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声和轰裂声如沸水炸油锅,在身后噼里啪啦地响。
苏浅浅挣扭着身子,黑衣人却将她锢得很紧。
本想试探谢汀的意图,她才故意束手就擒,可这一转头,碎石飞滚,白烟弥漫,熊熊的火光刹那袭来。
虽是雨夜初晴,但绵密的林木一沾上火苗,烈焰的速度堪比燎原之势。
轻微刺激的味道入鼻。那是硝粉。
混杂在泥垢潮湿的崖底,被污水的气味掩盖,叫人察觉不出。
谢汀一路行迹,完全避开了火焰的方向。
他故意的。
“谢汀,那么多人都在下面。还有你的玄卫,你的心腹、你的妹妹!”
“火是伍肆放的,人是为救公主去的,我死里逃生,还不够么?”
谢汀摊开手,悠然落于山腰前的平地,远处那突兀的灰白色烟团,在天边喷薄四溢,张扬而跋扈,搅扰了自由的飞鸟和清透的阳光,滞散整片祥和。
就像他一发不可收拾的恶欲。
都死了才好,这才是他要的一网打尽。
杨虎仪之后,自有他的人接替银商之位。号召力虽不似那人,但北境的商路本不该由他杨家独掌。
而他和顾向晚的过去——
谢汀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低声下气的潦倒皇子了。父皇已经看到了他的才能和手段。他不是没有刨过那个女人坟,肉脸虽然溃烂,却死得安详。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么一点陈年往事,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以败国之使踏入越境,他曾受过的凌辱和嘲讽,是所有祁国人都无法想象的屈辱。
可他还是凭借能干回来了。那段过去本该是他的功勋,在父皇眼里,却是他权势膨胀的开始。
他忌惮他,忌惮他的七里叁,也忌惮他的手下。所以夺了七里叁还不够,韩奕被调去铁鹰,苏浅浅也荣升郡主。
这是父皇敲打他的手段。他的手下再忠诚,也终归是祁国皇帝的子民。
哪怕曾经,至少在他离开越国之前,谢汀还对他的父子之情抱有期待。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在这个如履薄冰的深宫,只有权力能让他安心。
对错向来由强者定论。而他,就是那个有资格站在最高位置上的人。
四名蒙面者汇集靠近,谢汀泰然问:“苏家那几个护卫可有动静?”
护卫。
他说的是阿林他们。
这才是他抓她走的原因。谢汀要确保万无一失,那悬崖之下,只有阿林他们五人不在。
可恶。
蒙面人轻轻招手,另十人押出了昏迷不醒的五个暗卫。
“王爷,果不出您所料,他们想埋伏在最后,却都中了兄弟们的埋伏。”
如此便是人齐了。
浓浊的烟尘渐渐往山腰处漫,苏浅浅呛了几口气,趁身旁两人松懈,出招反击,亦愤声怒吼,“谢汀,你丧心病狂!”
黑衣人半招受挫,平地的蒙面者也上前追击,苏浅浅寡不敌众。千钧一发之时,陆予辞飞身落地,靠在她背后,“没事吧?”
苏浅浅悸动一瞬,却也来不及讲其他的,“你应该逃走,而不是来找我。”
只有人活着出去,才有机会揭露谢汀的真面目。
陆予辞黯然地瞥向远处那乌泱泱的黑烬,抬起左手,温柔地朝她右腕伸过去,毅然决然地牵紧她的右手,然后转头,一步一步,从她背后走到身前,影子挡了她大半。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
但现在不论什么,都比不上她的性命重要。
陆予辞静直身体,始终没有回头,五根指头一齐放,轻轻松开了她。
“你轻功好,逃得更快。”
他用凛凛的目光对向那黑衣数人,露出了佯装多年的懒散笑容:
“不如打个赌。”
“赌你们十五人一起上,却不用半炷香时间,就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这赌注嘛......”
陆予辞慢悠悠地勾紧了唇角,双手汇紧功力,“就是你们的性命——”
男子顷刻转后,两掌奋力推出去,却扑了个空。
数粒碎石子如离弦的箭,各自射往黑衣人的方向。苏浅浅一跃就跳至陆予辞前方,躲过了男子蓄力要送她走的招式,也挡住了对面的偷袭。
并肩作战,才是真正的胜算。
拳脚相搏,后方的崖底依旧火势滔天,苏浅浅怒声质问:“谢汀,我哥哥胸前那一剑,是你?!”
谢汀退后几步,摩挲着衣袖,姿态高高在上,“本王,可留了他一个全尸。”
苏浅浅怒不可遏,不顾利刃在前,赤手翻斗,晴空出现一道灿烂的金光。
“砰——”
白日烟花绽放。
还在打斗的黑衣人立刻调转方向,昏迷五名暗卫也霎时睁眼。陆予辞赶到苏浅浅身侧,迅速抓着她的手腕,拉她一道撤往别处。
黄泥盘旋的地上,谢汀四面楚歌,甚还没想通到底错算了哪一步,四把长剑就逼到他身前。
焦糊的熏味被风吹得漫山遍野,木炭碎渣颓废地飘摇,沉落土坡时,着布鞋的双脚缓缓走出。
那人身披黑衣,帽体把左脸遮盖,右脸隐在阴影里。他步子很轻,却有些蹒跚,烟味刺进鼻腔,本就微喘的喉咙更加不适,咳嗽声音更大了些。
苏浅浅全身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听到那人开口的低声,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她毫不犹豫,拔腿就往崖底去,可迎面而上的几张人脸击碎了她最后伪装的坚强。
邬昀身后是陆奇和景遥,谢琳琅吸入烟尘,昏了过去。
他们都没事。
陆予辞紧步跟到苏浅浅身前,女孩却在回头的瞬间崩溃大哭。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走到谢汀身前的黑衣人取下了氅帽,泛白虚弱的脸色更多了几分内疚和疼惜。
陆奇瞠目结舌,情绪陡然升高:“世、世、世子?你、你......”
少年眉心一旋,抬手就要揭左边邬昀的面具,却被男子轻松躲过。
苏华逸加快了速度,苏浅浅却侧了脚步,藏到陆予辞身前,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眼泪。
男子的五官都要拧到一处去了,想伸手抚她,却又犹豫着没有资格,那倒悬不落的左腕就僵在半空。
“想占我妹妹便宜?”苏华逸走近,声音很冷,眼神却是温和的。
陆予辞有点紧张,还没说话,苏浅浅就怒声怼了回去:“占便宜的人分明是你!”
泪水奔流如瀑,苏华逸红了眼眶,半步才迈出去,女孩就飞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骂声嚎啕:“苏华逸,我讨厌你!”
男子哽咽,双臂轻轻搂着她,微微低头,靠在她的发梢,“哥哥错了。”
韩奕和周衍带兵行至,赵筱也在其中,周衍亮出御令:“圣上口谕。”
苏浅浅晃了晃脑袋,用苏华逸的衣裳擦干了眼泪,轻轻松开他。
众人跪地。
“四皇子谢汀欺上瞒下,滥权枉正,故布疑团,操纵法度,现剥去封王之号,暂停一切职事,收押大理寺。白虎银商杨虎仪涉嫌戏雾城百人枉死案,交至刑部,听凭审讯。霆云世子苏华逸暗查力证有功,朕赐金口一诺。谕旨宣,则事兑。”
苏华逸领旨,“臣苏华逸,此生无他愿景,只为舍妹浅浅求一婚旨。无论贫贱、富贵、门第、过往,只要是舍妹心意,霆云府便认此儿郎作婿。”
男子叩头,陆予辞松了一口气,苏浅浅面有动容,却因泪流过度,双眼渐渐泛疼。
周衍看了看昏睡的谢琳琅,微微放下手,“钦此。”
众人起身,那金牌御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谢汀眼花。
“你,还活着。”
苏华逸缓缓走过去,身子却因苏醒奔波而略显羸弱,“我的心脏比常人偏左半寸,便捡回了一条命。”
谢汀发出阴狠的笑声,把目光送向远处,落在邬昀身上。
“你,到底是谁?”
周衍抬手,银蛇不给他机会,将人强制带走。崖底的铁鹰也把最后受困的侍卫救离,杨虎仪朝景遥的方向,愤恨地唾骂,却因隔得太远,一个字儿都没传出来。
“接下来,就交给世子了。”周衍与苏华逸同行简礼,银蛇退走。
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往了同一个方向——
暗客伍肆,琳琅公主一手栽培的江湖组织。
苏华逸没有说话,只是朝邬昀点了点头。苏浅浅察觉陆予辞情绪的异样,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伍肆主带着面具,哑黑色在太阳底下没有多余的反光。
只见他缓缓解开后脑勺的绳索,忐忑而释然的眉目一寸一寸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疾风猛劲般的速度下,陆予辞使出了夺命的力气,拎起邬昀的衣领,拳头一冲,霎时对向他鼻尖。
陆奇泪流满面,激亢的高音把嗓子都撕破了,“哥——”
他在叫陆予辞。
陆奇狂迈大步,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两人身侧,拽下陆予辞的手,恶狠狠道:“我来打!”
少年抡起臂膀,竭尽吃奶的力气要动手,邬昀闭上双眼,热泪接连落下,却只感受到了紧拥的力量。陆奇埋在他肩窝肆意落泪。
陆予辞也恍惚仰头,心神大起大落,根本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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