里炭盆烧的火热,门窗紧闭,与外头寒天冻地的仿佛不是一个世道,没走两步,热气熏腾,他便觉着不适,身上汗意涔涔。
徐静云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卫几行,有些讶异,立马又恢复平静。
也不管他那张口便是拒人千里的称呼,“仲远,你怎地来了?”
卫几行未应答,在她对面自然坐下,沉默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徐静云见状收起笑容,也不吭声,面上不显,握着书卷的手却早已暗自攥紧。
明明二人俱未发声,屋内气氛却显得十分胶着,一时身旁的婢女都不由自主地放弱呼吸,更不敢发出任何动作。
徐静云随手翻过一页,才不紧不慢的说,“仲远怎么今日如此好闲致,到我这干坐来了?”
卫几行听着皱起眉,忽略她语气中的冷嘲热讽,直言道,“今日你为何要与端午说那些有的没的?”
“呵~”徐静云一听便怒气横生,丢下书,“怎么,来找我问罪来了?”
见他一副坦然的样子,更是心中酸涩,“我不过是告知那蠢妇人,要擦亮眼睛,切勿轻信他人谣言。”
卫几行见她话中有话的语气,心中不快,“本王早与你说过,这事与你无关,还是少插手的好,免得惹火上身。”
徐静云怒气上头,全然不顾形象,双手叉腰,声音拔高,“那我徐静云今日也告诉你,我做什么事,也轮不到你堂堂木王爷过问!”
“事关平哥儿,本王就能过问。”
徐静云听他斩钉截铁的口气,心中一凉,嘴上却仍是毫不饶人地追问,“那我问你,平哥儿与你是何关系?连我说都不能说了。”
“此事与你无关。”
徐静云噎住,满脸失望,慢慢摇摇头,良久,才道,“仲远,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这样。”
卫几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渐渐崩溃不能自持的样子,站起身,“静云,此事与你无关,是非好赖我都说与你听了,若你还是要干涉平哥儿的事,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说完,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很快不见了身影。
徒留下徐静云一人,愣愣地盯着地上不知何处,嘴上喃喃自语,“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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